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人？”南顯天尊死了一個屬下，豈能不怒。

　像南顯天尊、元承這樣的人，早就將自己的對手算得門兒清，因為能給他們帶來威脅的人，一隻手就能數得出。

　往前數一萬年，細細濾過，就算把仙界全盛時期的八位天尊拽出來，估猜他們其實沒死重新輪回了上來，受這個仙界的影響，實力也會跌得不能看。

　再者，天尊並不僅僅是實力的緣故，得有小世界的氣運！

　南顯怎會犯這種疏忽？與當初八位天尊有關聯的小世界，他都會注意，並沒有出現過任何異象，否則他敢暗中宣揚自己其實是靈顯天尊的傳言？

　氣運沒有變化，那些天尊不是死透了，就是再也沒有天尊的實力。

　既然如此，有何可懼？

　元承天尊、楊心嶽、薑初，就算把陳禾都算進去，這第五個人又是哪裡來的？

　從南鴻子的說辭想到釋灃喚過的“師父”，以及那隻饕餮忽然潰散的事，南顯天尊臉黑得季仙君都不敢看。

　北玄這是要出三位天尊？

　瞟了被氣運反噬，氣息微弱的薑初一眼，南顯天尊一摔衣袖︰“我們走！”

　季仙君求之不得，一直蹲在後面當自己不存在的流鶴仙君如釋重負。

　“哎呀，”這次輪到楊心嶽找事了，他踏前一步，將南顯天尊攔下，“這是爾等想來就來，想走的就走的地方？”

　南顯天尊怒極反笑，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南鴻子就淡淡道︰“有元承天尊的伴生仙器在，靈氣四面封鎖，誰也走不了。”

　季仙君還不信邪，親身一試後，眼楮忍不住溜到人群裡尋覓趙微陽了。

　他找了半天，結果連影子都沒看到，心下納悶，瞅向廢墟擔心趙微陽死在剛才那場混戰裡。

　“道長能化解仙界本相，饕餮之貌，想來這點小事，亦不在話下？”流鶴仙君試探著問。

　“大道玄妙無跡可尋，但那隻饕餮只不過是元承神魂，萬物萬靈，生於世間，自有破綻。”南鴻子輕描淡寫的單手一揮，出現裂紋的陣法自行吸納靈氣，那些北玄派仙人的模樣變得清晰起來，隨後消失，重新出現在牆壁之上。

　——他們早已死去，陣法裡留下的真元有限，虛影多存在一刻都是消耗。

　南鴻子身後，再無人敢踏進仙宮廢墟。

　楊心嶽定定看著他，忽然用神念說︰“元承關連仙界氣運，地脈有跡可循，天河順應靈氣變化，元承天尊跟地脈天河相比，也是同樣。”

　南鴻子若有所思。

　“只要有人承受得住天道變化，撥亂歸流，即使將元承天尊封於仙界之中，也不會影響到仙界。”

　“宗主果然有好主意。”南鴻子就像當年在關外跟楊心嶽搶一鍋羊肉湯般隨意，“世間諸事，都講個時機，過頭不好，現在正是火候。”

　也不見他如何作勢，身影已出現在戾芒交織之間，釋灃無暇分神，見之頓驚，差點急忙欲救，被陳禾攔住了。

　元承天尊這才注意到南鴻子。

　他氣息收斂得太好，元承什麼都沒看出來，如果不是“雲辰子”在人間就認識南鴻子，即使奪舍後，也認得出南鴻子神魂的特殊，還特意在升仙台守株待兔橫加攔堵，可以說他知道南鴻子的底細，知曉南鴻子沒有任何了不得來歷的話，怕是要跟南顯天尊一樣犯疑心病，從萬年前挨個數。

　北玄派功法原本就有貼合靈氣，感悟萬靈的意思，即使是雲辰仙君，當年在發現南鴻子修煉原道天解後，也沒有多少驚奇。

　——仙界之中的一切，都要受到仙界本身與地脈的桎梏。

　元承天尊現在不這麼想了。

　戾芒透身而過，毫發無損，南鴻子似在眼前，又似一個幻象。

　就算自家仙器放水，元承亦不信對方能瞞過自己的眼楮做到這點。

　“吾之神魂…”

