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欒山風雲激蕩。

　眾仙神色肅穆，將這裡圍得水泄不通。

　困陣之中，忽而風雪漫天，間歇暴雨傾盆，靈氣混亂，任意天象都無法持久。

　寒松、清合、陸翱、流鶴四位仙君各自鎮守一方，強壓下四處亂竄的靈氣，眾仙紛紛聚集在他們附近，求得庇護。

　其中最為輕松的，當屬清合仙君這一方。

　有楊心嶽在，就算清合仙君去打瞌睡，這邊都不會有事。

　流鶴仙君就成了那個倒霉催的，他非常在意自己的身份，遇到這種事情，絕不肯躲了不露面，但他又經不起這樣長久的拖延消耗，很快就成了強撐。

　也有一些仙人站在遠處山峰旁觀，滿心焦慮。

　“怎麽不見禹仙君的屬下？”

　“嘖，還在那株枯死的蘑菇邊上呢！真想不到，原來禹仙君才是靈顯天尊，南顯天尊竟然冒名頂替，這——”

　說話的仙人終究不敢對天尊不敬，其他人倒是忍不住了，冷笑道：“南顯天尊從未公開說過他就是萬年前九位天尊之一的靈顯，自始至終，都是傳言，這一手真是高啊！”

　“胡說八道！那株蘑菇信口開河，誰知道是真是假？”

　陷在困陣裡的仙人，都是南北兩位天尊的屬下，牽扯到這等大事，哪有不爭的？

　石中火坐在樹冠上，它迷惑的抬頭問南鴻子：“道長，我們不是來抓魚的嗎？”

　“是啊，一條大魚！”南鴻子語帶雙關。

　石中火咬著手指陷入沉思：主人把他師父的一鍋肉湯搶走了，南鴻子宣稱過來“願者上鉤”，這條魚到底在哪裡呢？

　胖墩的眼珠轉了又轉。

　這時整座困陣忽然搖晃，雲欒山熱泉之中，噴出濃厚的紫氣，瞬間氤散成華蓋紫雲，罩住了所有泉池，並且跟著水靈脈的走向一路蔓延。

　四位仙君被這股大力撞得連連後退，原本布下的陣勢瞬間潰散，符籙破碎。

　楊心嶽震驚地脫口而出：“氣運？”

　“什麽？”清合仙君以為自己聽錯了。

　渾厚的紫氣凝成千般幻象，有鳳鳴龍吟清越之聲，有地湧金蓮泉池一現，還有瑞氣千條雲馬奔騰。

　仙人們全都慌了。

　神念無法碰觸這些紫氣，神魂像是被紫氣攝服，仙核更是震顫不已，真元雖在身中，卻無法調用分毫。

　“紫氣東來，天穹西望，三千世界盡虛妄，原來氣運就是這樣——”

　清合仙君喃喃自語，下意識的看楊心嶽。

　原本伏在楊心嶽懷裡的吞雲鯨，興奮的叫了起來，魚尾甩得啪啪響。

　楊心嶽的臉色卻變得難看起來。

　這股氣運他非常熟悉，不是任何一個小世界得來的，就是浮初，那個從前的仙界！曾經跟他性命攸關的氣運，如今又出現在他眼前。

　只是，完全不屬於他了！

　楊心嶽按著激動的吞雲鯨，心內五味陳雜。

　他感覺得出來，這股氣運煥發的生機，與他毫無牽連，即使強行吸納，也沒有任何用處，因為浮初已經是一個全新的人間，就如同他當年遊歷到邊疆，看到南合宗故地，看到這大好山河，都不是舊日模樣。

　失者不再，覆水難收。

　楊心嶽跟當初仙界的聯系徹底斬斷，他不會因其而死，浮初小世界日後的興盛，也與他再無關聯。

　陸翱仙君急切的伸手，紫氣透體而過，他面上頓時現出幾分猙獰：“浮初小世界的氣運怎會到此？那兒不是靈氣匱乏，日漸衰落了嗎？”

　眾仙回過神來，都是滿臉驚奇，面面相覷。

　雲欒山水靈脈之中，那隻倒霉的麒麟橫躺著，氣息奄奄，銀色鯉魚躍出水面，發出激動的叫聲：“快將這股氣運收攏住！”

　陳禾什麽聲音都聽不見。

　神魂歸體的瞬間，他就嘔出了一口血。

　從經脈到骨骸，都無法承受住這股力道，他成為仙君的時日還是太短了。這已經是第幾次境界攀升，結果身體跟不上，遭到真元反噬？

　“師兄。”

