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仙君這樣的性子，好聽的叫做說一不二，其實就是專斷獨行。

　他不由分說將人帶走，釋灃三人猝不及防，待站定後已經到了一座遠觀模樣怪異的高山前。

　這座山本身，竟然生在另外一片山上。

　能清晰的區別出這是兩座山，乃因它們從草木到蘊藏的靈氣都不一樣，接觸面更是狹窄，就像天神玩笑似的將一個底尖上圓的大陀螺，插在一座高峰上，而陀螺天長日久後又變成了山這麼個蹩腳神話。

　尤為古怪的是，陀螺山上空罩著一片烏雲，雨絲飄飛，往來的仙人都像模像樣的撐著一把傘遮雨。

　就是這些傘，破壞了仙氣盎然的氛圍。

　仙人來自三千世界，大概在他們那裡，傘這個概念也各有不同，熟悉的油紙傘有，傘面點綴的竹葉一片片虛搖，這樣身為法器的傘也有，剩下的簡直是奇葩大聯盟，荷葉啦龜甲啦，瓖嵌各色寶石的玉傘，甚至還有長得像縮小版亭子的……

　禹仙君背著手，神態傲慢。

　仙人撐著形形色色的傘，分兩邊迎上來︰

　“仙君！”

　“仙君回來了。”

　他們神色端肅，好奇迷惑的看著禹仙君帶回來的三人一娃娃，他們一點都沒有自己模樣好笑的自覺。

　“爾等何人，竟敢在白鹿山不打傘？”

　“……”

　釋灃若有所思的望了陀螺山一眼︰原來這就是白鹿山。

　北玄天尊那邊很少有人提到對面的事情，只因兩方對峙形式嚴峻，小仙還無妨，實力越高的仙人受到的威脅越大。

　別的不說，看兩位天尊座下六位仙君換個不休就知道了。

　否則在小仙都能一活十萬年的仙界，怎麼著也輪不到飛升才一千年的雲辰仙君登位。

　釋灃在寒松仙君那邊，幾乎無人知曉他的身份，他也很少出門，最多去昆侖閑逛一番，不同境界的仙人，互相交換買賣的東西也不同，即使不買，也能在旁邊聽聽消息。

　白鹿山，雲天宮，有滴水四葉蓮，可洗滌神魂。

　羅天上仙們說起誰誰收到一份晚輩孝敬的滴水四葉蓮，神情都十分羨慕。

　釋灃原以為那是多麼稀罕的東西，現在看來倒也未必，估計只是在禹仙君的名下，北玄天尊那邊的仙人想要得到白鹿山出產的東西，尤為艱難罷了。

　離焰在琢磨這兒為什麼要打傘。

　雨水與方才樹林裡感到的一樣，不含任何靈氣，說它是雨，倒像是人間江南園林裡置辦的人造水景，充其量就是好看。

　所以傘什麼的，其實是禹仙君的個人偏好？

　以為禹仙君會將自己等人丟下不管，或者隨便編個來路時，那矮老頭語發驚人的斥責屬下︰“沒眼色，還不去為他們找把傘來。”

　那些仙人唯唯諾諾的應了，看南鴻子等人的神色還是猶疑不定。

　事發突然，釋灃三人都沒辦法喬裝改扮，法術什麼的，在禹仙君這裡也沒用，一位仙君，手下的大羅金仙至少也得兩位數，還不一眼看穿？

　然而這樣，還是沒人認出，眼前這就是他們苦苦找了三百多年的通緝對象。

　——這樣能抓到陳禾才是有鬼。

　當然也有可能，派出去幹苦力活的，身份太低，還不夠格來迎禹仙君。

　從陀螺山駕清風下來一個戴著金冠的仙人，眾人見了紛紛避讓，行禮如儀，金冠仙人對著禹仙君神情還算恭敬，也沒有無禮的端詳南鴻子等人，但沒忘輕描淡寫的一提︰“仙君，這幾位是？”

　需要禹仙君親自去接的人，說不好奇，肯定是假。

　“嗯哼，袁清彌派來討債的。”禹仙君一臉嫌棄。

　南鴻子還未心驚禹仙君竟然實話實說，隨即就看到眾仙露出一副原來如此的恍然模樣。

　“……”

　這下連不記得事的離焰都明白了。

　他們還是被蒼劫原上的兩條龍耍了一把！

　“隨便撿個地方，收拾收拾讓他們住下吧，本君心煩著呢！”矮老頭邁著四方步，一搖一擺的走了。

　被丟下的南鴻子三人︰……

　金冠仙人這才回頭看他們，就這麼一眼，雙方都心中有數。

　——兩個羅天上仙，還有個真仙與化形火靈。

　——實力看不透，但又跟禹仙君有段差距，肯定是大羅金仙。

　“幾位遠道而來，要在白鹿山住一段時日？”

　南鴻子沒見過這麼好說話的大羅金仙，當然他也沒見過幾個，還都是雲辰仙君的屬下，雲辰子莫測高深，他那邊的人，也頗有點欺上瞞下，自恃力量的意思。

　想想也屬尋常，雲辰仙君畢竟根基淺薄，來投奔他的大羅金仙，無非是看他有個仙君的名號，根本談不上忠心。反正兩位天尊的仙君換得快，將來雲辰仙君要是死了，沒準他們也能有個機會。

