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中火眼界很高。

　它抱著胖胳膊，擺出一副眼高於頂的傲慢姿態，別人率先感覺到的不是憤怒，而是好笑，不約而同的將目光落在石中火腆起的肚皮上。

　白嫩嫩，軟鼓鼓的。

　白蜈性情與一般女子大相徑庭，比如看到毒蟲會兩眼放光什麽的，但這並不是說她就不喜歡可愛軟綿的東西，石中火這樣的胖娃娃，她恨不得拐回去，上下其手的捏幾把。

　但是——

　老東家的火，脾氣不好，得不償失啊！

　現在的石中火吐字清晰，條理分明，但是那種走到哪裡，肚子先到的架勢，實在讓人忍俊不禁。

　羅靜姝悄悄的給白蜈使了個眼色：務必克制！

　不管眼前這家夥是三寸丁，還是七尺大漢，人有火……不，它就是火啊！

　“明明釋尊者也有木中火。”白蜈嘀咕。

　“可能正要突破境界，無法輕易動用。”

　羅靜姝心想，煉製法器這件事，陰火明顯不好用，只要能選，肯定是要石中火。

　“你要什麽報酬？”白蜈忍著笑意，作出肅穆的模樣。

　她這個態度讓石中火感到很滿意，那些仙人總用古怪的目光瞅著它，雖然沒有指指點點，但那種好奇生疑的神情，是明擺的。

　仙界的那些仙獸靈獸，會被仙人馭使，除了充場面，也就是衝鋒陷陣，後一種死亡率還是挺高的，與其說小仙畏懼上仙的坐騎，不如說他們畏懼上仙本身。

　這種目光，與看一件法寶，一件兵器，並無不同。

　——石中火屬於陳禾，仙人們退避三尺，態度謙讓，也都是因為陳禾。

　他們不會像凡人修士那樣，怪聲怪氣的說“假如得到三昧真火的人是我，此刻我也能成為仙君”什麽的。走到如今這種地步，他們很清楚，一樣好東西，在不同的人手裡，能發揮出的價值不一樣。

　仙人渴望得到更高，更適合自己的功法。

　有的鄙夷小真仙，因為這些人能輕易獲得這些，一旦小真仙成為玄仙、羅天上仙，就很少再接到這樣的嫉妒不滿，倘若有了功法還停步不前…那就可想而知。

　先天火靈非常罕見。

　能化形的，就更是聞所未聞。

　石中火被那樣看，早就憋著一肚子氣，現在遇到兩個“從前見過的”人，它立刻抱起手臂，哼了幾聲：“報酬的事情另外談，先讓我看看你們有沒有用火的資格。”

　“……”

　“就對弈一局吧！”胖墩鼓著臉頰，老氣橫秋的說。

　白蜈有點懵，任她怎麽想，都沒預料到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

　不是修武器與法寶？

　不是要在仙界大乾一場？白蜈曾經以為這事，應該以她揍翻所有挑釁者為開始，結果竟是坐在棋盤邊打瞌睡。

　白蜈對這黑白兩子，六十四路的廝殺，一竅不通。

　羅靜姝端端正正的坐著，神情寧靜，從容不迫，漂亮白皙的手指放下棋子時，對面的胖墩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短手按在那裡，像是在抽搐。

　因為這是它輸得第十七盤棋。

　南鴻子教石中火下棋，但是從來沒有真正的把胖墩打得落花流水潰不成軍。

　再說，敗給南鴻子，跟怎麽也贏不了羅靜姝，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如果現在讓胖墩接二連三撞牆的是釋灃，石中火早就竄起來跑了，如果是陳禾，石中火會撲過去抱著大腿求饒子。

　然而都不是！

　羅靜姝的棋力也沒有強到特別離譜，胖墩總是在中盤之後守不住優勢，一敗再敗，現在已經輸得頭頂衝天辮冒火。

　熱醒的白蜈抬頭一看，樂了！

　原來下完棋真的能借到火。

　走完最後一子，羅靜姝按住高興過頭的白蜈，從板著臉的胖墩這裡接過一小簇漂浮的火苗，有說有笑的走了，徒留石中火孤寂的坐在棋盤邊，胖腿耷拉著，腦袋也耷拉著，無精打采。

　“喲，下完了！”

　南鴻子背著手溜達過來。

　其實他早就看到了這邊的戰況，但是不願過來打擾，因為石中火要是發現南鴻子站在旁邊，絕對會一拍棋盤，要求羅靜姝跟南鴻子比個勝負。

　胖墩委屈的仰頭看南鴻子，要求繼續學棋。

　“你再找貧道學，也贏不了。”南鴻子笑眯眯的撥弄了下棋子。

　“為何？”石中火虎著臉問。

　“學以致用，單單是學，怎麽行？”南鴻子教胖墩下棋，是一時興起。他也沒發現石中火對黑白對弈之道，有多麽深的興趣。

　“我精心布下的陷阱，她都避過了！”石中火的嘴上能掛油瓶。

　“嗯，你的每一個錯誤，都被她利用得徹徹底底。”南鴻子非但沒有安慰，還不留情的點破真相。

　一個從不犯錯的人。

　這可真是了不得！

　看來以後小徒弟的日子要好過很多！南鴻子感慨的想，完全沒注意胖墩的臉更苦了。

　“那我要怎麽贏她？”

