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霞爭流，天光明輝，自空兒降，照得整座昆侖山流光溢彩。

　一直到七百萬裡之外，都能看到這番異象。

　那些終日修煉閉門不出的仙人們也被驚動了，探頭出來張望，恰好看到一駕駕精美華麗的雲車，以及乘著各種飛禽坐騎的身影，逶迤橫空而過。

　端得是萬仙來朝，氣象萬千。

　紫氣、青雲、金虹，瑞雲纏繞其間，遠遠望去，壯麗磅礴。

　“這是？”

　有些小仙羨慕又吃驚，神情怪異的互相打探。

　那些想去看熱鬧，但沒資格去昆侖蹭這個面子的真仙撇了撇嘴，這事他們一百年前就聽說了。

　“都是去給北玄天尊賀壽的。”

　“天尊委命清合仙君招呼四方來仙，得從昆侖上仙宮。”

　說話的真仙怒了努嘴，半是自嘲，半是感歎：“我們呐，也就是蹲這裡看看這些赴宴的上仙，乘得什麽車，帶了多少隨從，養了什麽樣的坐騎愛寵。”

　飛升未夠千年的小仙，正是躊躇滿志的時候，聞言趕忙追問：“都邀請了哪些仙人？”

　“天尊麾下所有的羅天上仙，有點來歷的玄仙，還有元承天尊那邊一些大人物，這是能接到請柬的——其他想要去這場盛會蹭個臉的人，只能各憑手段了。”

　斟酒執役可以，充樂師作歌舞也成，還有跟著上仙來的隨行之人，都是湊數的。

　然而說出去，還是倍有面子，至少比這些仰著脖子東張西望的小仙強點。

　“聽聞北玄天尊每千年一次的壽筵，設在天河上遊的瓊花林，那地方啊，只有大羅金仙才能若無其事的行走交談，尋常仙人沒有玉符護身，就會被濃厚的仙靈直氣壓得不能動彈！”

　“瓊花林？”

　小仙們奇道：“上面不是天河？除了仙宮，還能有林子？”

　這得長在什麽地方？虛空懸浮？

　“你懂什麽，那是仙靈異種，就生在天河之中，根莖粗闊，突出河面…”

　真仙說著咂舌了一下，搖搖頭，沒有繼續吹噓瓊花林的盛景，畢竟曾跟他說這些的人，自己也沒見過，只要遙想罷了。

　“總之這瓊花林，往日不允任何人進出，只有到了壽筵這天，才能一飽眼福，盡賞天河美景，覽仙界恢弘萬象。”

　“正是，這次又是天尊的萬歲壽筵，想必更是熱鬧。”

　他們說得熱鬧，旁觀的小仙卻被另外的重點引開了注意：“啊？北玄天尊才一萬歲？”

　渡劫飛升來的人，到了仙界，有兩樣事情他們很快就會知道。

　一是像他們這般一無是處的小仙，已經淬煉神魂身輕似風的真仙，接下來就是玄仙，羅天上仙，大羅金仙，以及後面根本無法用具體修為，只看舉手投足間威力之懾人的天尊與仙君們了。這樣細細劃分的事實。

　二則是——死期。

　仙界在這件事上，比人間的修士之間要公平，不管是天尊，還是微末小仙，十萬載壽數，到了之後就要面臨天人五衰，回歸原身歷劫。

　“北玄天尊剛剛一萬歲？”

　小仙們表情怪異，荒郊僻野，沒準就住在五六千歲還一事無成的真仙呢，這就像是人間的修士才活了百歲，凡人剛過十歲，總歸是——

　“年輕得有些過分吧。”

　“你懂什麽？八千年前，仙界一場大亂…”

　人人都在講古，連天上正在趕路的這群也不例外。

　“…曾經，天界有九位天尊，九乃極數，便有人說，不能再出第十位天尊了，九大天尊要聯手封堵分流天河，不讓它將磅礴的靈氣帶往更下方，仙界諸多山脈，低矮一些的就會直接斷了靈氣。”

　赤玄真人有些詫異。

　他雖然飛升了三百年，但是多半也在靜心修煉，沒有踏出過雲辰仙君所居的仙宮一步，這些仙界掌故，他又豈能知道？

　“這是謠傳吧。”赤玄真人遲疑了一下。

　為了不讓第十位天尊出現，封鎖天河什麽的，聽起來太荒謬了。

　雲辰仙君端坐在九條青鸞牽動的車駕裡，面目隱於瀾珠簾後，看不清神情，只有隱約一聲笑：“赤玄啊，這事本君怎麽能說得清呢，八千年前…非親眼目睹，不可妄加揣測，即使親身經歷，難道就能誇口盡知真相了嗎？”

　赤玄真人垂首聆聽。

　——師祖又開始這一套，聽起來很有道理，但是一點也用不到的話。

　但是河洛派出來的，故弄玄機讓人猜謎已經是習慣了，赤玄真人不敢輕忽，統統記下。

　說實話，他頭有點痛。

　從前赤玄真人總是為自個的師父操心，忙著收拾師父惹出來的麻煩，不放心長眉老道天衍師弟，一朝飛升，地位大變樣不說，師祖還把高深莫測四個字發揮到了極點。

　赤玄真人時常看見侍奉雲辰仙君的仙人苦著臉，或是戰戰兢兢，或是滿心糾結的在那裡猜猜猜，頭痛一下就緩解了。

　赤玄真人對著這位師祖恭敬小心，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那就是雲辰子的來歷…

　當年只是一個陰煞教安插進河洛派的孩童。

　不顯山不露水，不知何時掐滅了控制他的人，收了徒弟教成了河洛派掌門，自己寂寂無名，由於渡劫的時候長眉還不是掌門，雲辰子飛升的時候估計修真界都不知道這人是誰。

　要是讓赤玄真人下個評價，雲辰子必定是善謀會忍，天賦卓絕之人。所謂顯赫天下，僅僅在他願不願踏前那一步。

　就算不是師祖，這樣的人，赤玄真人也不敢得罪。

　“到了清合仙君的仙宮，你…”

