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禾回來時，才知道釋灃去清合仙君那裡了。

　就眼下情勢看，這有些冒險。

　再次遇到得力屬下的好心情全飛了，陳禾獨自一人，悶悶的坐在那裡出神，澄涯上仙過來請教搜山抓到的妖獸魔修如何處置，陳禾隨口指了白蜈，讓她看著辦。

　沒多久，南鴻子悠哉自得的來了。

　知道他身份的仙人沒有多少，因為陳禾時常“召見”這個玄仙，平日裡又瞧不見他在陳禾麾下效命，便有腦筋活絡的人，覺得這個渾身沒幾件好法寶的道人，是別的仙君那裡的人，不是內線，就是打探消息的小角色，於是也不在意。

　陳禾是很想讓南鴻子跟師兄，每日不愁修煉不愁事，讓自己好好養著就成。

　但是師兄嘛，他不敢管。

　至於師父，他管不了。

　會乖乖聽話跟在他身邊的，好像只有石中火。

　南鴻子一進來，看到的就是這麼一番有趣的景象。

　胖墩腆著肚皮，躺在陳禾腳邊打著小呼嚕。

　他小徒弟斜靠在座上，右腿擱在左腳上，盤坐不似盤坐，修煉不像修煉，手肘連同小臂架在椅背上，手背撐在頰邊，只有食指微微彎曲上伸，摩挲著自己的眼角。

　那三粒細小鮮紅的痣，被捋得格外分明。

　漫不經心，又沒個正形的模樣，周身卻帶著極重的威勢，隨意瞟來一眼，能令人感到仙核一涼，神魂不定。

　南鴻子微微挑眉︰出門一趟？實力又漲？

　聽那些仙人說，小徒弟這次出去驅趕妖獸，帶回來兩個身姿窈窕的女修？看架勢，還頗為倚重？

　南鴻子根本沒有誤會，他很快就從記憶裡翻出了白蜈、羅靜姝這兩人，忍不住在心裡嘖了一聲，可惜！

　浣劍尊者的那個徒弟詹元秋，完全沒有飛升的念頭，那個叫童小真的，悟性還是差了點，想要渡劫估計困難。陳禾這四個心腹屬下，到最後能來仙界幫把手，竟然只有那兩個女修。

　“小徒弟，你愁什麼？”

　南鴻子沒有隨意挑個位置坐下來打呵欠，而是一揚拂塵，鬼魅般掠至陳禾身邊，大喇喇的伸手一攬，不客氣蹭了個位置，順帶還有徒弟擱進懷裡暖手，腳邊石中火烘著，別提多愜意了。

　陳禾沒有躲開，只是免不了僵硬一下。

　南鴻子懶洋洋的拍著小徒弟的肩︰“你臉上寫滿了‘師兄不在家’，心情不悅，為師將勉強打起精神，陪你等釋灃。”

　“我…”

　陳禾本能要反駁，他不是在等釋灃。

　師兄無所不能，去清合仙君那兒轉一圈怎麼了，又不是龍潭虎穴！楊心嶽想要對付元承天尊，不會輕易得罪每一個幫手，哼！

　釋灃還沒有突破大羅金仙又怎樣？

　那些個金仙，來三個都不是他師兄對手！

　把這些話全部咽了回去，陳禾若無其事的說︰“師兄為我分憂，我歡喜還來不及，哪有不悅？”

　南鴻子認認真真將陳禾打量一遍，用看不出是戲謔還是嚴肅的表情說︰“其實你做天尊，也很有模樣。”

　“…天尊不是看誰有模樣，誰就能做。”

　南鴻子打了個哈哈︰“貧道還等著有兩個天尊稱我師父呢，養徒送升算什麼，升完就沒指望了，養徒防欺才是正經事。”

　陳禾忍了半天，才沒有做出翻眼這種小孩心性的事，他咕噥一句︰“這可沒準，師兄跟你拍桌子，師父你這套養徒防欺術，關上門就不好使了。”

　“釋灃是吾對手？白日做夢，與修行無益啊。”南鴻子義正辭嚴。

　“……”

　“好了，現在跟為師說說，你心境修為又漲，得了什麼助力？”

　南鴻子興致勃勃的準備跟徒弟論道。到了陳禾這種地步，很難有什麼東西令他見之感悟，但要是之前困惑不解的事，有了答案，修為就會不要錢的漲一截。

　南鴻子不說，陳禾還不知道怎麼跟他提這事呢！

　“師父，你那鍋麒麟肉，熟了嗎？”

　“沒，那不是…”

　南鴻子想說，那跟百年老字號人間小吃鋪裡的祖傳骨湯一樣，熬了又熬，年月越久，每天取一杓加進羊肉湯裡，越是鮮美。

　“肉主找上門了？”

　“浣劍？”

　自從某人跟他孿生兄弟變回仙器後，跟元承天尊一起銷聲匿跡。

　“想什麼呢，是肉本身的主人。”陳禾咬字清晰，面無表情的看師父。

　“啊！為師早就說了，這浣劍尊者太不像話，哪有隻砍麒麟一條腿的道理，現在麒麟找上門了，那剩下的三條腿，是砍還是不砍呢？”

