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陳禾悚然。
就像凡人一生總會遇到病災,有的根本算不上什麽事,有的養養就好了,還有的能讓人丟掉性命。心魔就是這麽一種不知道何時會來,不知將讓你遭受什麽樣折磨的玩意。
修真界出現過從未被心魔擾體的人,順順當當一直修煉到飛升。也有修為卓絕,身份顯赫的大宗派長老,閉關走火入魔命喪黃泉。
心魔難以描述,更難掙脫。
見釋灃眉頭緊鎖面色蒼白,陳禾緊張的問:“師兄,你現在如何了?”
釋灃幾次調息,胸口還是鬱堵窒悶,心知自己還是在幻境內陷得太深。
閉口禪修的是不造因果,少沾罪業,嚴格要求的話,連寫字都不允許。釋灃在幻境裡願以一死傳承師門道統,嘲諷天道命數,毀去多年靜心潛修。
他差點跟著幻境一起沉淪,意念驟生後心緒激烈,重創己身。不止經脈,連元神都受到影響,釋灃不覺深深擰眉。
赤風沙漠的鬼域之名,可不是用來糊弄凡人的。如果被沙暴卷入,連金丹期修真者都會喪命。自己如今不能擅動真元,陳禾修為還不高,而且為了鎮壓石中火的戾氣,釋灃將它暫時封印在陳禾丹田內,隨著陳禾境界提升才能解開。
“此地不能久留。”
陳禾四下張望,說了一句釋灃眉頭微展的話。
釋灃還沒欣慰完師弟機敏聰明,就被陳禾的動作怔住。
師弟謹慎的用手一比,直接在袍角撕下兩塊碎布,一塊自己蒙上,一塊拿在手裡對著釋灃比比劃劃。
“……”
“有人追進赤風沙漠。”
陳禾朝後面比了個手勢:“雲州城那家酒樓裡有見過我的人,他們倒不算麻煩,只怕師兄你被認出,然後師兄的仇家也找上門…我們就沒辦法順利回黑淵谷了。”
釋灃被這樣一本正經的師弟逗得唇角微揚。
他確實內傷嚴重元神受挫,但只是這樣而已,如果修真者受傷後都不能動,那天下遭遇仇殺暗算的修真者要怎麽辦?
不動真元只是為了傷勢盡快痊愈,動用真元會加劇傷勢,但這九州中原,需要釋灃豁命以對的高手屈指可數,其中有一半還在黑淵谷。
而魔道六大尊者、大雪山神師、苗疆蠱王、東海飛瓊島主總不會親自出來追一個“好運”獲得石中火,修為連金丹期都不到的年輕人吧!
陳禾小心的挪過來,緊張的問:“師兄可還能動?”
釋灃點頭,他又沒走火入魔。
陳禾後退一步,像下定決心般說:“師兄我們走吧!”
說完返身彎腰蹲下,準備來拉釋灃的手臂。
——釋灃有點發愣,師弟這是打算背自己?
還沒等他拒絕,陳禾就催促他,“師兄,我們已經在這裡耽擱很久了,再不走恐有更多人追上。”
一輩子沒被人背過的釋灃:……
陳禾還想再催,結果手掌被釋灃握住,在沙地上劃出兩個字。
“法寶?”陳禾目光一亮,對啊還有法寶!
修真者多用法寶靈器代步,怎麽能因為沒見師兄用過,就以為師兄沒有呢?
釋灃默默在須彌芥子囊裡找,他身在黑淵谷二十多年,根本用不上法寶。
背著陳禾來赤風沙漠時,又擔心陳禾修為低,法寶靈氣對他入定有礙,故而沒有使用。當初離開北玄派也沒帶走任何東西,釋灃倒不是一貧如洗,可想要找到一個“築基期能用的”法寶,實在有點困難。
看著陳禾期待的眼神,釋灃覺得還是隨便拿一個出來,再告訴陳禾自己用法寶也浪費不了多少真元,傷勢遲兩天複原根本不算問題。
結果陳禾見師兄半天都沒拿出一件法寶,很快也反應過來。
“等等,我有辦法!”
陳禾頭也不回的朝那個沙坑奔去。
毒蠍婆婆昏迷的躺在坑底,一群蠍子在她旁邊爬來爬去。
“追這麽快,肯定有速度好的法寶!能被我輕松撂倒,修為不會超過金丹期。”陳禾嘀咕著,運起靈力覆在掌面,不客氣的開始打劫。
不認識法寶沒關系,先拿了再說。
“會吸收靈力,這個是法器!會排斥靈力,這個也是!呃——鞋子就算了。”
蠍子都恐懼陳禾靈力裡三昧真火的氣息,狼狽爬開。
陳禾很快就帶著戰利品奔回釋灃身邊。
兩根簪子,一塊玉佩,一根拐杖,還有一個烏漆漆的鼻煙壺。
釋灃僵硬著想灌頂秘法果然不能萬能的,自己師弟看法寶的眼力簡直差到沒邊了。
對靈氣有反應的就拿,連年邁老嫗保持神清目明的木簪都沒放過,要是遇到一個年輕女修,還不把女修用來遮蔽容貌缺陷的首飾給摘了?
釋灃不禁扶額,這種師弟以後能找到道侶嗎?
