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正在電梯上沒和寶綻說話, 只是看著他, 像中學時遠遠看著有好感的女同學, 享受片刻的怦然心動。
寶綻也看著他, 用一雙畫著淡妝的眼睛,只是兩三天沒見, 卻特別想他, 想到盯著他襯衫領口的褶皺,和長出了淡淡胡茬的下巴。
匡正瞧著他那個依戀的樣子,勾起嘴角, 沒出聲, 隻擺了個口型:“寶兒。”
他一個隨意的小舉動, 可把小黃嚇壞了,他不知道那是“寶兒”,以為匡正是衝寶綻打了個“啵兒”, 麻得渾身的汗毛都立起來。
電梯到一層,他拿自己的胖身子擋著匡正,推著寶綻往外走,匡正雙手插兜跟出去, 離著五六米遠,亦步亦趨。
寶綻忍不住回頭看, “別回頭!”小黃馬上拽他, “你看不出來那是個流氓嗎?”
“啊?”寶綻發懵。
“瞅你的眼神都不對勁,”小黃勾著指頭比劃自己的眼睛,“黃鼠狼盯小雞崽兒似的, 眼珠子都快從眼眶裡掉出來了!”
寶綻訕訕的,沒吱聲。
匡正跟著他們出了萬融東樓,目送他們走向一片用隔離欄杆圈出來的停車位,十幾輛統一的黑色SUV,很正規,寶綻輕雲般的身影從中間穿過,忽然,右邊的一輛車唰地拉開門,從裡頭遞出來一瓶礦泉水。
匡正皺起眉頭,那是個年輕男人的手,骨節分明,小指上戴著一隻銀色尾戒,寶綻對他笑笑,迎著三月末的日光,燦爛得晃眼。
匡正走上去,眼見著寶綻接過水,輕快地說著什麽,小黃一扭頭看到他,臉當時就綠了,催著寶綻快走。
寶綻抬頭看到匡正,下意識叫了一聲:“哥……”
哥?眼神兒都不正經成那樣了……是哥?小黃張大了嘴巴,察覺到事情並不簡單。
匡正皮笑肉不笑,側頭往SUV裡看,一張帥得無法無天的臉,他竟然認識,是曾經被萬融臻匯狠狠蹭過一次熱度的“渣男”文咎也。
文咎也也認得他,那次的藝術沙龍匡正出席了,雖然隻遠遠看了一眼,但這位私銀總裁的混蛋樣兒深深印在他腦子裡。
氣氛一時有些緊繃,寶綻忙給他們介紹:“哥,這位是文老師。”
寶綻叫文咎也“老師”,匡正不舒服。
寶綻叫匡正“哥”,文咎也更不舒服,他一直猜他是帶資進組,沒想到帶的是萬融臻匯總裁的資。
匡正半天沒開腔,寶綻又說:“文老師是前輩,挺照顧我的。”
匡正仍然沉默,要是知道寶綻有朝一日會跟文咎也一個組、受他的“照顧”,他絕不會為了一隻粉雞找他的不痛快。
文咎也瞪著匡正,滿眼的冤家路窄,但他再怒、再不平,也不敢明目張膽跟資本過不去,他幹了十年藝人,知道藝人的邊界在哪裡。
他只是冷冷地收回目光,砰地拉上車門。
寶綻怔了怔,看向匡正,匡正順手攬著他的背,跟他往前走,小黃盯著他們一黑一白碰在一起的手臂,說不清是哪根職業神經過敏,忙舉起胳膊,裝作活動筋骨的樣子,替他們擋著來自背後的視線。
“你是幾號車?”匡正注意到每輛SUV上都有編號。
“7號,”寶綻答,接著又說,“哥,你別擔心我。”
匡正停步。
寶綻不知道他和文咎也有什麽過結,也不多問,只是說:“我錄我的節目,不用別人照顧,也不怕別人來找茬。”
匡正看著他,那麽漂亮,卻毫不纖弱,生機勃勃的,像一朵向陽的花,“他忌恨我,也沒用。”他俯下身,湊到寶綻耳邊。
兩人離得很近,寶綻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龍水味。
匡正的熱氣噴過來:“他不服,只能憋著。”
寶綻有點癢,躲了一下。
“所以,”匡正的手指擦過他肩頭滑軟的布料,“沒人敢把你怎麽樣。”
寶綻的臉蛋發熱,不可抑止地泛紅,抿了抿唇,指著隔離欄外泱泱娛樂的保姆車:“到我車上坐會兒?”
