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魔尊,離焰一生經歷過太多,從沒有現今的情況古怪。
——跟人一起在沼澤裡逃亡,左繞右轉,被人呼來喝去,還帶嫌棄的。
黑沉沉的天空,不時有畢方的黑影盤旋而過,腳邊的泥漿咕嚕嚕冒著泡,一些被妖獸慌亂遺棄的東西,雜亂的半浮半沉著。
翅膀煽動的聲音,與遠遠傳來的妖獸哀嚎,刺破了沼澤的靜謐。
有次躲藏在岩石後方時,他們恰好與一個同樣蹲在那裡的魔修打了個照面。
雙方都是第一時間摸向法寶武器,那魔修很快反應過來,主動後退了一步,松開了握住兵刃的手。
在這種情況下,即使他大喊,驚動畢方後,他自己也要倒霉。
這魔修的隱匿工夫很是了得,灰黑魂幡往身上一罩,就跟周圍的泥漿沒有區別,他慢慢的往外挪,一有個風吹草動,立刻伏下不動。
在魔修眼裡,南鴻子這三個仙人顯然很蠢,到處亂竄,一會兒東一會兒西,毫無章法。看起來是有塊石頭就躲,連方向也不分。
嗯,還是離他們遠點比較安全!
無獨有偶,石中火用手比劃了一圈,納悶的問南鴻子他們為什麼要白繞圈子。
“離那個笨蛋遠點,免得連累我們!”南鴻子頭也不回的說。
他一本正經的教徒弟怎麼逃跑︰“躲藏這碼子事,其實不需要會裝,得找死角!畢方用神念搜索,目前它們只是防止沒人逃出沼澤守住包圍圈而已,不會細看,等到這張網收緊,它們就要一寸寸的翻找了。”
到時候裝得再像泥漿也沒用。
“必須趁現在方便行動的時候,找出一條路。”
南鴻子嘴上說得急,但除了帶著徒弟轉來轉去之外,就是躲在石頭後面望著天空。
沒一會兒,他像是篤定了什麼︰“這邊!”
盤旋在這裡的兩隻畢方,一隻非常勤快,不斷巡視著沼澤邊界,飛得多了,就按照一個省時省力的軌跡,有規律的盤旋。
另外一隻本來應該補同伴漏處,用神念不斷監視的畢方,有些心不在焉,前方妖獸哀嚎聲不斷,那是驅趕妖獸的畢方在大飽口福。
它倒不是玩忽職守,只是無意識裡,每隔一陣總有點遲緩,“網”就出現了空處。
頂著拍翅離開的畢方背影,三道人影迅捷的竄出了沼澤,伏低不動,等待著下一個機會到來。
石中火趴在南鴻子懷裡,用拳頭塞著嘴,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幸好他們之前在青元山河谷過了十年,始終張揚的石中火無師自通的學會了壓製火靈氣息,否則有石中火在,他們一個也逃不掉。
離焰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狼狽了。
按他的想法,不先打過,怎麼知道一定不是對手,哪怕不敵,再逃不遲。
可是看看身邊的釋灃,一門心思琢磨出路的南鴻子,還有眨著眼楮的胖墩,這種“有拖累”“有牽掛”的情況,實在新奇。
釋灃似乎看出了師弟隱隱的不耐,安撫的勸︰“再等等。”
因為動用神念會引來畢方的注意,話是附在耳邊說的,這樣的親密,對離焰絕無僅有。
以離焰的性情,這本來也不算什麼,充其量心中一緊,有些不適應而已,畢竟眼前這一切是真是假還搞不清楚。
但是他身體有點不聽使喚,莫名的耳廓一熱,一股奇異的酥麻沿著耳根蔓延下去。
這偏偏又不是能夠隨意動彈避開的時候,離焰只能強忍著。
他不知道自己的耐性什麼時候變得這樣脆弱了,僅僅是這樣一點連接觸都算不上的動作,竟使他有點方寸大亂的感覺。
沼澤泥漿腥臭難聞,邊緣又是枯死的囚魂木,昏暗的天空,這樣的處境,一點都不應該生出綺念,這心猿意馬出現得簡直不是時候。
離焰暗生警惕。
仙人的衣物不沾汙泥,更不會留下腳印,即使他們幾步一挪,也很快脫離了包圍圈,距離沼澤越來越遠,連畢方盤旋的身影也變得小了。
石中火悄悄朝它們揮下了拳頭。
——竟然逼得自己成為魚,它記下了!
“走!”
南鴻子心知這時還不能疏忽。
方才那個魔修,走運跑掉,或者一下被畢方吃了還好,否則他一點毫不猶豫的將在沼澤看到仙人的事情說出去。
畢方在沼澤裡遍尋不著,自然會猜出他們已經跑了。
“不能再往升仙台的方向去,畢方這樣大的動靜,瞞不過其他人,現在通往升仙台的路肯定已經布下無數陷阱,就等著我們上門了。”
離焰眉頭一皺,依他的脾氣,必然覺得殺出去就行。
曾經微末掙扎的歲月,沒有留存在蜃珠裡,他習慣了隻憑喜好意氣用事。
目光一轉,落在石中火身上,後者打了個哆嗦,驚惶的看“還是不正常的主人”,滿心的苦水無處訴。
——整天來找自己玩的主人很麻煩,整天逼問自己的主人也很麻煩,現在用無情的目光打量自己的主人更加要命。
離焰沒有異議的跟在南鴻子釋灃身後,卻問了一件事︰“飛瓊島主與梁夫人說,我飛升時得了空中火?”