北玄派元功講究道法自然,天地陰陽,四時有序,大半門人都會找道侶。
在陷入師弟以後沒有女修喜歡的憂慮之前,釋灃驟然醒悟。
陳禾命數不好,情緣道侶什麽的還是算了吧!甚至師弟喜歡上一個女修,他都要趁早想辦法讓陳禾斷了念頭。
釋灃木然的從陳禾手裡將那個鼻煙壺拿起。
手指輕輕一拂,遠處沙坑裡的毒蠍婆婆又一口血噴出,她與這件法寶之間的聯系被徹底抹消。
陳禾將其他東西隨手一丟,再次接過鼻煙壺,憑著會認符籙的本能,細細撫摸。
“哦,挺簡單!”
法寶都是這樣,有些啟用口訣甚至就刻在法寶上,大多數修真者琢磨一番都會用,但想煉製法寶就沒那麽容易了。
黑煙源源不絕的從壺口噴出,頃刻間風聲大作,陳禾這才想起關鍵性的問題:“師兄,黑淵谷在哪個方向?”
“……”
烈陽當空,黃沙漫漫。
許久後,沙坑深處終於有了動靜,被曬醒的毒蠍婆婆艱難的爬出來。
“好狠心的小子!五毒門…唉喲!五毒門是不會放過你的!”
毒蠍婆婆頭暈眼花,一摸頭髮現木簪沒了,連拐杖也不翼而飛,差點又吐出一口血。幸好捏法訣後,東西又都一一尋回,隻少了一個最珍貴的千裡煙嵐壺。
“小子!算你狠!”毒蠍婆婆忍著內傷,罵罵咧咧的爬著沙丘往回走。
來時隻用了一夜,現在想回去,只怕沒三天三夜也到不了。
“哎,我要是聽乖徒的話就好了!”毒蠍婆婆一邊趕路一邊歎氣,牙癢癢的又恨上了姚公子。
毒蠍婆婆經年住在苗疆五毒門,根本就沒來過沙漠。風力每時每刻都在改變沙丘地貌,她全然不知自己走偏了方向!這下沒十天半月,她都甭想出去!
***
陳禾經脈傷勢也未複原,用了法寶沒到兩個時辰,靈力就開始不濟。
釋灃示意師弟停下來,後者有些沮喪的收了法寶,黑煙散去,陳禾赫然發現自己站在一棵高大的胡楊樹上,身邊是幾根新發枝條,色澤淺黃狀若柳葉。
陳禾趕緊順著緊握的手臂低頭望,在另外一根樹丫上找到了釋灃。
“師兄,我是第一次用法寶。”不能怪落點有問題。
釋灃似笑非笑,在黑煙散開前,他就已經看到這一片胡楊林,於是沒有提醒師弟。否則從半空中跌落,還不如留在樹上呢。
“我收得太快了,靈力用得不對。”陳禾低頭反省。
此地距離赤風沙漠並不遠,遠遠還能看見那道紅色。
反向也偏了,至少來時路上都是荒石灘,沒有看見樹林。
“什麽人在樹上!”
枝葉遮蔽間,樹下傳來一聲厲喝。
陳禾輕松撥開兩根射上來的箭支,這一片胡楊至少有百齡,大樹有十人高,兩臂不能合圍。大部分利箭勁道不夠,都稀稀落落的掉下去。
陳禾看看釋灃,後者好整以暇的閉眼,擺出不聞不問的模樣。
“來呀,燒了這棵樹!”
陳禾聽見燒這個字就頭皮一麻,他還要時間恢復靈力,跳到別的樹上倒容易,但下面的人看不見估計會照燒不誤。
“等等!”陳禾撥開枝條,衝著下面喊,“我們是路過的!”
“……”
陳禾被釋灃教導十多年,神通法術他不會,隔著幾丈高看地面還不輕松?很快就將林中一切盡收眼底:這是一支馱著很重貨物的車隊,牽車的馬又老又瘦,押車的漢子有幾十人,腰佩匕首,彎弓搭箭,滿臉風塵,面相都很凶悍。
“昨夜有野狼群襲擊,商隊的其他人都走散了,我與兄長爬到樹上才躲過一劫。”陳禾坦然的朗聲說。
釋灃差點咳出聲。
林中車隊裡的人也被震住了:被狼群追得爬樹的人不少,但是一口氣爬得這麽高的,連首領養的波斯貓都做不到。
之前他們聽到聲音,也是往樹中央茂密處射箭,根本沒人瞄準樹梢。
可人家真真切切的在樹上,不是爬上去的,總不至於是天上掉下來的。
“兩位好身手!”一個臉上有刀疤的中年男人仰頭眯起眼睛。
跑江湖時日多,眼力就長了。
胡楊雖然枝乾堅硬,枯死後都原地不倒,但能在樹梢偏細的地方穩穩坐著,聲音還清晰的傳下來,這功夫確實不簡單。
“再好也沒用,雙拳難敵眾口…尤其還是一群狼的口。”陳禾饒有興趣的回話。
“兩位欲往何處?若不嫌棄,可跟鄙人車隊前往離此處不遠的蒼石鎮。”
陳禾想要拒絕,忽然想到有些修真者能追蹤靈力方向,既然靈力不能支撐他與師兄直接用法寶回到黑淵谷,中途混淆下追兵也不錯。
看著師弟躊躇滿志的應對“追兵”,釋灃還是決定不說出就算他重傷在身,來追兵他一隻手就能對付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