　陳禾模糊的喚著。

　他想告訴釋灃自己沒事，但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詹元秋，真是做出了不得的事。

　陳禾在心裡苦笑，當初只是想拐一個能乾的屬下，怎麽會變成這樣？

　他想成為天尊不假，但絕對沒有想過要拿浮初小世界的氣運，它的意義非同一般。作為曾經的仙界，它甚至有隨時崩潰的危險，得了浮初的氣運，真的難說是禍是福。

　氣運是詹元秋無意間一句話送出的。

　最為可怕的是，能送出氣運，就證明了本身已是氣運的眷顧者，眼前這片籠罩了雲欒山的紫氣，很有可能只是詹元秋自身擁有的十分之一。

　詹元秋不是仙人，氣運加諸，他竟全無所覺。

　他把整個仙界都趨之若鶩的東西塞給了陳禾。

　陳禾想到自己方才勸詹元秋轉世的說辭，簡直哭笑不得，這種帶著本方小世界氣運的人去輪回，會轉世成什麽？

　凡人裡天命所歸的開國之君？還是日後修煉毫無瓶頸的修真界奇才？

　雲欒山這麽大的動靜，遠處土裡的白玉參當然察覺到了。

　原地光華一閃，沈玉柏佇立遠眺，看著繚繞不絕的紫氣，對身邊的梁夫人說：“當年覺察到天道回溯時間，就有所猜測，究竟是什麽樣的人，值得天道如此做？”

　梁夫人袖裡伸出的手臂，變為可怖的蜘蛛足爪，她隨意的用這個勾住沈玉柏的腰，笑嘻嘻的說：“我看天道根本不想將氣運給陳禾，這必定又是一次陰差陽錯，天道悔之不及。”

　沈玉柏難得的笑了。

　天道沒有善惡，沒有喜好，否則真得鬱悶壞了。

　雲欒山上銀鯉魚蹦了半天，才想起來去找同樣神魂歸體的釋灃，這一看才發現不妙，釋灃竟打算強行催動神魂離體，相助陳禾。

　“不要太靠近，氣運是有主之物！”

　釋灃充耳不聞，神魂已現，踏入了紫雲瑞氣之中。

　他的師弟半沉半浮的躺在泉池裡，滿身是血，金色血液將池水都染透了，一簇簇青火浮在半空中，不安分地躍動著。

　焚心仙火汲取著陳禾潰散的真元，愈發威勢赫赫。

　它引得地脈不斷躁動，水靈脈幾乎壓不住這種傾覆毀滅預兆。

　釋灃感到神魂被銳風割過一般，但是他走近陳禾之後，青火不太情願的飄過去，為他阻擋住來自紫氣的撞擊。

　“師兄…”

　陳禾意識不太清醒了，他本能的感到釋灃這裡是安全的地方。

　黑淵谷裡飄滿花瓣的冰冷溪流，光著腳丫踩過洞府裡的蒲團，柔軟的腳底忽然碰觸到釋灃散落的頭髮……圓乎乎的團子毫不猶豫扒拉著釋灃的膝蓋往上爬，然後縮在釋灃胸口安安安穩穩的打著小呼嚕睡熟。

　一轉眼，常開不敗的花樹，變成了枯枝敗葉。

　山谷裡靜寂無聲，只有一座墳墓。

　他破天而行，從仙界來到黃泉，三生石不應，奈何橋不現，望鄉城裡紙錢飄搖，只有那個人轉過身，自迷霧裡走出，朝他微微一笑。

　——無論如何，師兄都在這裡。

　陳禾模糊裡聽到銀鯉魚的歎息聲：

　“你看到的忘川，是無邊無際？”

　“……”

　“奈何橋越寬，人心越是豁達，毫無牽掛，沒有因果，反之心胸狹窄，冤孽纏身。至於忘川河，幾步就能走過的人，沒有不舍。”

　“你的欲。望太多，執念太深，連忘川都沒有邊際。”

　陳禾聽到自己冷聲道：“那又怎樣？”

　他用不著來生，不需過那條河。

　“你求得太多——”

　陳禾驀然睜眼：“但我求到了！”

　雲欒山華蓋狀的紫雲，似被長鯨吸水急劇收攏，泉池翻騰，水面飛速下降，陳禾慢慢站起，踏上岸邊。

　青火織靴，紫氣化冠。

　看著釋灃神魂歸體，陳禾這才抬起一手，懸空攥起那隻水麒麟。

　“先天水靈，同根溯源，起！”

　隨後這隻倒霉的水麒麟就被一股大力扔上了天，它暈了的腦子還沒想明白是怎麽回事，雲欒山噴出七七四十九道水柱，恰好將水麒麟困在其中。

　這是地脈借助禹仙君魂飛魄散的混沌元力，重新應和了一位新天尊的力量。

　“留玉牌給禹仙君，將麒麟肉給師尊，浣劍，你是故意的麽？”陳禾自言自語，翻手從蘑菇枯萎之地，將那塊玉牌召出。

　“還是巧合？”

　麒麟那條腿，大半還在浣劍儲物袋裡。

　“伏萬靈，降天宇，破！”

　楊心嶽神情驟變，抬頭看天，他似是猶豫了一下，終究沒有動。

　只見天幕昏暗，日月同墜。

　山峰傾覆，混沌元氣衝天而起，一切都變了模樣，仙人無法駕雲，在地上滾成一團。

　轟然巨響！

　眾仙灰頭土臉爬起來時，隻感到清純的仙靈之氣撲面而來，不是那種狂暴的混沌元氣，看不到天空，因為天河在更高處，極目無窮。

　“出來了！”

　“困陣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