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泉清流，從石縫裡汩汩溢出。

　溪邊生滿不知名的緋紅小花，魚群在花瓣間愉快的遊曳，高大的樹枝上伏著毛色金黃的豹子，聽到動靜就警惕的抬頭朝這邊打量。

　萬瀑谷這個仙界絕地，並不陰森可怖，反而有種生機勃勃的味道。

　仙界雖大，山脈連綿，但是除了靈花草木之外，缺乏飛鳥走獸，一條河裡不要說魚，連隻小蝦也不會有。

　空山寂寥，只有仙氣盎然。

　仙獸靈禽什麼的，只有大羅金仙才會有，這些種族，渡劫時要毫無因果，才有機會不被丟進蒼劫原，數量稀少，立刻就成了搶手貨。

　想當初吞月尊者滿心不願意飛升，說上來只能給人當坐騎，但事實上…它連給人當坐騎的機會都沒有，只能在蒼劫原打生打死。

　像南鴻子這樣，進了萬瀑谷，覺得此地甚好，心曠神怡的仙人沒幾個。

　他們被指派進來布陷阱，都是滿腹怨言，這畢竟是冒風險的事，還不能動用真元，不想出意外的話，是得老老實實用兩條腿走路的。

　——飛升這麼多年，這些玄仙、羅天上仙早就不習慣腳踏實地。

　連這裡生機勃勃的景象，看在他們眼裡，也十分厭惡︰哪像仙界？跟人間似的。

　再仔細一瞧，樹上驚起的豹子，毛發金黃，眼生異象，肋下還有兩截退化的翅膀，與人間凡種並不一樣。

　“轟！”

　豹子被一個仙人丟出的法寶擊中，頭破血流，抽搐的躺在草叢裡咽了氣。

　魚群嚇得沉下水底，不敢動彈。

　“胡仙友你怎地這般沖動？”

　接回法器的仙人，臉色數變，顯然是動用真元後，內腑靈氣開始流失，但面上還要強撐著︰“這畜生怪模怪樣，萬一是蒼劫原過來的呢？”

　豹子明顯退化成了凡種，模樣雖怪，但也不可能對這些仙人造成什麼威脅。

　它的祖輩可能是從蒼劫原來的，因為始終沒能走出迷陣，現在已經不復存在。

　數個仙人打量豹屍的目光，充滿了憐憫——作為仙人，沒必要去同情妖獸，這種不恰當冒出的憐憫，往往都是聯想到自身，兔死狐悲罷了。

　“天尊實在多慮，那些妖獸怎麼可能走到這裡來。”

　說話的仙人，見四周沒有附和聲，還有些詫異。

　眾仙心裡鄙夷，但都風度良好的沒有發出嘲笑之語，只有一人客氣的問︰“這位仙友有些面善，敢問出身何方小世界？”

　“什麼小世界，吾乃仙界之人，未沾濁世。”這仙人抬高頭顱，神態倨傲。

　他看到許多仙人露出恍然之色連連點頭時，還輕哼了一聲，完全不知道盤桓在眾人腦裡的念頭是“難怪，還在想什麼小世界，渡劫容易得這種蠢貨也能通過呢”。

　——蒼劫原妖獸們，隨意抓一隻這裡的野獸，至少能摸清野獸領地裡的事情，既然有野獸在距離萬瀑谷出口這麼近的地方憩息，誰能說妖獸就一定走不出迷陣？

　仙人們的心逐漸往下沉，果然親身進來，才能發現情況嚴峻。

　沿著這條溪流再深入，又是幾道泉水，那裡的水靈脈威壓更強，泉水盡頭是一座洞窟，裡面崎嶇復雜，放出去的法寶顯示路徑是一直向下，靈力耗盡墜落都沒看到出口，誰敢進去？

　所謂的布置陷阱，只能在溪流附近，洞窟門口動手了。

　因為地脈吸納靈氣，一切都要親自動手挖掘。

　“小心，不能踫破這東西外面的岩層。”

　一個個長得很像胡蘿卜的玩意被取出來，半點靈力波動都沒有，心有好奇的人，也忍著沒吭聲。

　“按照這個陣法…你去那邊，還有你！”

　主持大局發號施令的是北玄天尊這邊的一位大羅金仙，此刻捏著竹簡，神情鬱悶，時不時還要對照地形，在上面比比畫畫。

　沒有領到命令的仙人們，分成三撥，各自悄悄議論︰“聽說雲辰仙君曾經安然無恙的從打萬瀑谷走出來過。”

　“估計那張地圖就是…”

　“這般看來，北玄天尊這邊是要佔上風啊！”

　也有仙人疑惑的問︰“雲辰仙君既然認得路，為何不進來？”

　“笑話，且不說上次可能是僥幸，就算是真的，讓仙君一人去嗎？雲辰仙君要帶人探萬瀑谷，你肯去？若你是雲辰仙君，樂意獨自面對蒼劫原妖獸？”

　說話的人頓時不吭聲了。

　那位大羅金仙將竹簡一收，皺眉指示眾仙︰“順著溪流河岸布下陷阱，等埋完了，爾等就能離開了。”