　“……”

　陳禾想說人家麒麟又長出來一條腿，想了想不能被南鴻子帶到溝裡，硬是忍住了。

　戲謔夠了，南鴻子問︰“就是那隻新帶了一群妖獸魔修，走過平天塹的水麒麟？”

　陳禾點頭︰“天生控水，萬瀑谷地脈對它的壓製並不明顯。”

　“天道缺失…”南鴻子自言自語。

　“師父？”

　“噢，無事，只是想起浮初小世界本為仙界，它沒有崩潰，原本的地脈應該無事，但九千年前那群閑得手癢找死的天尊，分割浮初小世界——他們其實是觸踫到地脈，結果被反噬而死？”

　陳禾了然︰“如此說來，浮初小世界的天道，實則有損。”

　木中火，石中火，乃至沉睡在小陽山下的空中火，沒準也是地脈破碎後生出的，它們就像水麒麟一樣，天地靈物，得而幸甚。

　“小徒弟啊，貧道怕元承天尊打你的主意？”

　“我？”

　“正是，你能逆轉天道啊！”南鴻子鄭重其事的說，“損有余而補不足的天之道，被我們遺忘到腦後了，或許元承天尊等得正是擁有機遇氣運，影響天道的人。”

　凡間之人，可以影響仙界地脈？

　不明真相的人，一定覺得這事荒謬，然而——如果那個凡間殘破的地脈，曾經禁錮了無數個仙界呢？

　讓八位天尊為之死的，是擊碎地脈的惡果。

　還是一個已經徹底衰敗的仙界，因為某種不知名的變故，沉寂不起的地脈。

　陳禾緩緩問︰“八位天尊也死於元承天尊陰謀的可能性有多大？”

　這不能怪他多想，實在是依某人的脾氣，有這個可能性。

　“巧合吧，如果他有這等手段，楊心嶽早死了。”石中火從地上爬起來，揉著眼楮一本正經的說。

　南鴻子陳禾低頭看它。

　胖墩已經習慣偶爾發下意見，鼓著臉說︰“主人還是去看看那個青辭仙君怎麼死的吧。”

　“這事都傳開了？”

　“可不！”南鴻子嘆口氣。

　因為蒼劫原來了一群新的妖獸魔修，正值暴雨，仙人們都陸續接到命令搜山，人一多，往來密切，什麼秘密都不好瞞。

　三萬裡山脈，在散漫慣了的仙人眼裡，其實跟鴿子籠也差不多。

　“再議吧。”陳禾神情變得淡漠起來。

　要是這裡站著的是其他仙人，立刻閉嘴不敢再提，因為他們摸不準陳禾這個脾氣。

　石中火沒有這種顧忌，它抱著陳禾的腿，仰著腦袋說︰“其實留在這裡也挺好的。”

　“渾說什麼？”南鴻子笑斥。

　陳禾垂眼不語，石中火說得不錯，外面翻天覆地，跟他們也沒什麼關系，但是南鴻子釋灃顯然不是這麼想的。

　因為外面，還有北玄派，以及北玄天尊……

　南鴻子突然松開手，側耳一聽︰“你師兄回來了！”

　果然沒多久，釋灃就出現在陳禾眼前，釋灃皺眉看了看上首那張椅子，又看一副理所當然蹭椅子的南鴻子，心裡覺得這張椅子還是不夠大，合該坐得下三個人才是。

　“師兄！”

　陳禾乾脆的把椅子讓給某人躺，迎上去問︰“青辭仙君真的死了？”

　“難說。”釋灃將人帶到旁邊，隅隅低語。

　陳禾不想提那些糟心事，轉而用神念問他方才一直犯愁的事︰“師兄，你不能突破大羅金仙，是不是有心結阻撓？”

　“……”

　“我們在仙界，有天道相隔，你從前…死去的兩個弟子，也許已經轉世輪回了。如果有可能，我一定代師兄去看看。”

　陳禾很清楚釋灃始終沒有解開的那個心結在哪裡。

　“怎麼忽然說起這件事？”釋灃知道陳禾說的事有多難，他只能試圖將話抹過去。

　“不想師兄為我去冒險。”陳禾一頭埋在釋灃肩窩裡。

　釋灃啞然，他確實發現困在這裡的人，都是焦躁模樣，即使南鴻子偶爾也會嘆幾口氣，但陳禾不同，在別的仙人眼裡那份從容不迫，冷靜自持，都是因為陳禾並沒有多麼期盼著離開這裡。

　有人無法忍受，更能反襯出陳禾的異樣。

　“你這些年沉穩了不少，讓我放心。”釋灃親昵的捏了下師弟皺起的眉心。

　“不是沉穩，是無所謂。”陳禾承認得很痛快。

　釋灃遲疑問︰“這裡利於修煉？”

　“嗯？”陳禾一愣，“此地很好，有師兄你在，六百年也不算什麼。”

　小界碎片四十年，沒有師兄。

　人間修煉到大乘期近百年，沒有師兄。

　仙界流炎山感悟地火三百年，沒有師兄。

　“這六百年，我與師兄都在一處，相見就能見到，未曾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