重新開啟之前的那份研究後, 支安瀾的工作進展非常順利的。
有時候怎麽形容呢,往誇張了說好比是一群原始人撿到了一枚指南針,他們就覺得很好奇啊, 這枚指南針到底是做什麽用的呢?是用來砸開果子的,還是用來投擲出去砸傷獵物的?還有些原始人覺得這可能就是一個漂亮的裝飾。可一旦讓這些原始人知道,這個東西可以指明方向,那就算他們沒有搞懂原理, 也知道怎麽使用它了。
換成人類來研究塔別人的機甲, 也是一樣的。之前不知道塔別人的腦波可以脫離身體單獨存在, 總覺得機甲處理器中的那部分冗余數據很莫名其妙。這些冗余到底是用來做什麽的呢?是處理器長時間工作後產生的垃圾嗎?還是說它有具體作用呢?
他們曾經針對這部分冗余做出了很多猜測, 而那些猜測在當時看來也挺“有理有據”的。就像是原始人覺得指南針的外殼很硬, 便猜測指南針是某種投擲類的武器。曾經有教授因為這部分的冗余自帶了修複功能, 認為它一段不完整的全面控制程序。
如今知道了塔別人的生理特性, 盡管人類自己無法做到讓腦波脫離身體,但至少人類擁有一個明確的研究方向了。處理器中的冗余部分確實可以用來存放腦波, 同時它還對腦波有一定的保護作用。根據虛擬戰場得到的數據, 支安瀾讓技術人員在程序層面模擬出了塔別人的腦波,然後經過多輪實驗, 他發現處理器中的這部分冗余是專門為塔別人設計出來的, 就像是一個生物冰箱, 能夠讓腦波的單獨存在時間延長。
這意味著斯萊瑟的某些猜測再次被證明是正確的了。
這裡說句題外話,之前人類認為他們能夠在戰場上繳獲一台低破損率的塔別機甲, 是因為他們預判了塔別人的戰鬥路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掉了塔別人, 使得它來不及開啟機甲的自爆程序。通過這次研究,人類終於搞懂了這裡頭真正的原因。
是因為在戰鬥過程中,人類成功傷到了塔別機甲內部的處理器。本來處理器藏得很深, 除非是把整台機甲都搞掉,不然是傷不到它的。但有時候運氣就是那麽好,可能一塊破碎的光彈碎片,剛好以某個角度彈出去,正好插進了處理器的附件中。
這導致機甲的腦波傳送路徑被切斷了。於是在塔別機甲戰士死亡後,它的腦波無法被傳送到處理器中,也就無法開啟自爆程序。人類終於撿到一台低損率的機甲。
沈星極悄悄對斯萊瑟說:“因為重生前從來沒有聽說人類撿到過低損率的塔別機甲,重生後卻有了,我還以為這是我帶來的蝴蝶效應。還好別人不知道我的想法。”
“也確實是你帶來的蝴蝶效應。”斯萊瑟卻說,“至少當時駕駛這架機甲的那個塔別人,它是死於基因武器的。如果你沒有救下達尼爾號上五千多乘客,塔別人順利補充了新的掠奪基因,人類這邊就無法研製出那麽精準的基因武器了。要記你首功。”
首功不首功的,沈星極心裡肯定不這麽想。別管斯萊瑟把話說得多麽漂亮,沈星極也不會真覺得這裡頭的功勞都是自己的了。但他這兩天很喜歡聽斯萊瑟誇自己。重點不是斯萊瑟誇的內容,而是斯萊瑟誇他的時候,眼睛總是會認認真真地盯著他。
沈星極便覺得斯萊瑟的眼中仿佛有一片浩瀚的宇宙。
啊,他能溺死在這片宇宙裡。
因為說到了達尼爾號,斯萊瑟似乎想起了什麽,忽然說:“還記得畢偉宸?”
“嗯?他怎麽了?”
“他就是那個結晶。”
沈星極難得花了一點時間去思考,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畢偉宸?你是說畢偉宸嗎?他竟然是安森·湯姆森和洋娃娃生出來的孩子?”明明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啊!
