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遍地金黃。

　豫州的秋日終於來了，謠言像落葉一般紛紛揚揚，連東海飛瓊島主也卷入其中，有魔修言辭振振的說，沈玉柏與浣劍尊者是多年至交，如今沈島主怕是要來報仇了。

　正道大宗派修士嗤之以鼻，私下討論了一番，如果真有魔修飛升，天道是不是真要回溯時間，抹消掉這道破壞秩序的謬誤。

　“不可能。”大家都搖頭，這事聽起來像玩笑。

　“哦，願聞高見。”赤玄真人抬眼，他此刻在寒明宗做客，今年黃河北方的魔道亂成一團，時間久了，正道數派都有些嘀咕。

　牽一發動全身，魔修們要是豁出去亂戰，整個修真界乃至中原九州都要受影響。

　當今天下正道有五大宗門。

　西域赤霞宗，泰山寒明宗，江南聚合派，豫州河洛派，以及青城長仙門。

　赤霞宗常年不現身中原，實際上正道每次聚會只能看到四大派，如果是三百年前，那麼正道本來是六大宗門，這個倒霉跌掉身份的正是乾坤觀。

　對於這個變化，其他四派都覺得挺好。

　聚合派心眼多，寒明宗面子上端著但也不是省油的燈，兩派往往針鋒相對，明嘲暗諷，而長仙門可有可無的和稀泥，河洛派負責發呆神遊物外。少了個喜歡鬧騰的乾坤觀，大家覺得清淨許多。

　赤玄真人這麼個平常充背景的忽然開口，大家都感驚訝。

　“真人可是看到什麼玄機？”聚合派掌門慢吞吞的問。

　這位掌門七百多歲的年紀，看上去是個書卷氣十足的隱士，還留了三綹長須，竹簪布袍，觀之可親。實際上卻是頗有手段，極其難對付的棘手人物。

　聚合派內部有諸多修真世家，長老掌事分支太多，都在跟掌門瓜分權力。

　但是崔少辛接任掌門來，不動聲色打落了諸方伸過來的手。

　外人不知，覺得聚合派實力一落千丈，從昔日足以抗衡其他五大派的修真界第一落到如今泯然於眾的地步，完全是崔少辛無能。

　其實，那些折損掉的聚合派修士，乃是四大長老與親信弟子。

　崔少辛坐看樂長老等人謀劃北玄派，沒有急乎乎的打北玄密寶的主意，最終果然被他料中，四大長老皆亡，聚合派徹底落進他手中。

　一個有天下第一修真宗門名號，卻不能完全掌控的門派，與正道五大宗派之一，但只聽自己命令的宗門，孰優孰劣？

　崔少辛選擇了後者，這是一種別人模仿不來的成功，也是一種別人學不了的殘忍。

　“崔掌門說笑了，貧道想要飛升，怎會測算天機？”赤玄真人輕描淡寫的把這句話推了回去，“只因吾派對天道敬畏甚深，故而很想知道，倘若真有魔修飛升，會出什麼事。”

　“赤玄真人是難得糊塗啊！”

　寒明宗的大長老撫須大笑。

　寒明宗與其他門派不同，掌門是實力最高的那人擔當，掌門不問俗務，一切事情都交由幾位長老決定。這個規矩也沒什麼不好，至少寒明宗歷年來飛升之人，還算是多的，哪像聚合派那麼慘淡。

　“魔修奪天地靈氣，與天道相斥，怎麼可能飛升？”寒明宗大長老輕蔑的說。

　這可不一定，赤玄真人如是想。

　眼楮往周圍掃了一圈，發現眾人都很贊同這話的模樣，他樂得輕松，轉口道︰“八千年前，古荒大陸破碎，天下魔修就不能飛升了，乃因天地靈氣變化。古荒之前，混沌之氣多於靈氣，魔修可以摒棄靈氣修混沌之道，踏天路，戰雷劫而飛升，說來也不輕松。”

　“有這個說法？”眾人驚奇問，

　“赤玄真人說得不錯。”崔少辛深深望了赤玄一眼，溫和的說，“我聚合派典籍也記載了這段故聞。古荒仙界與人間存在一條看不見摸不著的天路，唯有渡劫之人方可踏上，這一路雷劫遍布，只要走過去，就算飛升。正道修士只需溝通靈氣抵禦雷劫即可，魔修卻是要生生打過去。天路不可尋，千年劫灰盡…多少顯赫一時的人物，死於其上。”

　寒明宗大長老掛著臉。

　每到這種“炫耀”門派底蘊的時候，作為總是跟聚合派過不去的他們，只能咬牙吃虧。

　聚合派宣稱自己乃是上古南合宗的後人，大家都覺得這是聚合派恬不知恥往自己臉上貼金，添個來歷，讓人肅然起敬。

　其實正道其他宗派倒覺得，沒準這事是真的。

　不說南合宗當年戰敗，即使是贏了八千年前浩劫之戰的北玄派現盡又如何了呢？聚合派沒必要拿這個說事。

　長仙門這一代掌門方孤蘭是個女修，她脫口問︰“這天路，後來就斷絕了？”

　“正是。”

　崔少辛說完，又皺了下眉。

　“崔兄似有未盡之言啊！”寒明宗大長老意味深長的插了一句。

　“也沒什麼，只是猜測。”崔少辛不以為意的笑了笑，“浩劫之戰後，古荒破碎，天路折斷，混沌之氣消失。自此魔修不能飛升，我等正道修士，想要成仙，隻得等千雷加身，天道洞開仙界之門，方可飛升而去，諸位可有想過，或許這一方世界，已經與仙界脫離了呢？”

