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
狂風驟雨的海浪中,陰霾天空下,一條通體碧藍鱗片的淵靈蛟直直沖出海面。
痛得渾身顫抖,尾巴攪出巨大的漩渦。
那支被真元裹住的長箭,還在不斷發生炸裂,直將淵靈蛟口中折騰得血肉模糊。
——妖獸鱗片堅硬,體內卻不然。
只是淵靈蛟生命力旺盛,陳禾這一箭,僅能做到這般威力。
箭頭不夠堅硬,陳禾實力也不夠,無法穿透淵靈蛟顱骨,將它立斃當場。
淵靈蛟口中劇痛,暴怒不止,它一頭栽入水中,要去尋覓讓它受傷的罪魁禍首。
孰料它方才痛極了這麼一繃直,已經被陳禾瞧見了它第二個弱點,腹下靠近尾部的地方,原本有幾塊鱗片覆蓋保護,鱗片可以半開,露出其下的肉團狀物體。
這是所有妖獸的弱點,哪怕修士,再強的功法也煉不到那地方去。
第二支箭,同樣穿透海浪,在極近的距離下,擦過賁張的鱗片,準準的插在縫隙裡。
“嗷——”
這一聲近似慘嚎,淵靈蛟長長的身軀扭曲起來,重重墜往海底。
若不是後面這箭,真元積蓄的時間短,威力遠遠比不上前面那一發,此時淵靈蛟下腹那團肉就要徹底碎得渣都不剩了。
梁燕閣被撞得幾乎變形的船也趁勢在眾修士齊心協力下脫離海浪,勉勉強強的浮出水面,被狂風吹得偏向一邊。
只有陳禾附近的人,看到他做了什麼。
瞠目結舌,言語不能,他們差點失神栽下船。
陳禾卻沒有半點不自在,生死攸關之際,哪裡還顧得上手段是不是好看,能看?山壁困戰四十年,退無可退,姬長歌教給陳禾最重要的東西,就是時機。
——用弓學箭的人,必須要懂得尋覓時機。
一旦出現,就得毫不猶豫作出決斷!因為時機轉瞬即逝。
姬長歌就是這樣的人,果決灑脫,他在古荒混戰裡,清醒的選擇了回到故土,在死後魂魄反復重現的困境裡,最後又清醒的替自己選擇了神魂俱滅的終局。
或許在他人眼中,姬長歌一生悲涼。
然而,姬長歌懷恨毀去古荒的上仙,卻不會後悔自己所走的道路,後悔自己的決斷。
箭出無悔。
要的就是結果,至於手段…誰讓這個“時機”出現得這麼不湊巧呢!
陳禾活動了下酸麻的手腕,他知道留給這條船的逃亡時間並不長,淵靈蛟挨過這陣劇痛後,很快就會再次追來。
暴怒的妖蛟,沒準會將整艘船吞了,連木塊都撓成碎末才會罷休。
“下海!”一個聲音怒喝。
幾個驚呆的修士抬頭,赫然看見船上主事的兩個元嬰修士指著海面命令。
眾多不明真相,沒看到經過的修士猶豫了一下,畢竟之前墜海的人都成了淵靈蛟的點心。
“這孽畜受創,必須在它緩過神之前追擊!”那個元嬰高階的修士說完,率先跳入海中。
他說得一點沒錯。
陳禾也有這個打算,他不想為誰去冒險,但不拚命,這裡所有人都活不成。
陸陸續續有幾個金丹期修士跟著躍入海裡,其他人還留在船上,勉強維持這艘船不要沉下去。
海水冰冷,又漆黑一片。
數個漩渦折騰得眾人暈頭轉向。
“在那裡。”元嬰修士傳音。
淵靈蛟扭曲著癱軟在海底一處礁石上,嘶聲嚎叫,聲波震得魚群紛紛翻了肚皮,幾個修為差一點的修士氣血翻騰。
絲絲縷縷的鮮紅血液,從淵靈蛟口中、身下冒出。
盡管很快就離散在大量海水中,妖獸血氣極腥,又富含靈氣,眾人能輕易辨別出來。
又遊近了些,海水壓得修士們胸口窒悶,身體微微抽搐,全靠一口真元流轉不休。
“各自小心!”
這個元嬰期的梁燕閣主事,抄起法器,對準淵靈蛟就是狠狠一下。
淵靈蛟似有所感,嘶吼著挪開頭顱,可惜它沒察覺到,與砸來的法器同時發動的,還有上百根從妖獸黿海鯨體內抽出的軟骨製成的金針,正悄無聲息的隨著漩渦落下。
妖獸對修士煉製過的銳金之物分外敏感,對這些骨做的東西,反倒沒那麼敏銳。
其他修士的攻擊也到了,盡管稍顯凌亂,但大家有志一同,全部對準淵靈蛟下腹的傷口去了。
哪怕心中再好奇,這傷口究竟是誰打出來了,到這種地步,還有什麼忌諱呢?
