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們離開後， 沈星極小聲問：“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麽？”

　“有些許猜測，但沒有任何證據。”斯萊瑟如此說。

　他反反覆複研究過莫乾卡戰難黑匣子中的所有數據，此時不免想起來， 在戰役前期， 人類這邊持續獲得勝利，雲彬言率領下屬打掃戰場時，曾經從徹底損毀的塔別機甲中找到幾具塔別人屍體。說實話能在戰場上收獲塔別人屍體的情況非常罕見， 大部分時候就算塔別人死了，也是因為劇烈的爆炸等等，都是直接屍骨無存的。這幾具屍體後來被送去醫務官那裡解剖了。

　斯萊瑟調出了那個由菜牙團隊做出來的以黑匣子中的原始數據為藍本的遊戲，縮放至觀影模式，拖進虛擬屏中， 直接把時間軸拉到了某個點。沈星極同樣對黑匣子中的數據了如指掌，掃了一眼屏幕說：“是有這麽回事，我還看過醫務官的解剖報告。”

　實踐報告會錄入戰艦的主系統，自然也是黑匣子的組成數據之一。

　斯萊瑟一邊調出那些解剖報告，一邊問：“如果一個種族即將走向滅絕，你覺得他們是通過什麽數據認識到這一點的？他們因為哪一點認為自己必然會走向滅亡？”

　不同專家對這個問題會有不同的看法。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剛剛被造出來時，就有很多的悲觀主義者預言說人類即將走向滅亡， 而滅亡的主要原因就是自相殘殺。

　沈星極想了想說：“繁衍能力吧， 如果一個種族徹底失去了繁衍能力， 再也沒有新生兒降生， 即便它們還有一些個體存活於世， 但整個種族卻已經同等於滅亡了。”

　“我也是這麽想的。”斯萊瑟說。

　斯萊瑟把解剖報告翻出來給沈星極看：“當時收集到的完整屍體有三具，所以黑匣子裡一共有三份解剖報告。你看看它們的區別。”其實三份解剖報告的區別非常明顯，有兩份報告根本沒寫性別，但在剩下的那份報告上卻標注著“雌性”這樣的字樣。

　但標注著雌性的這份解剖記錄有些過於簡潔了！

　在漫長的戰爭史中， 人類幾乎沒有抓到過活的塔別人，別說活的塔別人，就是完整的塔別屍體都極難獲得，因為塔別機甲、塔別戰艦都具備自爆功能。砰的一聲，什麽都不剩下了。但相對於肉體來說，偶爾還是能在戰場上撿到塔別人屍體的。人類對塔別人的生物認知就是從這些屍體上來的，包括塔別人的身體裡有分腦存在等等。

　塔別人的兩性特征和人類完全不一樣。它們的外形有一點像冥河水母，身體可以被分為傘蓋和傘柄兩部分。內置性器官長在傘蓋裡。外置性器官長在槳狀手臂上，也就是傘柄的部分。所有塔別人的傘蓋裡都同時長著兩套性器官，因此只看內置性器官是無法區別它們性別的。想要分清楚它們的性別，只能看傘柄部分的外置性器官。

　但是，傘柄部分恰恰是最容易在爆炸中燒得灰都不剩。

　傘柄部分非常脆弱，從戰場上弄到的那些塔別人屍體，它們的傘柄十有八九都已經徹底毀壞了，所以無法通過它們來辨明塔別人的性別。因此在大部分的塔別人解剖報告上，都不會填寫性別這項，實在是因為沒有任何辦法去確定它們的性別了啊！

　“三份解剖報告，你可以當做有兩具屍體的傘柄徹底毀壞了，一具屍體的傘柄沒有毀壞，醫療官從傘柄上判斷出這具屍體是雌性。”斯萊瑟不緊不慢地說，“但……說不定其中一具屍體有著更為明顯的雌性特征，比如說懷孕，以此推斷出它是雌性。”

　斯萊瑟將三份解剖報告翻到最後一頁：“當然，以上都是我的猜測。不過這三份解剖報告確實都存在一些問題。這裡頭少了一項基礎參數，沒有人類基因的標注。”

　根據人類一直以來的情報，塔別人無法適應中央星系的環境，於是需要掠奪人類的基因。人類既然一直相信這個情報的準確性，說明這一點不是假的，塔別人不借助人類基因確實沒法適應中央星系的環境。也就是說，所有塔別人戰士的身上都存在著人類基因。如果沒有人類的基因，它們連適應環境都不能，自然是無法上戰場的。

　但在斯萊瑟看來，這只是一部分真相。塔別人需要人類的基因，不僅僅是為了適應環境，更重要的是恢復繁衍能力。可惜人類在此之前從未發現這更深層的原因。

　假如某個塔別人戰士曾經掠奪過人類A的基因，兩種基因會在塔別人戰士的身體內融合。當這個塔別戰士死亡後，屍體如果落入人類手中，人類對它的身體進行解剖研究，提取出基因並做一些特定處理，是可以從中分離出人類基因的，然後在龐大的人類基因庫中進行篩選和對比，就能得出結論說這個戰士的部分基因來自於人類A。

