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都知道拾金不昧,你怎麽能把別人的孩子昧了呢!”
一個胡須花白的老頭痛心疾首狀跳腳,見釋灃垂目打坐毫無反應,老頭更是惱羞成怒的開始捋袖子。
這時一隻軟綿白嫩的小手怯生生的揪住了老頭袍子下擺。
“娃娃你醒了?別怕,我這就讓他送你回去!”老頭把瘦骨伶仃的胸膛拍得砰砰響。
“你是新來的管事爺爺?”
“……”
釋灃睜開眼睛,之前蹲在隱蔽角落看好戲的人們面面相覷。
“咳,老夫不是管事,是摩天崖黑淵谷的谷主,娃娃你知道谷主是什麽嗎?谷是谷倉的谷,這裡是個山谷。”老頭挺起胸膛,按著自己修剪整齊的三綹胡須,神氣的一揮手,“就是這一片——”
“這一片谷倉的管事?”陳禾眨了下眼睛。
“噗。”
暗處嗤笑聲此起彼伏,老頭惱羞成怒的轉頭怒吼:“誰在那裡?”
“此地為谷倉,我等最多也就是一簸箕高粱。”
“蕎麥啦!蕎麥長得比較快。”
老頭氣得吹胡子瞪眼,將一臉迷糊的小孩拎起來放到蒲團上,抓起藕節一樣的小胖手輕輕晃悠,指著手腕上銀鈴鐺問:“你是雲州府陳家的人,你爹是誰?”
“爹,就是…阿爹。”小孩嘟嘟噥噥的鼓起嘴。
“家裡做什麽行當呢?”
團子愣愣的低下腦袋,開始玩起衣角邊。
老頭疑惑的朝其他人投過不解的目光,這娃娃眼見就要脫離垂髫之年,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照理也該懂點事了啊,怎麽一問三不知?
惡狠狠看了釋灃一眼,老頭覺得是釋灃驚嚇到了這孩子。
老頭在口袋裡掏啊掏,半天才摸出一個乾癟的野果子,遞過去邊哄邊問:“你不在家裡玩耍,怎麽跑到深山野地來了?”
團子仰起臉,一本正經的回答:“沒來深山野地…我就在家裡,院子,池塘邊。”
“……”
什麽時候一個小娃娃在後院池塘玩也能跌進摩天崖結界變琥珀?
這孩子是在家裡被強人打暈擄走,趁夜丟下懸崖了吧!
一群修真者你看我,我看你,都露出納悶不解的神色——綁票一個小娃娃,跑死馬的往山裡趕路,就為了將孩子丟到深山崖底?這是多大仇?
“釋灃,到底怎麽回事?”
面對眾人的疑問,釋灃徑自站起走到陳禾身邊,替他抹去額上的汗水,將小孩手裡那個乾癟的果子丟掉,重新從自己的法寶囊內取出一籃熱氣騰騰的包子,香氣誘惑得陳禾眼睛都不轉的盯著他看。
“等等你哪來的肉包?摩天崖幾百年都沒出現過這玩意了!”老頭蹬蹬倒退三步,表情驚恐。
釋灃在山下買的可不止肉包,還有柔軟的棉被,繡緞枕頭,虎頭鞋,連肚兜都有。
既然決定帶走這個孩子,怎麽會毫無計劃?往孩子嘴裡塞顆辟谷丹就丟一邊不管這種混帳事釋灃還做不出來。
陳禾努力的咽口水,隻盯著包子看,並沒有急切的抓過來啃。
“這孩子規矩倒好。”老頭嘀咕。
伸手撫摸孩子後腦的釋灃目光又深冷了一分。
沒有天生乖巧的孩子,小孩都是鬧騰的,嬰孩的哭鬧是因為不舒服,幼童的哭鬧是觀察周圍人的反應,如果不管笑哭周圍人都不搭理他的話,孩子就會遲鈍得呆呆木木,看起來規矩又老實。
釋灃再次確認了陳禾腦中淤血的位置,緩緩收回手。
淤血凝結的時間太久,強行化開會損傷經脈,只能循序漸進,最好是讓陳禾自己修煉功法,解決這個隱患。
常人很難想象這個規規矩矩坐在蒲團上不動的孩子,是心智不全的傻子。
——可不是,都騙過了整個黑淵谷。
釋灃微微一笑,將溫度恰好的肉包塞進陳禾手裡。
團子猶豫的看發不束冠,身披廣袖寬袍的釋灃,總覺得這跟他記憶裡的人都不一樣。陳府的家丁滿身汗味,丫鬟們一身脂粉氣,可眼前這人都沒有,反而似家裡供奉的佛蓮淨水,雋永清芳。