釋灃聞言,望向南鴻子。
沒辦法,師弟渡劫的時候他不在,當然不知道。
南鴻子先是訝然,隨後琢磨出這裡有問題了︰“你,沒找到?”
“……”
顯而易見。
離焰冷著一張臉︰“我不曾記得,凡間出過此火。”
石中火,木中火,空中火,統稱三昧真火,如果人間有這等異火現身,離焰尊者豈有不知之理?
“那時的情況有點亂。”
南鴻子摸著鼻子苦笑,“誰都想不到天道真的來了那麼大陣仗,你又是強行飛升…”他還得破開小世界之路,讓黑淵谷主離去。
陳禾利用了小陽山空中火,遭黑龍赦電撞擊,空中火還剩下多少,除了陳禾自己,根本沒人知道。
南鴻子這話說得十分含糊,放在陳禾這次渡劫的情況可以用,拿到離焰尊者渡劫時的情況還是能夠用。
“所以一切都是因為強行飛升?”離焰自言自語。
“嗯?”
“魔修在人間不能飛升,想要走這條路,當然要變成天道無法容忍的人。”離焰冷然道,“如果魔修凶獸真的不能成仙,為何在八千年前又可以?”
這問題南鴻子還真沒想過,因為他兩輩子都不是魔修。
“古荒凶獸遍地,仙人能夠來去自如,縱是不能親見,看修真界留存了一星半點的傳承的,都是大宗派……那般興盛,終歸覆亡,從此魔修妖獸不能飛升,說是天路已斷,何嘗不是人間太弱。”
因為下界太弱,所以仙人無法再出現。
天道循環,還是庇佑凡間生靈的。
“從前妖獸太多,魔修興盛,能夠飛升,也是基於人間不容繼續強大屠戮更多生靈的它們。現在不能,乃是因為無一入天道之眼。”
離焰一句話就把天下魔修妖獸全部打翻了。
“…讓天道無法容忍,就算身為魔修,它還不是降下了天劫?”
這就是離焰能渡劫的原因,他一邊說,一邊留意兩人神情。
心魔不能盡善盡美,它們只能按照渡劫者心中所想變化,忽然來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它們應對必然失措生硬。
讓離焰感到矛盾的是,連同石中火在內,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根本不是迷惑茫然。
——他當然不知道,類似的話,有條變成鯉魚的水靈脈已經透過底了。
天劫,不是機緣,是天道想要滅除太強的生靈。
成仙,不是機緣,是天道沒除掉這個強大的生靈,隨手丟去能容忍更強生靈的仙界。
雷劫的程度,視其因果而定,嚴重的話天道不願意輕易放過,不多就走個形式,天道對“流放”強悍生靈的事,已經很熟了。
“小徒弟,你實在太莽撞。”
南鴻子回過神來,忍不住說教。
離焰簡直是捋虎須,專門踩天道的底線,難怪天道要回溯時間,這是被踩急了!破壞了天道秩序,就算放給仙界,恐怕也會惹出更大問題,天道當然不答應。
至於這一回,大乘期大圓滿都沒有的陳禾,又不是魔修,盡管天道對這種“蹭飛升”的行為深惡痛絕,劈完了最厲害的天劫,就網開一面了。
畢竟天道沒有靈智,就算記仇,也不會悖亂自身秩序顛倒黑白的對待。
“為師曾在大雪山被釋灃險些入魔的事嚇走過半條命,又被你渡劫的時候嚇走了剩下半條,修仙真是不易!”
南鴻子搖著頭感慨,徒弟都是債啊!
在蒼劫原上踱步而行,真是別有一番滋味。
妖獸魔修被這麼一折騰,能跑的都跑了,有心思都去升仙台附近圍追堵截了,它們注定空等一場,因為它們的目標換路走了。
“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為師跟你們說一說兵法。”
釋灃看著眉頭打結的師弟,啞然失笑。
——掌心的溫度,南鴻子的絮叨,連這漆黑充滿陰冷氣息的世界,都是如此真實。
離焰驀然回神,緊緊盯著不遠處。
“誰?”
岩石後面有一個龐大猙獰的影子,它無聲無息,也沒有絲毫波動,以至於連南鴻子與釋灃都疏忽了。
釋灃上前一步護住眾人。
只見影子輕輕晃了下,好像抬起爪子摸摸下頜,發出甕聲甕氣的話語︰“對待不速之客,莫老爺應該是什麼態度呢?”
旁邊另一處看似枯木的影子也隨之動彈,搖搖晃晃的擺動手腳︰“當然是騙進家門,然後揍一頓。”
“說得好,怎麼騙呢?”
“看我的——”
影子扭動了一下身姿,發出嬌嗔的聲音︰“救命啊,奴家探親路過這處山嶺,遇到了妖怪,把奴家夫君殺了,還將奴家擄走,求道長援手相助嗚嗚。”
“……”
南鴻子很鎮定的問了一句︰“小娘子要以身相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