那輛車上沒有攝像,私密性也好,說完,他連耳朵尖都燙了。
匡正當然想去,但現在不是時候:“我得回醫院。”
醫院?寶綻倏地抬起眼。
“小儂的爸爸,”匡正神色凝重,“情況不太好。”
“那……”寶綻憂心,“小儂怎麽樣?”
“他在鋼絲繩上懸著呢,”匡正說的是實際情況,在那個家,應笑儂沒有母親,沒有朋友,只有錯綜複雜的家族鬥爭,和一幫心懷鬼胎的叔叔伯伯,“我不能離開太久。”
應笑儂有事兒,寶綻沒說的,只是問:“那晚上……”
匡正衝他眨眨眼:“晚上等我。”
寶綻鬧了個大紅臉,硬繃著:“我是問你,晚上吃什麽。”
匡正壓低聲音,有點挑逗的意思:“你說呢?”
寶綻可說不出來,忙別過頭:“小胖,我們走。”
小黃擦過匡正跟上他,委屈巴巴地說:“寶哥,我叫小黃……”
匡正一直看著他們上了7號車,才折回東樓的地下車庫,從金融街回到金角楓,長長的白色走廊,恰巧段有錫的老管家從病房裡出來,他上去打個招呼,有些唐突:“請問……段老真的沒立遺囑?”
這麽敏感的問題,老管家卻乾脆:“沒有。”
匡正想了想:“那家族辦公室的負責人是哪位,我想跟他談談。”
家族辦公室是超級富豪的標配,類似於高淨值家族自己的私人銀行,聘請業內知名的財務、法律、金融顧問,隻對本家族的資產負債表負責,職責涵蓋家族財富的保值增值、成員的人身安全、後代的教育培訓、遺產分配和慈善事業等等。
“段家沒有家族辦公室。”老管家答。
匡正愕然:“這麽大的產業,除了集團的日常運營,稅務規劃、財富管理、跨境資本配置這些都是誰在做?”
“可能是集團吧,”老管家說,“我隻管西山的園子,別的不清楚。”
匡正難以置信,段家的情況比他預想的還糟,這一家人不只缺乏基本的血脈親情,甚至連一個像樣的家族管理構架都沒有,一旦危機爆發,很可能迅速從內部崩潰。
他憂心忡忡地走進病房,客廳裡,應笑儂一個人坐在窗下的沙發上,換了一身行頭,不再是扎眼的重工夾克和褲裙短靴,而是簡單的白襯衫黑西褲,顯然在重病的父親面前,他暫時放下了自己的執拗。
匡正從小冰箱裡拿了兩瓶水,遞一瓶給他:“老爺子怎麽樣?”
“醒了,”應笑儂搓了搓臉,“老三陪著呢。”
匡正到他身邊坐下,挨得很近:“早上那幾個董事,跟你說什麽沒有?”
應笑儂很敏感,挑起眉。
“山雨欲來風滿樓,”客廳裡明明只有他們兩個,匡正卻把聲音放得極低,“除了我,你誰也別信。”
“沒說什麽,”應笑儂低語,“鄒叔他們是看著我長大的。”
“沒用,”匡正搖了搖頭,“這種時候,你身邊除了刀子就是刀子。”
正說著,一牆之隔的休息室傳來爭吵聲,是女人尖細的嗓子:“……我們雖說不是你親媽,但也是長輩,你這什麽態度!”
