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哎呦!”
剛浮出海面的人,轉眼就被一道浪打回去。
妖獸們四竄逃命。
原身是魚的,現在覺得半空中最安全——強橫的力道,震得整個海域的水流都透著狂暴靈氣,遊在海裡的它們簡直時刻受著煎熬,修為差得已經肚皮翻上昏厥了,那些強撐著的則接連吐血。
葬魂淵之威名,今日更名副其實。
“我的天!”龍涎蟹喘著粗氣冒出海面,眼楮骨碌碌轉著,心有余悸,“這是哪來的煞神?我三哥也有大乘期的修為,他剛才跑得比誰都快!是不是不能比?”
同樣脫出重圍的裂天尊者心生尷尬,忙不迭的將詹元秋從海裡拖出來,又回頭看自己的屬下有沒有浮上來的。
“尊者,那沈島主——”
中原魔修們一臉驚駭,再沒眼色,也看得出問題。
邢裂天被這話說得愈發難堪,枉他自稱魔道第一尊者,在沈玉柏與這神秘人面前,實在有些不夠看。
即使之前知道,浣劍尊者小敗於沈玉柏,但到了他們這等境界,勝敗可能只是一線之差,沒想到這竟是一條巨大的鴻溝。
高山仰止,尋常人距離山頂太遠,山巔那塊在他們眼裡是一般高的,只有站到邢裂天這個位置,才能看到這道可怕得令他無法置信的差距。
“沈玉柏天生靈物,靈氣蘊滿,我等舉手招來風雲異象,於他不過呼吸之間。”
釋灃淡淡一句,驚醒了臉色鐵青的裂天尊者。
“運道天生,福命自成,求不來,奪不得。”釋灃像是說給邢裂天聽,又像是在叮囑身邊的師弟。
有人生來諸般不好,也有修士生來就為天道鐘愛。
裂天尊者神情復雜,半晌才說︰“罷了,白玉參是世間一等一的靈藥,吃下靈藥就有脫胎換骨,道行大進的功效,這好處歸了靈藥自己,當然更勝一籌。”
他說話的聲音細微,旁人沒有聽見,陳禾卻是例外。
陳禾將沈玉柏的名字翻覆念了兩遍,恍然明了飛瓊島主的真身,原本皺緊的眉頭也放松下來——方才他見沈玉柏楊心嶽招數間的威勢後,心頭就有一股壓抑的急躁,他以為這是“不知何年才能似他二人這般”的復雜心情。
眼下豁然開朗,動搖的心境也被安撫了。
“師兄的意思是,沈島主昔年若有意外,他便與海市蜃樓之上放在玉盒裡叫賣的靈藥無甚區別了。劫數天成,度得過,才是今日的沈玉柏,否則泯滅於眾生?”
釋灃朝師弟點點頭,肅容轉為淡淡笑意︰“正是。”
陳禾心中一動。
他想到自己與釋灃的“關系”,縱然沒有記憶,醍醐灌頂仍能讓陳禾依稀知道,師兄弟為道侶是聞所未聞的奇事。
修真途中,亦有情劫這麼一遭。
“師兄,我們…我的劫數呢?”
釋灃一怔,見陳禾隱隱發愁的模樣,有些後悔將蜃珠封起來了。
——憂心忡忡的陳禾,他實在不想再見第二次。
“如你所想。”釋灃凝望陳禾,低聲說,“那正是我二人共同的劫數,我不度亦不堪破,隻願永世沉溺。”
陳禾一震,卻又艱難的試圖辯駁︰“可是…”執念太深,飛升天劫豈能度過?
釋灃笑了笑,不語。
看著師兄從容神色,陳禾焦躁晦暗的神情逐漸平復下來,轉頭見海上驚濤駭浪,無數修士妖獸像沒頭蒼蠅一般慌張逃竄,海域似滾開的湯鍋般沸騰。
金輝透波而出,上接天穹,直將烏雲都驅散得無影無蹤。
——通天徹地之能。
陳禾仰望天空,溢滿的靈氣將天幕都割裂了,它們堆積著,濃淺不勻。在修士眼中,這一帶都成了無比危險的地方,稍有動靜,靈氣就會狂暴,帶動周圍所有靈氣爆裂,尋常修士被卷進去,就要粉身碎骨了。
數道驚天水柱,拔海而起。
所過處,靈氣被一掠而空,化為璀璨驚怖的異象。
看不到海面,分不清天海相連之處,靈氣成團成片的崩落,恍若天穹毀滅。
——撼搖宇內之術,覆壓蒼穹之威。
陳禾眼楮發亮,連釋灃帶著他後撤避開交戰的余勢波及時,仍是心向神往,喃喃自語︰“吾輩修行者當如是。”
不不,隻像這般,還嫌不夠。
陳禾目光驀地轉到天上。
因沈玉柏出手全無保留,楊心嶽更是上古修士,道法絕奇神通不凡,這番激戰將要觸及這世間所能限制的頂端,天道正因不滿而產生警告的轟鳴聲。
那無形無智,卻束縛所有生靈的天道。
沒有記憶的陳禾算是第一次聽到它的聲音——沉悶的雷鳴,隱隱綽綽,深藏威壓,使人心悸不已。
比起海面下的驚世一戰,陳禾竟對這無影無形的聲響更感興趣。
這時他沒有什麼逆天的抱負,沒有什麼求而不得,也沒有任何怨氣難平,執念不消,但還是被這聲音牢牢吸引住了,眸中盡是異樣神采。
“師兄!”