斯萊瑟點點頭。
“那他豈不是挺慘的?他本來是要走科研路線的吧?但以後有什麽核心的研究項目,他都沒有資格參與了。”沈星極有點替畢偉宸可惜。雖然他和畢偉宸不是朋友,但畢竟重生前關注過畢偉宸的後續發展,明明也是挺有能力的一個人,現在卻要……
斯萊瑟忍不住伸出手指虛虛地彈了沈星極一個腦瓜崩兒:“你只能想到這個嗎?達尼爾號事件的發生和畢偉宸沒什麽關系,那是星盜蓄謀已久。但重生前的事暫且放在一邊不說,重生後你已經順利逃出了達尼爾號,卻還遭遇了黑河小分隊的追擊。你以為是因為什麽?很明顯,是因為你擋了畢偉宸的路,有些人要幫畢偉宸除掉你。”
沈星極:“……”
在安森·湯姆森出事前,安森很看重畢偉宸。他給畢偉宸安排了一位非常好的室友,南盛。他又給畢偉宸安排了一位非常好的導師,羅教授。他還計劃著通過雲家的助學基金會和畢偉宸產生聯系,用所有人都不會懷疑的方式成為畢偉宸的心靈導師。
沈星極一時之間真不知道該說點什麽才好。
說完全不遷怒於畢偉宸吧,他還沒有那麽聖父。有句話說得很好,未經人苦,莫勸人善。就別說沈星極前一世有多慘了,他從未做錯過什麽,卻遭受了那麽大的磨難。隻說沈星極重生後的經歷,要是沒能在荒星上撿到魔法師,他指定要再死上一回了。但讓沈星極對著畢偉宸喊打喊殺,用各種手段去報復這個人,其實也很沒意思。
沉默了好一會兒,沈星極說:“算了,我和他之間反正不會再有交集了。”
沈星極衝著斯萊瑟招招手,等斯萊瑟在他身邊坐下,他就把自己團吧團吧,正好窩進了斯萊瑟的懷裡。他在斯萊瑟下巴上啄了一下,小聲地說:“幸好遇見了你。”
幸好遇見了你。斯萊瑟在心裡重複著,卻也是他想要對沈星極說的話。
很快就到了沈星極出院的日子。沈星極現在有些“身不由己”了,因為他出院竟然變成了一個要面向整個中央星系直播的大事件,連官媒《今日要聞》的記者都來了。
好在官方沒讓沈星極單獨去承受這一切,整個戰鬥小隊的成員是一起出院的。他們換上製式軍裝,坐在醫院的休息室裡,等時間到了,就一起從醫院大門走出去,然後坐上飛行器離開。韋慈站在休息室的窗口往下看去,醫院外面烏泱泱的都是人。
那群機甲戰士們都興奮不已。他們渴望榮譽,現在他們獲得了榮譽!
韋慈就冷靜多了,走到沈星極身邊,說:“本屆政府的支持率已經升到了歷史最高,有可靠消息透露,多德·戴維德總統很可能會連任。一個月前誰能想到這個呢?”
一個月前,誰能想到軍校生們在虛擬戰場上抗擊塔別人的紀錄片會為多德·戴維德總統贏得這麽多的選票呢?在多年以前,雲總統在任時期,政府就已經在推行反鮮花政策了,結果真正讓反鮮花政策大獲成功的竟然是一支由軍校生組成的戰鬥小隊。
很快,在禮儀官的安排下,這些軍校生按秩序離開了休息室。
即將要走出醫院、走向人群時,韋慈忽然停下腳步,示意沈星極走在他前面。沈星極愣了下,這是要做什麽?下一秒,韋慈堅定的聲音就傳到了他耳中。他說:“作為第一指揮官,我代表所有人感謝你在最後關頭做出的犧牲,我們將永遠銘記。”
韋慈身後,戰鬥小隊中的戰艦駕駛員洛依、以維炫明為首的機甲戰士等等,忽然立正站直,動作一致地衝著沈星極行了軍禮,向最優秀的信息分析官沈星極致敬!
韋慈看著沈星極,嘴角微微上翹。
也許在沈星極看來,在虛擬戰場上徹底戰勝塔別人是整個戰鬥小隊的功勞。但韋慈卻知道,始終懷著必勝信念的沈星極一直都是他們整個戰鬥小隊的精神支柱。是沈星極讓一場必然的犧牲變成了一場全面的勝利。而且,他們永遠都忘不了沈星極最後毅然奔赴病毒空間的背影。也許政府給予的表彰裡頭會含有一些不可言說的政治意義,但我們不是,我們作為新生代的戰士,懷著最純粹的敬意,必將繼承你的精神。
禮畢,韋慈這才走上前,拍拍沈星極的肩膀:“走吧!去迎接民眾的歡呼吧!”
醫院門口鋪著象征著勝利的金色毯子。當戰鬥小隊成員的軍靴踏上金毯的那一瞬間,圍觀群眾們齊齊歡呼了起來。作為指揮官,沈星極和韋慈走在第一梯隊,軍裝讓他們的身姿顯得更加挺拔。沈星極聽見有人喊著自己的名字。剛開始還是零零散散的,沒過幾秒鍾就變成了所有人一起大聲地喊,喊出了眾志成城、排山倒海的氣勢。
斯萊瑟提前進了飛行器。他佔據了一個絕好的視角,目不轉睛地看著金毯上的那個人。
那是最好的沈星極。
那是他的沈星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