妖獸與修士,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只有陳禾沒動手,他反復摩挲著手裡的弓,真元使弓身微微顫抖,陳禾忽然扭頭向海面浮去。
旁人以為他臨陣脫逃,很是憤怒。
孰料淵靈蛟全身一抖,原本縮成一圈,裹住傷口不再受傷的姿勢也變了,在海中發亮的眼珠,恨得染上了血絲,變成令人恐懼的鮮紅光芒。
淵靈蛟狠狠一甩尾,暴怒的追向陳禾。
半途中,軟骨針齊齊扎向妖蛟周身鱗片縫隙。
這下傷得不深,卻徹底激怒了淵靈蛟,它在海中翻騰不休,普天蓋地的四海真水被吐出,將修士們沖得七零八落。
那個元嬰修士頂著壓力與淵靈蛟周旋了幾招,差點被咬中,只能狼狽而退。
——在海中,想要贏過這妖獸,實在太難了。
尤其眼下沒有比淵靈蛟實力高出一階的人。
淵靈蛟痛得眼楮赤紅,也顧不上去抓那些蒼蠅,在它感覺中,那個卑鄙的襲擊者在拚命逃跑!它當然要追上去把那個家夥撕成碎片!
陳禾回頭,看到海中碩大猙獰的頭顱,自下而上,對著自己撲來。
北玄功法,百竅通玄。
即使在這般混戰之下,狂暴的天地靈氣仍然可以源源不絕的被他吸納,尤其此時陳禾放棄了疏導撫慰進入經脈的靈氣,那速度更是快得不可思議。
轉眼他們就接近了海面。
陳禾不避不退,迎著淵靈蛟的血盆大口沖去。
閃爍著青色光芒的弓身,瞬間被卡在淵靈蛟齒縫間,陳禾亦在千鈞一發之際沿著妖蛟裂開的嘴角邊滾落,一縷精純的火焰附在陳禾身上。
熱度燙得淵靈蛟一抖,本能的咆哮出聲,陳禾就被這股氣流與水柱沖到了遠處。
淵靈蛟狂怒的竄起來,奮力一咬牙,想把卡在齒縫裡的弓咬碎,本來舌尖可以將這該死的東西舔頂出去,可舌頭受創更重。
就在它上下牙狠狠踫撞的剎那,弓上青光乍現。
一道轟鳴巨響傳出!
淵靈蛟愣住,不知這聲音哪裡來的,好像是自己嘴裡發出的,但是——
它的念頭驟然中止,因為天空一道雷霆,狠狠劈在了它腦袋上。
遠處奮力想駛離這片海域的船上眾人︰……
下海鬥蛟,因不敵狼狽四散的修士,剛剛浮出水面,面對眼前這一幕,他們也吃驚的睜大了眼楮,一臉茫然︰……
只有陳禾一面吸納靈氣,一面又瘋狂催動真元,用法訣控制那柄弓不斷震顫。
強光乍現。
又是一道雷狠狠劈下,淵靈蛟再強的鱗片與表皮,也經不住這樣的攻擊。
它淒厲的嘶吼著,然而每一次張合嘴,都是將那柄弓彎曲敲擊在它牙齒上,天雷一道又一道劈下來,始終對著淵靈蛟的腦袋。
六道天雷過後,陳禾真元不繼,經脈支撐不住,撤銷了法決。
淵靈蛟半身焦黑,抽搐著栽進海中,在洶湧的風浪裡浮浮沉沉,全無方才的凶悍囂張。
陳禾慢慢遊過去,他十分疲憊,好幾次都被浪卷到別的方向。
最後不是他遊到淵靈蛟旁邊,而是梁燕閣那條船又歪歪斜斜的開了回來,數十人合力,順著海浪將妖蛟推到了陳禾身邊。
陳禾爬到淵靈蛟的頭上,將弓拔了下來。
淵靈蛟只剩下一口氣,已是半死不活。
陳禾索性坐在它腦門上略微調息一下。
半晌後,他睜開眼,看著始終在旁邊艱難航行的破船。
——其實,這艘船若是趁機逃走,或是趁機奪走那柄弓,陳禾都不會覺得奇怪。
他看似力竭,其實還有石中火這張底牌在,如果船上的人翻臉,陳禾也不懼。
陳禾的弓更不是別人隨意能踫的,下場看淵靈蛟就知道了,這處海域暴風雨正猛烈,天上雷雲多得是,一道閃電接著一道撕開天幕。
結果船上的人倒是什麼也沒做,都用復雜的眼神看著他。
那目光,是好奇,是驚訝,也是敬畏。
“這位道友。”船上主事的元嬰初階修士,客氣得都放下境界差異了,對陳禾說,“我們就快要穿過這片風暴海域了,道友還是上船來歇息一下吧,梁夫人囑咐我們在下一個島嶼,把道友送上去崖州海岸的船。”
陳禾不吭聲的上了船。
“小真曾說,道友非同凡響,托我一路看顧一二,如今看來,倒是我多慮了。”這人就是童小真的師兄,他傷了肺腑,咳了幾聲後苦笑了下,向陳禾拱手一禮,“童小真先前說他得罪了道友,這廂我代他賠罪,以後若有機會,讓他登門道歉。”
陳禾看他一眼,不在意的點點頭,邁步下了船艙。
隻留甲板上一群人還有些驚魂未定,腦子裡一片混亂。
“哎,我的軟骨針,被雷一起劈沒了!”率先下海的元嬰修士痛惜嘆氣。
“前輩——那位道友的弓,究竟是何物?”有人吶吶的問。
雷光裡淵靈蛟掙扎的景象,眾人都看得真真切切。
“據聞古荒大陸沒有破碎前,東海流波山,有獸名夔,吼聲如雷,能驚八方風雨。出入水中,卷起暴風,更能發出刺目光芒,又曰雷獸。”
那位失了法器的元嬰修士捋著胡須,嘆惋道,“此人之弓,恐怕就是夔角或骨製成,其中更有夔的殘魂,眾所周知,要收服凶獸,唯有打敗它!也不知這位小友,哪來的好機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