　“上仙客氣了。”

　這場面，原本該是南鴻子站出來說話，然而他的實力現在不夠看，小小真仙，越過別人擅自跟金仙搭話，實在不符常理。

　釋灃一改鎮定從容的習慣，故意裝作一副心神不定的樣子，好像連見到金仙都沒心情寒暄，苦笑著說︰“都是身不由己，多久…只能看天意了。”

　話說得含糊，然而對方卻露出理解的神色。

　到底理解了什麼，袁清彌在仙界如此赫赫有名？

　——照理說，在元承天尊下落不明的現在，找不到天尊，找到他的伴生仙器也好，但是這群仙人，完全沒有逮住線索的激動，反而避之唯恐不及，連替他們找傘這事都沒影了。

　陀螺山，不對，白鹿山高逾千尺，它並不穩當，時常左右晃蕩兩下。

　烏雲罩頂，連綿的雨幕，倒是讓這裡的風景別具一格。

　這雨也奇怪，如果站在陀螺尖端以下，半滴雨也淋不到，只能看到頭頂上一片霧沙沙雨蒙蒙。

　禹仙君的仙宮也跟白鹿山的模樣一般不普通。

　它是豎直的，從山頂一直延伸到陀螺底部，非要用溢美之詞形容的話，大概只有“不蔓不枝，中通外直”了。沒錯，就是很像一個荷花梗，梗上面頂的不是荷葉而是一朵烏雲。

　“兩位很是面生，是袁仙君的屬下？”這位金仙帶著路，一邊看似隨意的問。

　“……”

　袁清彌？袁仙君？

　南鴻子與釋灃感到他們錯過了什麼真相。

　“也不算是，倘若真的是，這等差事也輪不到我兄弟二人。”離焰開口說。

　論起騙話來，離焰尊者也不遑多讓的。

　要是這差事好，袁仙君不給屬下給他們，顯然是別有深意，要是這差事差勁，就更別提了。含糊說辭，模稜兩可而已。

　離焰覺得前者的可能性很大，一路看到的閑散仙人，先是迷惑，然後好像聽到什麼傳音。立刻臉色一變，避開他們。

　“又是許久沒見到袁仙君，元承天尊歷劫，幾位仙君也閉門不出了…”金仙長長感慨了一聲。

　這熟悉的調調！

　釋灃心裡冒出一個荒謬的念頭，但此刻不是說出的時候。

　“仙君的意思，我等實在不敢妄測。”釋灃垂首。

　“不必妄自菲薄，能虧欠袁仙君的人情因果，正是說明前途無量。”金仙笑了笑，將釋灃三人帶到偏高接近烏雲的一座樓閣內，便告辭而去。

　這天早上他們師徒三人還在密林裡互相打趣說笑，轉眼就莫名其妙落到此地，周圍都是南顯天尊的屬下，想要借機離開根本不行，天知道禹仙君放不放人。

　門關了，他們也無法放松警惕。

　於是離焰眼睜睜的看著“新出爐還不熟”的師父師兄，順手一揮，用法力在桌上寫滿了奇怪的橫豎，像是交談。

　南鴻子點頭又搖頭，撚著胡須沉思。

　離焰只能跟石中火呆坐一邊，這種被排斥在外的感覺，一點也不愉快。

　南鴻子忽然打開門，走了出去。

　釋灃緩步過來，額頭貼住師弟的眉心，在神魂裡說︰“師父出去探聽情況了，目前看來禹仙君沒有惡意，問題在袁清彌身上。”

　“哼，那可是袁仙君。”離焰沒好氣的說。

　在釋灃面前，他的脾氣忽然變大了幾分，離焰將這歸咎為身體不適導致的不悅。

　白鹿山靈氣充裕，身下的隱晦脹痛，並沒有那麼快痊愈，反而更明顯了。

　師弟的別扭，釋灃看在眼裡，很熟稔的輕撫他後背與腰，繼續說︰“我知你對谷主不熟，但袁清彌顯然不止是黑淵谷主，他們原來是一個人。”

　浣劍尊者？

　離焰若有所思，浣劍尊者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有寶庫，有實力，嗯…還有連著演十幾位國師的病。

　“那人話裡，顯然不知道所謂的袁仙君，其實是元承天尊伴生仙器，而且‘元承天尊’一歷劫，他屬下的仙君也跟著銷聲匿跡’。”

　離焰脫口而出︰“元承天尊根本沒有仙君，從頭到尾只有天尊……的仙器？”

　“據說整個仙界有八位仙君，除去北玄天尊南顯天尊座下的六位，還有兩位是元承天尊的，分別是靈貅仙君與青辭仙君。”

　因為小仙很難提到仙君的本名，所以袁清彌不是其中之一，也無法得知。

　“如果那邊沒了仙君，這謊言很快就會被揭穿。”離焰覺得這猜測不靠譜。

　這話不提，釋灃問了第二件事︰“為什麼禹仙君一說是袁清彌來追欠債，眾仙聞之變色？”

　怕？

　怕一個許久都不露面的仙君，還是不知道對方真身的情況下。

　離焰半晌才冒出一句︰“總不至於他們都欠袁清彌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