陳禾難抑心中激蕩的興奮,下意識的拽住釋灃衣袖,就像看見了什麼稀罕物件,急著招呼別人一起賞玩的孩子一樣。
“聽,天道!”
“……”
裂天尊者不明所以,眾人慌亂失措中聞聲,皆是愕然。
詹元秋滿心納悶難以表述,因為他覺得這番模樣的陳禾,又是他意料之外,陳公子的性情到底要一天變幾次?
——師弟,大概生來注定是找天道麻煩的。
釋灃神情復雜,順著師弟所指,目光從海面挪到天空中。
雷雲在靈氣裂縫裡湧現,不祥的黑光,硬生生將充斥天地的金芒都排開了,好似精美瓷器上扎眼的裂紋,逐漸深邃,預示著崩毀。
在他們聽來,雷聲只是有些驚心罷了。
但對沈玉柏楊心嶽來說,這聲音不是響在耳邊,而是重重擊在心頭。
兩人同時一頓,身形滯停,就像從酣戰清醒過來。
“你這人參,脾氣怎地這麼大?”眉心蓮花印記微微聳動,某人完全不將天道雷音當回事,隻心裡納悶。
沈玉柏冷冷看他。
“罷罷,何仇何怨,說來聽聽。”修士攏起袖口,拍了拍後,一本正經的說,“吾,歸澤島羅城隅,南合宗楊心嶽,前世今生,說話算數。”
沈玉柏懶得理他,依他的性情,殺了楊心嶽,心氣才平。
但他也知道,打一場還行,揍對方一頓得費老大的勁,還要看運氣,至於要了對方的命嘛,他沈玉柏還做不到。
千曇並蒂蓮之真身,比白玉參厲害多了。
沈玉柏只是佔一個天道眷顧,靈氣盡數為他吸引的天賦神通而已。
楊心嶽神魂沉睡已久,復得轉世之體,還是在轉世的這個軀體只是個普通修士,這般不利的情況下,他仍是遊刃有余,道法千變萬化,種種沈玉柏未曾見過的靈巧法門揮手即來,楊心嶽絲毫不落下風。
果然是古荒修士的能耐,遠遠大於如今——
沈玉柏眼底殺意更盛。
見他沒有罷手之意,楊心嶽摸摸鼻子,主動將真元一收,還覺得很為這支人參著想——靈參嘛,總是會被修士妖獸甚至神仙覬覦,多個心眼,時常防備是對的。
“瞧我,驟然重回世間,這腦子也不清醒,一時也想不起什麼細節,這八千年後修真界的事,我還亂著呢。”
楊心嶽扶了下腦門,不經意的笑道︰“只是看記憶,世間靈氣匱乏,不及當年之萬一,照理說靈參也不是遍地,想要化形更是聞所未聞了…”
低階修士羅城隅,當然不知道東海飛瓊島主的真身,這讓楊心嶽現在怎麼想,都找不到沈玉柏的來歷。
反倒是沈玉柏,發現楊心嶽的容貌,竟有兩分說不出的眼熟。
——再眼熟,現在裡面裝的也是個萬年老妖,沈玉柏索性不再想了。
“閣下是生在絕地奇谷,人跡罕至之處,還是仙宮閬苑,有大能為之人庇護?”楊心嶽滿是好奇。
盡管沈玉柏來勢洶洶,殺意宛然,但這濃厚的木靈之氣,讓同是靈植的他心情特別好,甚至願意找話搭訕。
同樣意識到這點的沈玉柏面色發青,二話不說,轉身便走。
“哎,走什麼呀,是不是哪句話說錯了?”
楊心嶽後半句話是自言自語,他神識一掃,發現沈玉柏出了海面後,竟然攜了傷痕累累的蜘蛛,帶著一群修士離開時,驚得合不攏嘴。
“那些…似乎是東海梁燕閣的修士?”轉世的記憶是這樣沒錯。
問題來了,梁燕閣有幾個大乘期高手呢?
呃,整個東海只有三位。
“如果梁燕閣沒有忽然易主,這支參跟那隻欺負小吞的蜘蛛——哈哈。”楊心嶽尷尬的笑了兩聲,還有點不敢置信。
這事太怪了,劇毒凶殘的六目美人蛛,更兼天性貪婪,怎麼可能跟人參做道侶?她是怎麼能天天忍著不吃人參的?
楊心嶽百思不得其解。
嗯,這支人參也不尋常就是了,脾氣這麼大。
沒有半點欺負了別人道侶自覺的楊宗主,懶懶的召喚一直在遠處撲騰玩鬧的吞海獸,然後看著吞海獸眉心小吞雲鯨可憐的身軀,頭痛不已。
“這是才出生沒多久?以前就笨,現在更糟。”
楊心嶽搖搖頭︰“也罷,世間除死無大事,還能有什麼比當年更麻煩?”
聲音忽然頓住,目光落在吞海獸尾部的“一小張紅毯”上。
“三昧真火?”
燒了半天都沒效的石中火,憤憤的變成人形。
胖娃掛在吞海獸身上,小得可憐,吞海獸歡快的搖動尾巴,石中火暈頭轉向,心裡又怒,張口嘴露出牢固堪比法器的牙齒。
“別——”楊心嶽趕緊出聲。
石中火得意洋洋,是個識貨的,知道它這種天地靈物化形後,最厲害的就是牙與骨。
它一口咬在猙獰的魚皮上。
“嘎 。”
“噗?”
石中火呆滯的張大嘴,啾的聲音都沒發出。
紅紅的,光禿禿的牙床……
楊心嶽揉了揉臉,擠出同情神色︰“都叫你別咬。”
“哇!”
石中火嚎啕著撲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