　元承天尊腦中一陣銳痛，頓時醒悟饕餮是怎麼潰散的。

　他不可置信地瞠目，凡人說得道成仙，可見能夠渡劫飛升，就對天道有所感悟了，元承天尊也並不將原道天解放在眼裡——無他，這世間除了浮初，甭管是仙界還是三千小世界，出現後都不完整，萬年前浮初小世界又碎了，想要走原道天解之路，簡直難上加難。

　仙界從未出現過南鴻子這般境界的仙人，元承天尊自是不能了解。

　“貧道死過一回，屍解奪舍，因身軀不屬自己，總有幾分礙難。”

　南鴻子壓住戾芒，見兩個徒弟都退到旁邊，這才慢悠悠的繼續說︰“其後，貧道在還沒有死的時候，從黑淵谷水潭冒險進入地府，穿過鬼門關，還沒到忘川就迷失在黃泉路上，竟被引到了另外一個幽冥小世界。”

　他的聲音並不響亮，也沒有天尊撼動眾人仙核的異象，平平無奇，卻能穿過所有雜音，好像說話的並不是南鴻子，而是身側的一株草木，一片瓦礫，甚至一團清氣。

　楊心嶽慢慢睜圓了眼，輕聲低語︰

　“原來真有這等境界，物穆無窮，變無常像…”

　“宗主？”清合仙君疑惑看。

　“我曾想，真正得道之人，比仙界天尊更了悟天道，是什麼模樣？應是若有外力加諸於上，即使再細微他也能察覺到，隨後將之化解。其人必是深邃無窮，諸般變化都不相同，優遊悠閑，似曲從萬物，又像放縱形骸。你聽他的話語，其音恰似傳到周遭一切東西上的回聲，又像是這些東西的影子，看不見摸不著，不受任何靈氣地脈的束縛。”

　清合仙君張口結舌。

　“不想有生之年，能親眼所見。”

　楊心嶽神情微妙，他沒有成為跟一個真正踏進天道中的人作對的天尊，也是運氣。對付元承天尊的辦法他早就想好了，無奈無人可行，如果他不是從前仙界的天尊，小吞還是一件絕世仙器，那他大可一試。

　說給南鴻子聽，也是存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念頭。

　元承天尊的狀況就不太好了，他昏沉的神智被刺激得找回兩分清醒，臉色變了又變。

　“那片幽冥小世界，原本是浮初碎去的一部分，到處是無法消散的遊魂，卻充滿了靈氣。”南鴻子說著似是無關的閑話，撼劫元刃封鎖的靈氣一層層破開。

　無聲無息，只有元承天尊感覺得到。

　他要催動神魂，卻是一陣窒礙。

　“那些遊魂，有萬年前浩劫之戰裡下界插手的仙人，也有曾經的修士凶獸，碎片狹小，沒有生機，也無法形成六道輪回，他們只能被困在其中。”南鴻子不緊不慢的說。

　陳禾聽著想起了水寰谷，目光閃爍。

　“照理說，那樣的碎片小世界無法長存，不巧的是，貧道總得飛升到仙界來找徒弟，來看一看師門。”

　南鴻子似笑非笑，“此番小世界一行，原本醒來不覺得有什麼，能順利飛升是僥幸，現在一想，幽冥小世界的天道循環，也沒有多麼礙難，如何將神魂困在其中，不影響到這個世界分毫。”