聽聲音,是四房。
“就是,看你都成什麽樣子了,”這個是三房,“別人家的姑娘像你這麽大,孩子都能叫媽了,你呢,談過一個男朋友沒有?”
她們在針對段汝汀,打蛇打七寸,專挑她的痛處掐,但段汝汀不是她們這些單細胞的闊太太,她在集團經的是大風大浪,因為經過風浪,她知道嗓門高沒有用,匡正幾乎聽不到她的聲音。
“……不男不女的,你還有理了!”四房的調門又高了一截,“我告訴你,趕緊找個人嫁了,別給咱們段家丟臉!”
三房的脾氣還不錯,不知道段汝汀怎麽激的她,這會兒也跟著嚷嚷:“集團的事用不著你操心!段家有兒子,還輪不著你這盆潑出去的水管七管八!”
她們是想逼她結婚,放棄集團的管理權,這種想法匡正能理解,但口無遮攔地對罵實在是拙劣,他走過去,敲了敲門。
休息室靜了,幾秒種後,三房、四房黑著臉出來,看見匡正,明晃晃剜了他一眼,先後走出套房。
敞開的房門裡,是穿著西裝馬甲的段汝汀,橫抬著二郎腿,沒有一點女孩子的樣子,匡正邁進去,把門在身後帶上。
段汝汀盯著他,視線從眉骨下方掃過來,匡正迎上去,拖把椅子到對面坐下:“段總。”
段汝汀隻給了他一個字:“滾。”
匡正當然不可能滾,正相反,他笑了:“段總的情緒管理不到位啊。”
“你跟我爸說什麽了,”她聲音不大,但充滿壓迫感,“讓他犯這麽大的病。”
這是她此時此刻最關心的問題,無關財產,無關權力,隻關於父親的身體,匡正意識到,她偽裝得再強大、再冷硬,內心深處仍然有著女人的柔軟,有對父親的愛:“我跟段老說,希望他能考慮讓你接班。”
聞言,段汝汀的臉上閃過片刻驚詫。
“這也是段鐸先生的意見,”
匡正率先拋出橄欖枝,“目的只有一個,不讓段家亂,不讓愛音集團亂,在最短的時間內實現平穩過度。”
段汝汀沒那麽天真:“老大真這麽想?”
匡正頷首。
段汝汀冷笑:“他可憐我?”
匡正反問:“你覺得他會可憐你嗎?”
不會,段汝汀靜下來,想想匡正的話,突然發笑:“老大怎麽想其實狗屁不頂,老頭子同意嗎?那幫虎視眈眈的老家夥同意嗎?這種爛好人我也能當,”她斷言,“我和老大注定是敵人,與他怎麽想無關。”
她看得很透,匡正向前傾身:“只要段家的四個繼承人團結一心,段老的意見、元老們的意見、所有不利的局勢,都可以逆轉。”
不得不承認,段汝汀有刹那動搖,“團結”,這個她從沒想過的可能性,像暗夜的歧路上一盞微弱的燈,亮了那麽一下,但很快熄滅,“知道你和那三個關系好,”她狡猾地繞開話題,反問,“是不是我把你拿下,就把他們都拿下了?”
匡正欣賞她敏捷的思路,輕笑:“你拿不下我。”
段汝汀眯起眼:“沒有錢權和美色拿不下來的男人。”
“巧了,”匡正聳肩,“我就是。”
段汝汀蹙眉,這時病房的門在身後打開,段釗快步走出來:“老板,”他把手機給匡正看,上頭是一張雙人照,左邊是戴著菱形太陽鏡的小W,右邊是穿著白色長衫的寶綻,背景是萬融東樓前的停車場,還有一輛編著7號的黑色SUV。
匡正神色一凜,從椅子站起來。
“小W剛發的微博,”段釗低聲說,“她和寶哥在一個節目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