　“與更多的人下棋，磨練本領，最後再去找她一決勝負。”南鴻子隨口說。

　石中火狠狠一點頭。

　於是陳禾幾天后醒來時，澄涯上仙忙不迭的跑來訴苦，白胡子亂飄：“尊上！你就管管你家的火吧！”

　“嗯？”

　陳禾不明所以。

　因為要與師兄雙修，不在沉睡中的石中火，自然被“送”出了門外，難道這胖墩搗鼓出了什麽麻煩？

　“一個先天火靈，為什麽喜歡找人對弈？”

　陳禾下意識的偏過目光，心裡想笑，幸災樂禍的那一種。

　仙界會下棋的人，其實並不多。

　因為仙人來自三千世界，不是每個小世界，都有圍棋。

　看澄涯上仙這幅苦惱模樣，就知道浮初小世界來的這位河洛派道長，必然也是被“騷擾”的目標之一。

　“想故意輸棋都不成。”

　澄涯上仙欲哭無淚，某火的棋技不俗，真讓假讓，它一目了然。

　“稍安勿躁，天下有比對弈更難之事，這點麻煩，就讓你坐立不安？”

　陳禾下一句話，立刻讓澄涯上仙張大了嘴。

　“準備布防禦陣法吧，我將要突破境界。”

　“這！”

　澄涯上仙驚恐的看陳禾，這麽大的事情，陳禾說得這般輕描淡寫。

　“尊上，你的法…法寶！不不，我給你把石中火叫回來！”澄涯上仙語無倫次的說著，連先天火靈能被主人召喚這件事都忘了。

　“都不用。”

　“怎麽會不用？”澄涯上仙可記得一百年前，有位大羅金仙在附近突破境界時的忙亂景象。

　比起仙界，這地方太小了，容易傷及無辜。

　靈氣狂暴，會發生什麽事真的一點也說不準，譬如上次那位新出現的仙君，導致三萬裡山脈下起了冰雹，砸死砸傷了許多倒霉的仙人妖獸。

　想到這裡，澄涯上仙黑著一張臉就奔了出去，情況嚴峻，非同小可啊！

　陳禾沒有阻止，他微微閉眼，周身浮動溢出的靈氣越來越多，就像起了一場濃霧，伸手難見五指。

　霧氣並沒有飄散，只是逐漸轉為暗橙與緋紅。

　一粒粒金色的靈氣珠凝在半空中，很快化成火焰。

　“石中火，空中火，木中火…”

　陳禾自言自語，他抬手揮出赤紅與蒼白糾纏的焰光，這些並不是真正的三昧真火，而是多年修煉後，擊碎空中火本源徹底煉化（木中火雙修，石中火丹田），再用真元生出的新火焰。

　以後就算胖墩跑去人間，釋灃上千年不能給他木中火，都不會影響到陳禾。

　“地脈之力，並非虛無縹緲。”

　陳禾的身影變得虛無。

　眾仙人驚惶趕到時，只能看到滿眼濃霧，稍進一步，便有刺目青火燃起。

　“畢方的…火？”

　“不，不是！”那個被青火拍回來的仙人，心有余悸。

　如果真是陳禾衣袍上畢方神魂自帶的陰火，現在他已經禍福難料了。

　“尊上真的說要破境晉升？”眾仙急問澄涯上仙。

　“他親口所說。”

　霧氣又突兀的散開。

　青色火柱，衝破了屋頂，撕開重重雨幕，驅散濃密狂暴的靈氣雲層，使日月之光，同時照耀在山川之上。

　眾仙隻感到一股絕強之力，扣住他們的仙核，源源不絕的抽取靈力真元。

　“啊！”慌亂的叫喊聲方起，那股力道又春風化雨般消失。

　若非胸口隱隱約約的抽搐疼痛，仙人們幾乎疑心這是幻覺。

　遠處，清合仙君滿臉複雜的遙望。

　青色火柱已然不見，只剩下雜亂的靈氣，雨，逐漸小了。

　“焚心之火。”

　“宗主？”清合轉頭一看，果然站在他身後的是楊心嶽。

　六百年過去，楊心嶽並沒有什麽明顯的變化，勉強說來，大約是瞳色有異，墨綠得像是千曇並蒂蓮的葉片。

　“看來仙界又多了一位仙君，此人是誰？”

　“應是陳禾。”

　“是嗎？”楊心嶽皺眉。

　“焚心之火是何物？”清合仙君追問。

　“乃是地火的一種，不該存在，或者說——”楊心嶽緩緩道，“是仙界毀滅時，地脈膨脹，才會出現的由數種地火共生的滅世之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