陳禾呆呆的低頭湊近肉包。
好香。
很溫暖,就像剛才摸過頭髮的那隻手一樣。
陳禾仰頭再次看了一眼周圍,挪步躲到釋灃身後,小心翼翼的啃了口包子,肉汁的熱度熨帖著口腔,撫慰著饑腸轆轆的肚子。
“這孩子的面相——”
有位法力深厚的老道看出端倪了,他趕緊伸出手掐算,拖曳到顴骨上的長長白眉一聳一聳的十分滑稽。
團子被逗樂了,咯咯直笑。
道人伸手想摸陳禾的骨,釋灃向前一步,不著痕跡的擋在了旁邊。
“你?”道人恍然大悟,“這孩子亦是三劫九難命數,與你一樣?”
釋灃沒有回答,又塞了個肉包到陳禾手裡。
“罷罷!”谷主仰天長歎,“這麻煩就歸你了,我們可不管!”
說完就走,連同那票看熱鬧的都跟著溜之大吉。
洞府外傳來細微的話語聲。
“谷主,這樣真的好嗎?”
“有什麽不好,釋灃剛來黑淵谷的時候,萬念俱灰,整個人如同死物。現在塞個娃娃專門鬧騰他,也省得他年紀輕輕就比我們還早去陰曹地府排隊!混蛋,不知道現在地府陰官名額很緊張麽?”
“那這孩子的家人…”
“既是這般命數,不送此子還家也罷。”谷主悠悠的歎了口氣,“釋灃有惻隱之心,吾等難不成沒有?”
***
黑淵谷主說完這句話不久,他就後悔了。
摩天崖底終日百無聊賴,大家彼此看得都厭煩,如今多出一個小娃娃來,修真者們都覺得很稀罕。
“谷主,那娃娃可乖巧了,不哭不鬧,逗了還會笑。”
笨蛋,孩子不都這樣。
“谷主,那孩子白白嫩嫩,比我養的靈芝娃娃白多了。”
傻瓜,誰讓你不養人參,那個最白。
“谷主,釋灃請出了南鴻子的牌位,看這架勢,似乎是想代師收徒。”
“這也難怪。”黑淵谷主摸著胡須說,“釋灃收過的徒弟都死完了,雖說凡間相師道行不夠,常將三劫九難命數視作大凶大煞的克衝之命,但釋灃自己,怕是頗為在意。將那孩子放在南鴻子名下,充作師弟養大,也算繞開釋灃的心結。”
“只不過一個名分。反正大門派的師徒見一次面都難,哪個不是師兄代教的基礎功法。”一個修真者自嘲的說,“我對我師兄,就比對師父親近多了。”
“羨慕的話,自己去收一個娃娃來,別在我面前嚷嚷了。”谷主沒好氣的說。
“哈…這個嘛。”
眾人立刻作鳥雀散,跑得沒影。
他們不是沒有徒弟師弟,只是這麽小的孩子,一般修真者不願收。
——他們只會求道問仙的大神通,不會帶孩子。
垂髫幼童,對世事尚且懵懂。不歷三千紅塵,只怕將來窺道破境渡劫時會有礙難。
谷主沉思片刻,決定回去勸說釋灃將孩子交給山上獵戶撫養,待成年後再接回來。
才踏進釋灃平日起居的山壁洞府,就有人神情複雜的湊上來悄聲說:“谷主,這孩子有點問題。”
“怎麽?”黑淵谷主立刻警覺起來。
洞府內那個軟白團子裹著新買的小棉被,蜷縮在釋灃腳邊香甜的睡著,還打著小呼嚕,睡相倒是好得很,這種不蹬被子,也不亂翻滾的孩子省心極了。
看見黑淵谷主去而複返,釋灃連眼都不抬,維持盤坐的姿勢一動不動,免得擾醒了半邊身體都趴在他腿上的團子。
“我們剛才趁釋灃給他擦臉的時候,哄著問孩子幾歲了,結果——”這修真者臉上的表情異常精彩,比聽說自己徒弟還俗娶了四個老婆的模樣還震驚。
“三歲。”團子當時歪著腦袋回答,迷糊的看看周圍,好像要找到什麽作為佐證,可這裡不是陳府,也沒有呵斥他胡說的丫鬟小廝。
再怎麽走丟都應該在陳府,所以在這等著睡一覺就能被家丁下人找回去了吧。
陳禾這種與年紀不符的表現,終於引起了修真者們的警覺,他們目視釋灃。輕拍著團子後背等到陳禾睡熟後,釋灃才衝他們點點頭。
這下嘩然,一個心智有問題的孩童,別說教他求無上天道,就是明理知事都很難!
