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抱歉,整理細節的時候才發現,河洛派是知道楊心嶽這個名字的,只是不知道是什麼人,上章修改這口井沒有井欄,堆砌的石塊也破敗不堪。
井邊散落著不少燃盡的香燭,積著一層厚厚的紙灰,風一吹,飄飄蕩蕩,路過的人都忍不住連連打噴嚏。
天衍真人神情古怪︰“這是什麼鬼怪作祟,竟有一絲靈意。”
凡人膜拜的神像他見得多了,有些本是泥塑木胎,日日受香火供奉,逐漸就沾染了一些靈氣,想要弄鬼作怪,那至少得數百年光景,在這之前,沒準就遇到修士將它捉了去。
這口井看著平平無奇,卻有一股隱晦的不祥氣息。
天衍真人不是普通的小道士。
天道回溯時間,他不但有前世的記憶,還保有大乘期的敏銳神念——曾經的河洛派掌門,對這等異象,比別的修士更有發言權。
陳禾目色晦暗,井底透出的氣息,引得他生出一陣陣急躁不耐,隻想快步離開,或者大肆殺戮一番。
“尊者?”
天衍真人感到不妙,連忙後退一步。
陳禾壓住異常心緒,這才醒覺︰自從師兄飛升後,他的心境出現了一絲裂痕。
這裂痕十分輕微,難以發現。
主要是釋灃不在後,陳禾行事再無顧忌,逐漸那個前世的離焰尊者影子又回來了。
在對待陳家的事上,以陳禾的性情,他沒必要理會陳圳宋先生的疑惑,但是他用石中火來恐嚇威脅陳圳了,並且沉溺在這種快意裡。
這是一個相當危險的兆頭。
沉迷殺戮,看著別人在驚惶痛苦裡垂死掙扎,逐漸也會失去生而為人的本性。
過剛易折,過強則彎,即使強到無堅不摧,但是像離焰尊者那樣活著,豈會輕松?
陳禾深深吸了口氣,抬手製止︰“不必叫我尊者,你我既無仇怨,也非敵對,日後要是天界相見,你還喊尊者不成?”
“……”
現在就說飛升的事,是不是有點遠?
天衍真人從善如流的改了稱呼︰“陳道友,你可感到這口井的蹊蹺?”
“正如你之言,這口井下有凶戾之感。”
陳禾也後退了數步。
離開井邊,果然心中的急躁不耐迅速消退,這讓他的神色又凝重了幾分。
——陳禾自認已將北玄功法臻入化境,什麼樣的妖物,還能動搖他的心神?
“看來,我們還是貿然了。”天衍真人深深皺眉。
他開始憂心兩個人是否能取得出井底藏的東西了。
“這等妖物,道長要否?”
“咳,自是不要的。”天衍真人連連搖頭,“不過天意指引貧道來此,貧道不會置之不理。吾河洛派一門存亡,修真界數百年興盛,端看這次天意到底是何預兆了。”
陳禾聞言訝然︰“這樣嚴重?你們到底在觀看什麼天機?”
“呃。”天衍真人摸鼻子。
“不好說?”
陳禾不是一味追著人問出究竟的人,只是事情牽扯到這裡,也許有什麼線索。
“這個!”天衍真人踟躕了一番,這才尷尬的說,“此事頗為曲折。因為小陽山之變,我師兄赤玄真人一言道破玄機——”
那日赤玄真人說算出“空中火是不該來的東西”,隨後失口說出,“不該出現在世間的東西,想來是有人付出代價,希望它能達成什麼事”,就倒霉得被天雷追著劈了。
“…既有天雷為證,則表示確有其事。”
“不錯。”陳禾頷首。
——有這麼個不會說謊的天道,確實方便。
“吾派感到事關重大,恰逢修真界亂勢而起,遂決定閉山不出,叩問天機。”天衍真人神色嚴肅。
什麼人能超脫天道之外,尋了漏洞,算計世間?
更不怕背負小陽山大禍造成的龐大因果?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就在天上……
“封閉山門後,吾派上下,做了數場法事推演天機。”
“所以?”
陳禾指著那口井,這就是河洛派問出的天機?
這是怎麼扯上的關系?
“咳,過程是這樣的……”
天衍真人將河洛派先問小陽山始末,結果看到“渡劫飛升之路,被無數隻巨手生生扯裂,強橫力道擊潰了天界與人間的聯系”這種恐怖異景,大驚之後接著觀想天機的事情說了一遍。
還吞吞吐吐的提到赤玄真人在神識恍惚間,聽到了門派飛升先輩的傳訊,叮囑他們在世間尋覓一個人。
天衍真人不知該不該信任陳禾,隻好將這個人名含糊帶過去︰“陳道友見諒,貧道也不清楚對河洛派以外的人說出這人,會不會被天雷追著劈。咳,總之有這麼個人,吾派從未聽聞過其名,但天上做了神仙的先輩們提醒我們找到他,萬般無奈之下……”
“你們接著做法事,算他在哪裡?”
陳禾好氣又好笑,河洛派真是他平生僅見的奇葩。
“難道這個人就是福管事?”
“不不,怎麼會。”天衍真人趕緊解釋,“吾派先輩,再神通廣大,也不至於知曉一個凡人的姓甚名誰。”
不等陳禾再次發問,天衍真人苦著臉說︰“想推演天機,找到那人下落,沒想到師兄赤玄真人只看到……羊肉湯。”
“你說什麼?”陳禾懷疑自己聽錯了。
天衍真人閉上眼,嘆口氣︰“一鍋熱氣騰騰的羊肉湯,還有兩雙手。”
陳禾想笑,又覺得不適合,生生忍住了。
“這天意,可真是高深啊,難不成對方是個賣羊肉的?”
