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挺特別,林遷西保研了,宗城還在繼續學醫,秦一冬大學畢業了,顧陽參加完高考了。
這一年,楊老闆跟路峰走在一起也有十五年了。
人挺奇怪的,稍微上了點兒年紀吧,就特別愛回憶過去。
楊銳最近也是,明明才三十幾歲,已經開始邁入懷舊階段,最近就老是想起以前跟路峰的那些往事兒。
他一直都記得很清楚,第一次見到路峰那年,自己才二十二歲。
那天他剛好是在打台球。
那時候的小城裡也沒什麼像樣的台球廳,基本上就是一間灰撲撲的屋子,擺張球桌。
屋裡轟著音樂,專放老歌,人在裡面滿耳都充斥著誰都能哼上幾句的粵語金曲,什麼亂七八糟的人湊一起都能玩兒很嗨。
楊銳打台球的時候,用的是自己的球桿,已經很舊的一支桿,桿頭那兒還裂了道縫,導致皮頭有點兒歪,老是搗不准球。
他這人也不講究,站在球桌旁邊,拿著個透明膠布就往上面裹。
裹了好幾道,忽然覺得有人在看他。
楊銳一邊裹,一邊轉著眼睛去看,大夏天的下午,陽光帶火似的往廳門裡頭撲。
那廳門口擺著個老舊的大屁股台式電腦,一個小青年頂著個雞窩頭在“啪啪啪”地又按又拍,機子裡不斷傳出勁舞團裡的韓風勁曲,在跟台球桌這兒的粵語老歌打擂較勁兒。
電腦旁邊站著個人,正在抽煙,臉朝著他這兒,生的很壯實的一個身形,站姿卻佝僂,有點兒像是故意的,理一個站樁頭,左邊一條胳膊上紋了個大青龍,也不知道是在哪個破店子裡頭紋的,歪七八扭的,顏色都不均勻,一個爛大街的造型。
乍一看這人的臉就讓人覺得不善良,面相有點兒兇。
一開始楊銳還以為是自己搞錯了,往左右兩邊都看了看,再看那傢伙,見他眼睛還瞅著這兒,才確定就是他在看自己。
看什麼?
楊銳有點兒莫名其妙,乾脆轉過頭去接著裹自己的膠布。
旁邊有個一起打台球的小平頭拿手推了推他,小聲說:“你認識路峰啊?他在看你呢。”
楊銳才知道他叫什麼,張嘴咬下膠布,手指用力抹兩下球桿:“我可不認識。”
地方小也不可能誰都認識,楊銳初中畢業就不唸書了,出去打了好幾年工,今年春天才回來的,以前就沒見過這號人物。
“少搭理他,他那人不行。”小平頭口氣鄙夷地說:“臟的很。”
楊銳還是第一次聽見評價人說臟的,不自覺就又回頭看了眼那身影,那個路峰還在那兒站著,身上穿著個灰汗衫,是破舊了點兒,但也算不上臟吧?
不過也不關他事兒,他這人向來就是一副什麼都無所謂的性格,出社會又早,磨練地就像根老油條,從來不愛管別人的閒事兒,也就心裡頭想想,回頭拿著球桿繼續玩兒球去了,對那盯著自己的眼神也沒當一回事兒。
一直玩兒到快天黑,那球桿裹好的膠布又翹起來了,桿頭那兒巧粉都要擦不上去,楊銳沒辦法,只好不打了。
拿著球桿剛要走,轉頭又看見那台式機旁邊站著的身影,機子那兒都空了,這人居然還在,臉依然朝著他的方向,腳邊丟了好幾根煙頭,一看就沒離開過。
楊銳才終於感覺到古怪,哪有人甚麼也不干,光在這兒看人看好幾個小時的?
他看了看那張兇巴巴的臉,見這傢伙也沒有迴避的意思,眼睛看過來時像落在球桌,又像是落在他身上,眼尾有點兒往下,導致明明年紀看著跟他差不多,但眼神兒總叫人感覺多了那麼一絲蒼桑。
他轉頭繞過球桌,裝著去裡頭借廁所,悄悄從後門走了。
第二天楊銳就換了個地方玩兒球。
其實他玩兒台球還是打工的時候跟別人學會的,這一段時間總是玩兒是因為有點兒迷茫。
以前會在外面打工那麼久,是他那僅剩的老爹總催他早點兒找對象結婚,他就一天到晚的在外頭飄著。
小地方的人結婚都早,但他不一樣,沒那個心。
今年他回來了,老爹也沒了,就不打算再走了,是想找個事兒做的,可是小城裡連個像樣的工作也找不著,自己學歷不高,再去大城市也就是進廠子里幹苦力活兒,那跟以前也沒什麼兩樣。
就這時間段裡,還遇到個古里古怪總盯著他看的人,也太不是回事兒了。
他就是有意躲開那個路峰的。
這一躲還挺有效果,差不多得有個把禮拜沒再見到過那個人。
楊銳很快也把這事兒給忘了,該玩兒自己的就玩兒自己的。
直到那天,在另一家台球廳裡打球的時候,他從一個打球的小青年嘴裡聽說老商場那兒有個金器店正在招人,待遇好像還挺不錯。
他球也不打了,馬上就回去收拾了一下,打算上那兒找工作去。
天兒挺曬的,楊銳從家裡出門的時候把穿外頭的薄褂子搭在了頭上,一邊走一邊覺得自己像個阿拉伯婦女。
路上剛好經過一個體育器材店,他停下來看了一下。
小城裡就這麼一個像模像樣的體育器材店,一般都是賣乒乓球、羽毛球,畢竟這兩樣東西小地方的群眾最喜歡。
今天真是難得,裡面居然有台球桿在賣,櫃檯上的錄音機裡還在應景地唱著首體育歌曲:“我們亞洲,山是高昂的頭……”
楊銳順腳就進去了,準備掏錢買一根順手的,把自己那根壞的給換了。
老闆是個老頭,也認識他,調著錄音機的音量跟他打招呼:“回來就不出去啦?在外面那麼久談對象了嗎?”