　“呃？”

　赤玄真人若有所思。

　女修方孤蘭蹙眉︰“崔兄此言究竟是何意？”

　“古荒碎裂，如果不止我們這一塊呢！”

　“你是說——”眾人齊齊失聲。

　仙界原本與人間相連，現在仙界之下，除了九州之外，其實尚有數個人間嗎？

　“大家都知道小界碎片，我們身在的世界，沒準就是大一點的碎片。”崔少辛慢吞吞的說，“區別只在於小界碎片進入後，想出來只能打破它，小界碎片也不復存在，而人間卻在天道的掌控之下，想要離開這方世界，就得渡劫飛升。”

　崔少辛沖赤玄真人點點頭︰“正如小界碎片的時間流逝與外界不同，不同的小界碎片封存的古荒風貌也不一樣，如果在我們這方世界的旁邊，有一個世界，存有混沌之氣甚至未徹底消失的天路，那麼只要想到辦法前往那邊，魔修飛升也不是什麼難事。”

　眾人瞠目結舌看他。

　半晌後，寒明宗大長老率先回過神來，冷哼一聲︰“崔少辛，這不過是你的異想天開，你說得簡單，到另外一方世界去，是喝水吃飯那麼容易麼？再說了，我等為何要琢磨魔修要怎麼飛升？”

　眾人恍然，對啊！他們也用不著，為什麼要為魔修操心。

　“咳，這只是一說。”崔少辛眼底閃過一絲讓人心驚的厲色，收斂得極快，他也沒有再說話。

　接下來的話題被引到東海飛瓊島主身上。

　眾所周知，沈玉柏才是深不可測的修真界第一高手。

　以前這個排名，還要有人質疑，提出浣劍尊者或許勝過他，現在浣劍尊者死了，沈玉柏是當之無愧的第一。

　幸好沈玉柏從未踏足中原，正道諸大宗門，也不用把他當成敵人。

　“沈島主會為了浣劍尊者，離開東海？”寒明宗大長老搖搖頭，“依我看，這是謠言。”

　“有能力去威脅邢裂天、向萬春、釋灃三人的，除了沈玉柏，還能有誰？”長仙門方孤蘭性子直爽，乾脆的說︰“這三位魔尊已經結盟，換了我，可不敢跟他們對上！”

　“我倒是覺得，事情被想岔了！”寒明宗大長老皺眉。

　這話說得不錯，那出《寶鏡誤》的話本，用意何在？真的是警告殺死浣劍尊者的凶手麼？

　赤玄真人知道真相，他不會說，眼觀鼻鼻觀心的裝聾作啞。

　其他人各有猜測，但都不會說出來。

　正道四大派，說不上貌合神離，但也沒那麼親密，不過就是個大勢所趨的共進退，除此之外，哪有什麼默契。

　“今日且散，靜觀其變吧！”

　眾人起身告辭。

　大乘期修士，遁光千裡，也用不了兩三天，倒是走得方便。

　也不是什麼大場合，沒人擺出掌門長老出行的架子，出得密談之地，準備帶上跟隨的心腹弟子，就這樣飄然而去了。

　“真人留步。”

　赤玄真人心中咯　一跳，他聽這聲音，就知道是崔少辛。

　長眉背後嘀咕浣劍尊者是老狐狸，赤玄真人背後倒是嘀咕聚合派崔少辛是一條毒蛇。

　這蛇看起來懶散，也不主動攻擊人，但要是它盯上了什麼，事情就麻煩了！

　“崔道兄。”

　赤玄真人裝作無事的模樣，轉身寒暄。

　“令師徽機真人，與釋灃深有交情？”崔少辛溫和的說。

　“吾師身在黑淵谷，待下世輪回。釋灃同在黑淵谷，兩人自是相識。”赤玄真人說完後，忽覺不妙，要知道天下修士對釋灃弒師之說深信不疑，言語間一般都是稱血魔而不呼其名的。

　“真人不必如此。”崔少辛捋須一笑，“有些話，方才我不當說，隻好私下一談。”

　知道不該說，現在也不必說啊！赤玄真人腹誹。

　“混沌之氣雖失，可外面未必沒有。”崔少辛指了指天，意味深長的說，“這天下，能破天道阻礙，以魔修之身飛升的，怕是只有北玄派吧！”

　其他功法行麼？

　赤玄真人冷冷一笑︰“崔道兄說得有理，可釋灃，不是魔修。”

　“我知道，所以血魔怎會因浣劍尊者有魔修飛升之法，聯合向萬春邢裂天，殺了浣劍尊者呢？”崔少辛眼底暗藏殺意，轉為傳音之術，“那出寶鏡誤，我已細細聽了三遍，他們隻發現’莫生得到程仙’，時間回溯，我卻覺得，那鄭生知道莫生要奪他妻，勝他一籌，才是這出戲的奧妙呢！”

　若不是赤玄真人修為深厚，這下心頭劇震，就要露出端倪了。

　“是嗎？”

　“嗯…正是。”崔少辛負手笑道，“這出戲確實是警告某人…或者某些人，沈玉柏平白背了黑鍋，小心他來找釋灃算帳呀。”

　說著踏雲而去，隻留下赤玄真人發呆半晌，回到河洛派後看到師弟天衍，慶幸的說︰“師弟啊，你隻想娶程仙兒，不想找莫生報仇真是太好了！天下聰明人太多，吾輩真是鬥不來。”

　天衍真人額頭青筋直冒。

　——掌門師兄，吾輩出家人，娶不娶的別掛在嘴邊上好嗎？師弟以後還要接你掌門之位的，不要壞我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