“誰說不是呢?”天衍真人滿腹苦水,憋了好久。
“讓我想想,你們因為猜不透這鍋羊肉湯是什麼意思,所以繼續算嘍?”陳禾似笑非笑的說,“結果這次天意指使你們的方向,就是豫州城的那條街?盡管想不通,但也沒辦法再來一次了,似乎因為我師兄飛升,天機徹底斷絕,只能下山看個究竟?”
天衍真人悻悻點頭。
“福管事的死,卻預示這口井的秘密…”陳禾喃喃自語。
過程有些離譜,錯綜復雜,但從天道的回應看——
“貴派當真是非同凡響!至少次次天機都是對的。”陳禾語氣古怪的對天衍真人說,“請道長務必得參透那鍋羊肉湯的真諦啊!”
“……”
陳禾正調侃得有趣,路邊走來一個駝背老婦,渾濁的眼楮盯著天衍真人看,顫巍巍的問︰“可是觀風水的道長?請到老身家裡瞧瞧。”
這婦人跟貨郎不同,說得一口雲州方言,天衍真人聽得一頭霧水。
所幸萬藤縣距離雲州城不算遠,陳禾倒是聽得八成明白,他一指天衍真人拿在手裡的幡子︰“小道士,你生意上門了。”
“陳道友,貧道年歲似乎比你大。”天衍真人不忿。
“不錯,看起來比我年長,過個幾十年更明顯。”
到時候天衍真人胡子一把,陳禾還是這般少年形貌。
終於領悟到修士之間提相差個幾歲是忒沒意義的一件事,天衍真人悻悻傳音說︰“貧道覺得看這口井一時半會瞧不出玩意,不如借機向此地人打聽,對了,恰好貧道囊空如洗,能賺幾個銅板,亦免得風餐露宿。”
陳禾不置可否。
他使了障眼法,凡人瞧他不見。
兩人一路跟著那個絮絮叨叨的老婦走向峽谷盡頭的幾棟破房子。
房屋前面插著布幡,大門敞開,旁邊馬圈裡還拴著一些牲口,這是一家客棧,盡管陳舊了點,桌椅還是一應俱全,只是不知為何,裡面空無一人。
“道長,定要為我家瞧瞧,也不知怎地,家中一日比一日敗落。”駝背老婦兩眼渾濁,慢吞吞的擦乾淨桌子,“都是那口惡井!旁人說它靈驗,我看就是災厄!”
天衍真人皺眉︰“這話怎麼說?”
也不知道那老婦聽懂沒有,隻一味的唉聲嘆氣抹眼淚︰“都說這裡風水不好,泄了靈氣,斷了福運財運,以前沒有這口井的時候,我一家大小,和和美美,如今…如今只剩老身與孫兒兩人殘活。”
“這口井有多少年頭了?”
駝背老婦側著耳朵,好像努力在聽天衍真人的話,半晌才悶悶的說︰“沒多久,七八十年,我年輕那會,這裡缺水,才有人打了口井。”
“不是說這口井是求子的嗎?怎麼是惡井呢?”
這事是宋先生從地方志裡翻出來的,陳禾聽了沒當回事,天衍真人方才聽陳禾提起時,更沒當回事,凡人愚昧,多有所求,好似有個寄托,便滿足了。
他們一點也不覺得這口井下的秘密,跟凡人求子的事有何關聯。
駝背老婦好像呆滯了,她晃晃腦袋,又重重的坐倒在條凳上,遠處魔修已經咬牙切齒的說︰“不好,這小道士竟然知道這井是求子的!真是狡猾,肯定事先來打探過。”
他們做修士太久,早就忘記凡人還有地方志這種東西。
常人未必有,雲州世家陳家當然有這種書籍,陳圳出外做官,哪有不帶書充樣子的,一來二去,他的幕僚宋先生也沾了光。
不必來萬藤縣,也知曉這口井。
地方志寥寥一筆,提到時也是說雲州數百裡外,民性愚昧,竟以一口井求子,還稱作靈驗,眾口相傳,但前往求子者,十中僅一如願以償,靈焉?人心焉?
讀得此段的人,都會心一笑,將這作為笑談,並不當真。
那邊控制人魂魄的魔修手忙腳亂,駝背老婦眼神發直,自顧自的站起來,拎了茶壺給天衍真人倒了一杯。
“咦?”
陳禾盯著傾倒而出的茶水。
莫非是靈茶,生機這麼濃?
陳禾與天衍真人交換了一個目光。
靈藥花果,最是珍貴,一家破客棧的茶水還能有這等效果?
天衍真人裝作沒注意這杯放在桌上的茶水,陳禾神色狐疑,繼續聽那婦人嘮叨。
半柱香後,老婦抖著手臂站起來,堅持要領這位道長去井邊好好看看“惡相”。
眼見人走遠,空蕩蕩的客棧裡忽然冒出幾道人影。
“小瞧這道士了,怎麼辦?萬一這是個膽小鬼,踫觸井繩後嚇得轉身就跑,尊者要找的替死鬼,還能去哪尋?”
他的同伴愣愣站著,遲疑的問︰“這小道士,好像沒踫茶水吧!”
“不錯,白費一番功夫!”
“可是這茶盞怎麼是空的?誰喝了?”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