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合仙君聽著外面呼嘯的風聲，呆坐出神。

　曾經懸浮在萬瀑谷外的飛舟，經歷六百年暴亂的混沌元氣沖刷，都已面目全非。殘骸堆成了廢墟，只有極少數飛舟，僥幸開到了避風之地，落下來充當屋子。

　也幸虧有這些飛舟，清合到現在還能勉強撐得起仙君的排場。

　當年他義無反顧的跑去跟隨楊心嶽，許多仙人都覺得他傻到沒救，現在那些嘲笑過清合仙君的人，不是早早死了，就是在別的仙君手下討生活。

　要說過得不好，那也不至於，因為大家都只能在這裡熬糟心日子。

　身後有楊心嶽這麼一個實力在天尊境界的高手，旁人都以為清合仙君的日子很悠哉，其實根本不是，清合提心吊膽六百年了，唯恐一疏忽，元承天尊就來把自己這邊殺得屍橫遍野。

　“仙君。”白須仙人緊緊張張的跑來，“陳禾的那個師兄來了。”

　“算出來的？”清合仙君皺眉，這卦象征兆很奇怪啊。

　“不不，就在外面。”

　白須仙人用袖子擦了把冷汗。

　清合仙君這才精神一振，想了想決定客氣些︰“快請。”

　前陣子一場混戰裡，清合跟陳禾打了個照面，他隱隱有種感覺，對方修煉的功法是北玄真傳，那感覺像他當年看到的北玄掌門。

　那位掌門運氣差了點，還沒渡劫，就死在浩劫之戰裡，現在沒法比較。

　——至於北玄天尊，真元深厚，清合仙君看不透。

　清合仙君生出一絲危機感，決定將陳禾也劃入“需要警惕”的範疇，有次風季到來前，幾位仙君的屬下，爭搶山坳裡一株冰靈芝，清合仙君遠遠看到陳禾，就立刻下令撤走。

　事後打探消息的人回來稟告，說是寒松仙君與禹仙君也走了。

　寒松嘛，是因為陳禾出身北玄派，只要陳禾不去殺他，寒松仙君都會維持這份情面。

　倒是禹仙君這根牆頭草，不知在打什麼主意。

　清合仙君深思著，直到釋灃踏入這座廳堂，門開時狂風呼嘯的聲音才將清合仙君驚醒，他眯起眼楮看釋灃︰唔，距離大羅金仙，只有一線之隔。

　“仙君，久見了。”

　釋灃不卑不亢的點頭為禮，照理說他這個態度跟身份相差很多，但這個布置清雅的小廳裡空空蕩蕩，就連剛才為釋灃引路的白須仙人也悄無聲息的溜了，沒有人喝止釋灃這番有失尊卑的行為。

　清合仙君用手指捏了捏眉心。

　釋灃這長相，無論在哪裡都十分顯目，尤其還習慣穿一身緋紅衣袍。

　每個渡劫飛升的仙人，都要稍微更改一下容貌，但這事其實也是個考驗想象力的活，想要自己變得豐神俊朗，氣質不凡，首先得見過這種人吧，其次自己的底子也要跟得上，最後那種風貌要完美的在自己身上還原。

　這一點都不簡單！

　清合仙君在初看到釋灃時，就知道這是釋灃的本來模樣——有個河洛派仙人在身邊的好處，面相符不符合什麼的，一看就知。

　多年過去，那個傳聞裡四處漂泊，又身陷囹圄的釋灃，完全沒有被仙界磋磨的痕跡。

　從容不迫，目光沉冷，狹長微勾的眼角，三粒紅痣截斷了斜飛入鬢的眉，比起升仙台、昆侖仙宮裡初渡天劫的釋灃，改變的不是外貌，而是神采。

　一個肩負重任，摸索著行走在無垠天地間的人，縱然有無數珍奇，他也不感興趣，如同身在荒漠之中。

　什麼能讓他看到美景，並且意識到自己就在寶庫裡，並感到一切唾手可得？

　實力。

　也許還要加上某個人。

　清合仙君有種喊屬下來推算釋灃跟他師弟陳禾究竟是什麼關系的沖動，此地苦厄，實在沒什麼消遣，能有個趣事私下調侃八卦，也是好的。

　“別來也有數百年，雖說同困此陣，但想要遇上，也不容易。”清合仙君喟嘆，“以本君看，此番不是來見我，是想見楊宗主？”

　釋灃也不隱瞞，點頭淡淡說︰“正是，敢問楊宗主何在？”

　“在養魚。”

　清合仙君摸了摸鼻子，無奈的說︰“你也知道，當初燭龍——嗯，那條小吞雲鯨神智模糊，終日沉睡，六百年了一點都沒長大。”

　“難道楊宗主忘了仇敵？”