　眾仙臉色驟變。

　半邊天空變得漆黑幽深，元承天尊一振手中仙器，身影高躍而起，要尋天河遠遁逃離。

　撼劫元刃上金龍黑龍被迫跟著直追雲霄。

　半空中出現一道道黝黑裂縫，裡面冒出徐徐濁氣來。

　南顯天尊驚疑不定，他感應到氣運與其中一條裂縫的呼應，很顯然那條裂縫就通往他所獲氣運的小世界。

　薑初也抬起頭，與南顯天尊不同，他看到了自己的生機。

　反噬，因小世界與他的靈氣交換，開始趨於平和。

　“可惡，你——”元承天尊以手扶額，斷斷續續的說，他現在清醒了，但是面對這麼個爛攤子，脫身不得。

　他平生最大的心結，就是迫不得已，受製於仙界。

　這個仙界既是他的保命符，與他息息相關，又是他的催命符，楊心嶽前車之鑒放在那裡，還坑了自己一把。

　經歷過萬年前興盛的仙界，元承天尊早就被一退再退的實力惹得滿腔怒意，一邊想著填補仙界所缺，出現饕餮本相，一邊心底又存在暴戾的念頭，想要擺脫仙界的桎梏跟拖累，盡管後一種才是他真正的想法，但最終他還是被仙界本相牽連影響，失了理智。

　現在身陷危局，元承天尊想都不想，索性豁盡全身真元，橫空一掃，將諸多裂縫全部擊入亂流戾芒之中。

　南顯天尊與北玄天尊齊齊吐血。

　“三千小世界盡毀，仙界將現靈氣狂瀾，就算原道天解也休想製衡天道。”元承天尊諷刺的說。

　南鴻子拂塵一揚，不見半分緊張︰“小徒弟。”

　“啊？”陳禾還有點懵。

　只有釋灃覺得反應不過來的師弟懵得有意思，眾仙皆感恐懼。

　因為在諸多裂縫之中，緩緩浮現出一條透著金光，截然不同的細長裂痕。

　“浮初！”

　陳禾立刻招出紫氣，鎮壓亂流中的細黑裂痕。元承天尊冷笑一聲，撼劫元刃就要插。入裂痕，將它生生絞碎。

　出乎眾人意料的是，一道人影忽然急掠而上，勉強擋下了這一擊。

　“宗主？”清合仙君嚇了一跳。

　元承亦感不妙，原本輕而易舉，現在難以破開周圍無形屏障，這次元承不覺得是伴生仙器在拖後腿了，因為元承要是被封，袁清彌也逃不掉。

　“這是？”元承很快發現了癥結所在，驚問，“這是什麼殺伐之氣，如同實質，要破撼劫元刃戾氣，絕非悟道就成。”

　“世間萬般生死，貧道見過太多，凡人、修士、仙人並無不同。”

　榆陵關埋枯骨，天牢囚籠人間煉獄，小陽山浩劫摧毀城鎮，萬瀑谷仙人凶獸廝殺不止，天道之下，輪回生死，不外如是。

　南鴻子一頓步，黝黑裂縫升騰出更多的凡塵來的濁氣，它們與仙界格格不入，形似灰白霧氣，將元承天尊困在其中。

　遠處縮在昆侖山碎石堆裡的赤玄真人一個踉蹌，差點臉朝地栽進沙礫中。

　“師兄？”天衍道人趕緊拉住。

　赤玄真人爬起來自言自語︰“多年前我問天機，結果看見一鍋羊肉湯。”

　半空中白霧翻滾，南鴻子楊心嶽各站一邊，天衍道人哭笑不得︰“不可能，師兄你多想了，以你的能力，怎麼會看到這般大事。”

　“說得也對，我當日所見，是實打實的一鍋泡餅羊肉湯還有筷子呢。”赤玄真人釋然。

　天衍道人︰……

　作者有話要說︰ 【大道坦坦，去身不遠，求之近者，往而復反。】這後面幾句是——

　【迫則能應，感則能動，物穆無窮，變無開像；優遊委縱，如響之與景】（若有外力加諸於上，即使再細微他也能察覺到，隨後將之化解。其人必是深邃無窮，諸般變化都不相同，優遊悠閑，似曲從萬物，又像放縱形骸。你聽他的話語，其音恰似傳到周遭一切東西上的回聲，又像是這些東西的影子…）

　後面還有

　【登高臨下，無失所秉；履危行險，無忘玄伏。】居高臨下時不要忘記了你所持的道，踏進危險時不要連你的道都忘記了——南鴻子繼續拿這句話噴元承妥妥的，道什麼的，當做人品原則存於世的根本吧總就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但我覺得繼續上古文課你們會揍我，我還是刪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