　雲辰仙君曼聲道：“本君帶你見見河洛派飛升的最早一位先輩，澄涯上仙，他乃清合仙君的心腹。”

　“……”

　只是一個羅天上仙啊。

　也不知他面對雲辰仙君的時候，是什麽樣的心情，估計頭痛病症比自己嚴重吧。赤玄真人同情的想。

　河洛派的開派祖師，算天機過度，沒能飛升。

　開派祖師的弟子們，為了河洛派在修真界有一席之地，陸續戰死。

　算起來，澄涯上仙是開派祖師嫡傳的徒孫，河洛派功法不是什麽威力無窮的法門，三千多年修煉到羅天上仙，已經很了不得。

　如果他沒有出了個雲辰子的後輩——

　赤玄真人對晉見師門先輩的興趣不大，三百多年來，他旁敲側擊的問過數次有關楊心嶽的事，但雲辰仙君笑而不談。

　就跟赤玄真人記憶裡面一樣，雲辰子時常在笑，但多半時候，他眼神裡一點笑的意味都不會有，機敏的人只能感到沁骨寒意。

　昆侖遙遙在望。

　***

　釋灃忽然睜開眼睛。

　有人觸動了他門上的陣法。

　不含惡意，更像是提點“有人拜訪”。

　他拂袖一理衣袍，不緊不慢的站起來，雖然從深度神遊之中清醒有些可惜——陳禾應該還在修煉——但是北玄天尊壽筵在即，仙宮這半年都安寧不了。

　但是抬手讓門自動打開後，釋灃罕有的一愣。

　白發白須的澄涯上仙，這次身後跟著一個熟人。

　“釋灃道友，真是…久見了！”

　赤玄真人也很吃驚，雲辰子把自己交給澄涯上仙，是請澄涯上仙帶自己出去轉悠幾圈，隨便找個地歇息，怎麽七繞八繞，居然是來見釋灃。

　“赤玄掌門亦是。”

　釋灃不免探究的朝白須老者看了一眼。

　聽到他們還是用凡間稱呼，白須老者笑眯眯的說：“仙界重逢，乃是我輩修士的喜事，近日天尊壽筵，忙碌不已，爾等倒是能夠一聚，萬萬不可出仙宮。”

　釋灃不動神色，更不答話。

　照理說，這行為十分無禮，但三百年來，白須老者已經習慣了，不以為然，樂呵呵道別而去。

　人一走，赤玄真人就左顧右盼。

　釋灃見了，不覺笑道：“真人無需如此，此地說話，不傳他人之耳，我並非是被軟禁在此，從百年前開始，偶爾也會去昆侖閑遊。”

　“道友一點都不急？”

　赤玄真人頓足：“我可是聽說，兩位天尊各自派出人手，快將整個仙界翻了個遍，離焰…陳禾自飛升來，至今下落不明。”

　釋灃端起桌上茶盞，默默的在心裡補上一句：不是下落不明，三百年來一次又一次的神魂感應，他基本已經確定陳禾大約在升仙台之南八百萬裡附近的地方，再拿出仙界地圖看一眼，連想都不用想，只有一個地方最適合師弟修煉。

　流炎山。

　“天道刁難，降下黑龍赦電，他借小陽山空中火險險擋住，受傷不輕，神魂更是受到極大影響…”

　釋灃神情未變，手指卻已收緊，房內氣息驟變，陰冷不堪。

　赤玄真人硬著頭皮，好言相勸：“神魂受創，很容易瘋…呃，失去失憶，性情癲狂，釋灃道友，我知你現在一舉一動，可能都有人窺視，不便去尋陳禾，但是長此以往，又如何是好？”

　“掌門費心牽掛我師弟，釋灃謝過…”

　釋灃不打算將自己知道陳禾下落的事說出來。

　並非不信任赤玄真人，而是這仙界手段多樣，師弟的安危，一分一毫他都賭不起。

　正如赤玄真人所說的那樣，釋灃還能遏製衝動，三百年來在這裡端坐不動，全是因為知道自己去找陳禾，反而會給師弟帶來危險，加上神魂感應到陳禾的情況一日比一日好，於是釋灃強迫自己定下心。

　赤玄真人還要再說什麽，忽然門咣的一聲開了。

　釋灃一驚。

　這次陣法毫無反應，甚至門被推開後，還一切如常。

　赤玄真人不明所以，定睛望去，只見一個遮頭蓋臉的仙人，衝進來後迅速又將門關上，然後靠在門上拍了拍胸口，一副被人追攆的模樣。

　還半點也不客氣，抓起桌上的茶壺，對著壺口就灌。

　赤玄覺得對方很是無禮，但不是主人說不出口，釋灃則盯著門上的陣法出神。

　結果來人一張口，帶來的震驚更大：

　“雲辰子把人帶來了？正好正好，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