　這就是所謂的人類基因標注。

　但是這三份解剖報告上全都缺乏標注。

　“存在一種可能性，它們掠奪的基因沒有錄入人類基因庫，被掠奪的基因來源是混亂區那邊的改造人、克隆人等等，都是非法人類的基因。但如果是這種情況，醫療官完全可以標注一句，被掠奪的人類基因來源不詳，這才符合一位醫學工作者的嚴謹的態度。”斯萊瑟說，“於是，我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性，這三個塔別人掠奪的對象非常不可思議，很可能是雲彬言身邊的人，雲彬言因此意識到他身邊可能存在間諜。為了不引起恐慌，也為了不驚動那個間諜，醫療官在寫解剖報告時直接略去了這一行。”

　沈星極目瞪口呆。

　他之前反反覆複研究了黑匣子裡龐大的數據，目光始終放在人員安排、戰術調整上面，看來看去都覺得那些數據沒有任何問題，卻沒想到能從解剖報告上找突破。但話又說回來，其實他之前看過這三份解剖報告，但乍一眼看過去並沒覺得有問題。不過就是少了行人類基因標注，那本應存在於報告的附注頁面，太容易被人忽略了。

　“以上全部是我的猜測，我不能保證這些猜測的正確性。”斯萊瑟伸出手揉了揉沈星極的頭髮，“要不是你們在虛擬戰場上成功反殺了塔別人，讓我知道塔別人的腦波竟然可以已經脫離肉體而短暫存在了，我也不會想到能夠從這個角度去思考問題。”

　盡管斯萊瑟說他不保證這些猜測的正確性，但沈星極還是忍不住順著斯萊瑟的思路往下想了。塔別人正在走向滅絕，這說明它們的繁衍出大問題了，可能雌性已經沒有辦法懷孕了之類的。在這種情況下，雲彬言他們打掃戰場時撿到了一具很可能已經懷孕的塔別人屍體——也許這個塔別人正處在孕早期，它本人都不知道這一點，別的塔別人也不知道——這個塔別人掠奪了某個不可思議之人的基因。這證明了塔別人在掠奪人類基因後確實能夠實現自然孕育，當然這種幾率很小，估計只有這麽一例。

　因為那份被掠奪的基因，雲彬言意識到他的隊伍裡有一個藏得很深的奸細，他因此送出肩章安排了一個秘密任務。同時，他可能知道一點什麽，認為塔別人能借助人類基因實現自然孕育的消息絕對不可以傳出去，尤其不能讓塔別人知道，於是他留在了莫乾卡星雲……之後可能又發生了什麽，導致雲彬言和兩千戰士葬身在莫乾卡。

　斯萊瑟掃了一眼病房裡的監控裝置。

　這是一家非常可靠的軍醫院。斯萊瑟非常清楚，他和沈星極的這番對話肯定會被記錄下來，估計會被送到某些重要的大佬們的手裡去。如果那些人願意就此重啟莫乾卡戰難的黑匣子，那這次應該真的能查出點什麽來了，某些真相也能重見天日了。

　沈星極埋頭想了想，忽然問：“那個……那三具被解剖的塔別人屍體，它們所掠奪的基因會不會就來自於雲彬言本人？塔別人是可以從克隆人身上掠奪基因的，當年的湯姆森將軍就是把勝利建立在一批克隆人之上的。而雲彬言的基因又確實被盜。”

　沈星極有些語無倫次。他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說：“安森·湯姆森一開始並不是太子，他才會被安排和雲家聯姻，之後安森因為給家族立了功，才順利成為了家族的太子。這份功勞是不是就是順利拿到了雲彬言的基因樣本？當時，湯姆森家族正和蜘蛛女神勾結，雲彬言的基因通過湯姆森被送到了蜘蛛女神的實驗室。特溫就是證據！”

　在當時，雲彬言是塔別人的心腹大患。說不定塔別人也很眼饞雲彬言的基因。蜘蛛女神完全可以用雲彬言的基因來製造克隆人，並把克隆人賣給塔別人。在得不到真人的情況下，塔別人也會去掠奪克隆人，畢竟兩者的基因無差別，而只要是小規模的掠奪，一次隻安排幾個塔別人去掠奪克隆人，這樣也不怕基因武器一掃一大片了。

　當雲彬言意識到他本人的基因被盜用了，他必然會懷疑自己的團隊，認為自己身邊存在著奸細。那時的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他的基因其實是在家族內部丟失的。

　“而且，說不定雲彬言身邊真的存在奸細。”沈星極又說，“你之前說過，雲家之所以會和湯姆森家族聯姻，是因為雲家需要湯姆森家族的軍中威望，湯姆森家族需要雲家的政治人脈。雲彬言身邊肯定有湯姆森家族安排的人，這裡頭就可能有奸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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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人都覺得雲彬言是貪功冒進，但也許全員犧牲才是“最佳戰術”。

　除了犧牲，別無他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