　“日夜記得，又有何用？”清合仙君發出不堪重負的嘆息，不由自主的將自己滿腹埋怨也吐露出來，“元承天尊果然不愧是沉得住氣的老狐狸，一點風險都不肯冒，原本以為他會在混亂之中下手，沒想到就這樣銷聲匿跡幾百年。”

　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

　清合仙君心神繃得太緊，又不敢松懈，最近脾氣愈發古怪焦躁，可憐他明明知道原因，卻沒法解除隱患。

　“仙君認為，元承天尊在等什麼？”

　“……”

　清合仙君苦笑著搖搖頭。

　他並非真的沒有猜測，而是不想說。

　飛舟裡陳設不俗，更有隔音陣法數道，仍然擋不住外面鬼哭神嚎的風聲。惡劣的變化一日日加劇，最終會變成什麼樣，誰也不知道。

　只是隱約間有種感覺︰一切還在元承天尊的掌握之中。

　那人依舊冷眼旁觀著，看他們掙扎在生死之間，看他們徘徊不定苦苦尋覓出路。

　“元承天尊沒有消息，青辭仙君也沒有？”

　“這個…”

　清合仙君遲疑了一下，意識到釋灃就是為這事來的，他感到分外訝異。

　“風季到來前，有人在南邊沙谷裡發現了這個。”

　清合抬手，將一具屍體從儲物法寶裡取了出來，那人衣冠華美，眉心有個血洞外，面容灰敗，顯然已無生機。

　“有人說，這是青辭仙君。”

　釋灃敏銳的抬頭，有人說？

　“因為從來沒有人知道青辭仙君的真容，每次見到此人，相貌都不相同，要辨認只有眉心那道神紋。”

　——豈不是任何一人弄了神紋，都會被當做青辭仙君？

　清合仙君看出釋灃的疑慮，開口解釋︰“那神紋很難冒充，就像神魂波動一般，蘊有可怕的力量，實力低微的仙人無法直視。”

　“消息已經走露。”

　說青辭仙君橫死的少，說他拋棄軀體，神魂逃出的陣法的人大把。

　“這人死了很久。”清合仙君垂眼，滿心怒意，要是元承天尊耍了他們一道，早早脫身而出，留他們在這裡膽戰心驚受苦受難，清合仙君能氣得跳起來去找元承天尊拚命。

　“仙人死後，屍首化作混沌元氣，不能存在太久。”

　“我豈能不知，但這人——沒有半點神魂殘余，筋骨凝固，周身混沌元氣硬如磐石，青辭仙君乃是天生於仙界的人，本身就能吸納混沌元氣，也不知是否他功法的緣故。”

　清合仙君滿腦子的疑問。

　這屍體，楊心嶽還沒看過，清合仙君手下的人口風不嚴，一個不慎就把話露了出去。得知事實後，清合仙君怒氣沖沖的將那個嘴上沒把門的仙人攆走，他聽著外面狂風肆虐，不忿的盤算到底哪個仙君會先上門。

　萬萬沒有想到，最先來的人會是釋灃。

　聽著外面的風聲，清合仙君神情又緩了一分︰頂著狂風過來，這誠意可真足夠。

　“令師弟呢？”

　清合仙君曾經跟別人一樣，誤認陳禾就是元承天尊，對他多有防備，後來知道不是，態度就轉了回來“吾師弟實力微淺，要是等到風停雪清之後，幾位仙君陸續來此，怕是擠不上前。”

　話是這麼說，釋灃語氣裡一點謙卑之意也沒有。

　清合仙君忍不住想起這些年來陳禾的行徑。

　先是設下陷阱，捕殺畢方。

　最開始衣上的凶禽，個頭很小，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就越來越大，連實力堪比大羅金仙的一隻畢方都栽了。

　單是看陳禾那身衣裳，就夠讓不少人心驚繞路。

　投效強者，期盼活路，是人的本能，渡劫了也不例外。

　陳禾對投效者來者不拒，但對屬下的態度十分嚴苛，只要敢陽奉陰違，一掌拍散對方的神魂，叫人三界不存，絕不容情。

　這等雷霆手段，著實嚇懵了不少仙人。

　像清合這樣的仙君，屬下眾多，但親信都很有地位，用人間的話來說，像是謀士名將，出謀劃策征戰四方就是他們的職責，對仙君也敢侃侃而談駁斥一番。

　但陳禾專斷獨行。

　不少人在清合仙君面前嘀咕過，年歲輕實力深厚的陳禾，就是這樣出事不當，早晚眾叛親離。

　現下清合仙君一琢磨，眾叛這事還有可能，親離…挺難！

　“如果令師弟，願以神魂發誓，殺元承天尊共同破陣，我麾下所佔據的山脈，爾等亦可自由來去。”

　這言外之意，是締結盟約。

　“仙君貿然相邀，有些莽撞。”釋灃臉上無悲無喜，很難看出情緒。

　“不。”清合仙君搖頭，“令師弟非池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