釋灃全不在意。
在知道陳禾心智不全後,他就思索過辦法了。
天下門派諸學秘法,釋灃即使不精通,也懂得一二。
密宗醍醐灌頂之術,正適合陳禾。
陳禾從摩天崖摔落結界,陷困其中,經脈關竅被靈力衝得松動,正是灌頂密法的良機。
黑淵谷主何等敏銳,見釋灃目光沉凝早有謀劃的模樣,便猜出了大概,趕緊出聲阻止:“萬萬不可,此子心智有缺,尚不知問題何在,用灌頂之法,只怕不妥!”
釋灃恍若未聞。
眼看他要一意孤行,黑淵谷主眼明手快的將孩子抱離。
團子被吵醒了,揉揉眼睛,懵懂的看周圍。
“乖,不要害怕。”谷主擔心孩子驚惶哭鬧,趕緊安慰。
沒想到陳禾茫然的眨眨眼睛,偏著頭問:
“你是新來的管事爺爺嗎?”
“是谷主!嗯?”
黑淵谷主覺得有點不對,他停下來盯著陳禾。
團子被他看得有些恐懼,微微顫抖,卻不敢掙扎。
“小娃娃,你叫什麽名字?”
“陳…禾。”團子吭吭哧哧,口齒不清的說。
這個名字銀圈掛著的鈴鐺上有,眾人都知道。能說自己的名字,看起來傻得也不是太厲害,不過下一秒,谷主的僥幸就被打破了。
“這是哪裡?”團子咬著手指,目光掠過釋灃,卻沒有絲毫停留,他看周圍就像在看一個全然陌生的世界。
谷主想起剛才有人對他說這孩子有問題的話,心中一驚,立刻追問:“小娃娃,你今年多大?“
“三歲。”
很好,一模一樣的回答。該死的,這小鬼沒發現自己比三歲大很多嗎?
“你不在家中玩耍,怎麽跑到這裡來了?”
“不知道,我剛才在池塘旁邊逮蟈蟈。”團子歪著腦袋想了想,“然後我掉進了水裡。管事爺爺,這裡是哪?祖母一定很生氣,我再也不敢亂跑了。”
“你不認識我?”谷主驚悚了,他把孩子抱到釋灃面前,又直直指著釋灃問,“你也沒見過他?”
團子無辜的看他,搖頭。
“……”
這孩子其實不傻!是迷心症吧!
“罷罷,隨便你用什麽秘法,灌頂之術也好,催魂大法也行。”黑淵谷主挫敗的將孩子塞還給釋灃:“反正你今天早上幾個肉包白喂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古代失憶叫什麽,就用了迷心症。
陳禾不是傻子,他是一種特殊的失憶症……每天睡醒後,記憶就自動刪除了之前發生的事,重置到出事前的那個點,也就是說他的記憶停留在三歲池塘邊溺水時。
咳,有部電影《五十次初戀》看過沒,跟那個永遠在過星期日的主角一個毛病。
最後,放心肯定治得好,這是仙俠修真界→_→本章說的是,白撿來的孩子,真是喂了也白喂【大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