　原先心情不佳的仙人，聞言精神一振。

　待在這裡實在太憋屈，一旦妖獸真的出現，在不能動用靈力束手束腳的情況下與那些畜生比鬥，簡直是送死。

　一時間，溪谷裡就變得熱火朝天，雖說親自動手挖泥土實在太損神仙的面子，好在周圍都是一樣的倒霉人，早了結差事早走人。

　禹仙君的屬下性情霸道，不由分說的佔了一塊比較平坦的地方。

　這裡泥土潮濕，挖起來容易，重新埋好也省心。

　這次派遣出來的人，都是各大仙君屬下不得力的人，南鴻子連改扮這碼子事都能省了，沒有一個是當日迎接禹仙君的，也就是說沒有一個認識釋灃三人。

　反倒因為南鴻子沒事出去逛幾圈，還有四五個小真仙與他熟識。

　“曲仙友！”他們熱切招呼著。

　南鴻子看兩個徒弟一眼，裝模作樣的溜達過去了。

　“那兩位前輩實力深厚啊，怕是羅天上仙吧，是曲仙友的師長？”

　“…沒錯。”

　南鴻子硬著頭皮認了。

　沒轍，別的謊言都沒這個像。

　能做小真仙的，都有那麼點兒師門背景，看見“曲道友”的師長，也進了萬瀑谷，頓時給南鴻子貼了一個“靠山不太穩當”“在禹仙君麾下混得不行”的標簽。

　熱情頓時減了三分，隻維持個面子情。

　“曲道友剛飛升不久吧。”

　“正是。”

　飛升五百年內都叫不久，雖然南鴻子是真的不久，五十年都沒有，但他聽出對方話裡有話，立刻作出洗耳恭聽的神情。

　“一看就知道，曲道友啊，這種時候，可不能跟在師門長輩後面！危險！”

　南鴻子稍一琢磨就明白了，南顯天尊與北玄天尊兩方爭鬥不休，就算在這種地方，也免不了有人暗中下手。

　實力差勁的小仙沒人注意，實力越高的，越是難說。

　“尤其這次又是北玄天尊那邊的大羅金仙領頭，我打賭要是發生什麼事，保準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

　南鴻子鬱悶非常，要是自己徒弟被同門找麻煩，這要怎麼辦？

　除了北玄派之外的仙人，來招惹釋灃陳禾——就算他們倒霉好了，南鴻子管不到那麼多。

　“等出去，也不知道會死多人。”小仙們在一起感慨。

　他們招呼南鴻子過來，也是希望多個人，多份力量。

　那邊釋灃接到師父“留神點，你們也許會被盯上”的暗示，還愣了一下，以為是身份暴露，在看到不遠處幾個仙人不善的目光時，釋灃才明白過來。

　他立刻開始擔心陳禾。

　不是怕師弟吃虧，是怕師弟不留手，引人注意。

　溪谷裡彎彎繞繞，只要不是故意去暗處等著害人，反過來被乾掉，在平坦的空地上，仙人們還拉不下臉來直接動手。

　也有人將主意打到釋灃陳禾身上，掂量了下實力後，他們立刻換了目標。

　離焰冷眼旁觀。

　除了那個大羅金仙，溪谷裡的這些仙人，他都沒放在眼裡。仙界如果都是這群貨色，有朝一日，想成為仙君甚至天尊，離焰覺得根本不是難事。

　當然有個前提，在這之前，仙界不能潰亡。

　自從釋灃南鴻子推測出真相後，離焰心情一直不好。

　——以為脫離了天道桎梏，跳出生死六道，原來還在輪回之中。

　——只有成為仙人，你或者你的後代，在仙界崩潰時，才有機會活下來成為凡人。

　聽起來真是可笑極了。

　“元承天尊歷劫的事不簡單。他究竟需要不要歷劫，都是一個未知數，其人…”

　不，連同他屬下的仙君在內，都是謎團一片。

　“天河乾涸，仙界崩潰，吸納所有仙人的力量，重新化作三千世界與新的仙界，原先的仙界留存下來…”

　離焰自言自語，他越想越覺得這裡有點不對。

　失去靈力化作凡人的小仙，反而逃過一劫。

　因為與世隔絕，千百年後他們的後代，在遼闊的土地上會傳頌著神仙的故事，說起曾經有仙宮懸浮高空之上，高峰之巔住著試圖登天的求仙者，古老的書籍記載著各種天神，各種靈獸神獸。

　人們自稱神人的後代，相信曾經有龍翱翔天際，有仙人朝遊東海暮蒼梧，相信有遍地瑤草，溪水裡都是靈氣充裕的美玉，無處不盛景。

　“為什麼原來的仙界會留存？”

　有始有終，網開一面，唯一生路？

　釋灃無法回答師弟，在他看來，仙界現在有些不好，但是距離崩潰進入新輪回，還早得很。

　“師兄，你與師父都忘記了一件事。”

　“嗯？”

　“仙界衰敗，將整個仙界吸乾的地脈呢？”

　它們構成了仙界這個牢籠，一手主宰了輪回興衰，譬如青元山水靈脈，甚至有部分靈智，仙界崩潰後，它們難道毫無變化？

　“如果原來的仙界還留存著，地脈，不就被困住了？”

　吸幹了整個仙界的地脈啊，沉睡在浮初小世界，稍稍一想，連離焰都有點頭皮發麻，更多的卻是眼底露出的濃厚興致。

　——如果能將它們握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