“沒呢。”楊銳挑著球桿。
“是時候談了,跟你一樣大的都帶對象來來去去了,好幾個都結婚了。”
“愛結就結吧。”楊銳心想賣你的球桿吧,怎麼儘管我的事兒呢。
很快看好了一支,可算是能解脫了,他拿下褂子掏錢,懵逼了。
先前搭頭上半天沒注意,錢就塞褂子口袋裡的,這會兒口袋空了。
“怎麼了,還買不買?”老闆在櫃檯後面拉長著脖子問他。
楊銳哪兒還顧得上,話都沒回,趕緊出去往回跑,去找自己的錢,心急火燎的,一邊跑一邊回想自己是在哪兒丟的。
想來想去,這一路走得都挺正常,沒摔跤,也沒磕碰,那就是被人給悄悄順走了。
小破地方,就沒個太平時候,什麼牛鬼蛇神都有。
楊銳跑出去半條街,連個鬼影兒都沒瞧見,也沒見地上有掉錢的,有點兒來氣了,拿著褂子往臉上沒頭沒腦地擦了把汗,“呸”地朝著路邊吐了口唾沫。
冷不丁面前就多出個人來。
一個長得很壯實,胳膊上紋著爛大街大青龍的人。
他是從路邊上的樹蔭底下突然鑽出來的,導致楊銳還被嚇到了,直接往後倒退了兩步,才看清楚是誰。
可不就是那個路峰。
路峰又盯著他,把他從頭到腳都看了一遍,忽然伸出右手,把一卷錢遞了過來。
楊銳立馬就看出那就是他的錢,他習慣卷錢,最外頭捲了張五塊的,裡面才是幾張五十、一百的大頭,跟原先收他口袋裡的造型百分百一致。
但也沒接,因為太奇怪了。
路峰也沒做聲,就這麼伸著手。
雙方僵持了都快一分鐘,就在楊銳懷疑他是不是個啞巴的時候,他才終於開口說:“這你的錢。”
楊銳立馬問:“是我的錢,怎麼在你那兒?”
路峰好像誤會他問話的意思了:“不是我偷的,我是替你要回來的。”
這人說話悶悶的,跟十拳頭打不出個屁來似的,偏偏口氣又生硬,就給人感覺還是兇。
楊銳將信將疑,主要還是他看著實在不像個好人。
他要回來的?那說明錢就是被偷的。被偷的時候他就在場啊,那如果不是剛巧碰上的,就是一路跟著自己的。
路峰把錢往前送了送,悶著聲說:“拿著吧,錢不髒。”
楊銳剛有點兒詫異,又聽他說:“他們說的不是這個臟。”
楊銳才反應過來,他那天是聽見小平頭背後說他的話了,等回神,錢已經放到他手裡捧著的那件褂子上。
路峰也沒說什麼,就這麼看著他。
楊銳真是古怪又尷尬,尤其是被他這麼看著,用他那種帶著滄桑感的眼神,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拿著錢轉頭就走人,走得還很快,經過之前那家器材店,裡頭還在接著唱:“我們亞洲,雲也手握手……”
他也沒停,球桿也不買了,就這麼過去了。
結果後面的工作也沒成。
去了金器店,老闆說是想招個女的,說話的時候總問他以前在外面乾什麼的,回來又乾什麼了,問好幾遍,後來也沒招他,具體因為什麼沒說,也許是覺得他這年紀不夠安分,可能還懷疑他不良,語氣跟不放心一樣。
也不重要了,楊銳好像也沒太在意。
倒是晚上的時候,他又拎著自己那根破球桿,去了之前打球的台球廳。
剛巧,那天一起打球的那個小平頭也在。
球桌那兒全是人,電腦那兒也一群人在搶著玩兒勁舞團。
楊銳跟在一群非主流少年後面等球桌的時候,叫了小平頭一聲,背過身,小聲說:“我問你個事兒,就那個路峰,你那會兒為什麼說他臟?”
小平頭本來在旁邊跟個妹子撩騷呢,聽到這話居然都不吹牛逼了,湊近他一大截:“你想知道啊,我告訴你啊,可髒了!嘖嘖嘖,這可不是我一個人說的,知道他事兒的都這麼說,你知道為什麼?”
“為什麼?”
小平頭就等他反應一樣,又湊近三厘米,聲音壓低兩個度:“路峰嘛,他不正常啊……”
台球廳裡太吵了,一群人鬼吼鬼叫的,但是楊銳還是聽明白了。
路峰不正常。
因為他喜歡男人。
知道的人不多,知道了也就敢在背後八卦八卦,不敢明面兒上說。
按小平頭的說法,路峰這人挺嚇人的,從小城下面的鄉下來的,以前總跟幾個道上的混在一起,個個雕龙画鳳的,沒人敢惹,誰都讓三分。
到後來別人才發現他是陪著那幾個人的,真混的是那幾個,他自己壓根兒就不混,平常該干嘛幹嘛,早出晚歸的下廠裡做工,並不主動惹是生非。
偏偏搞得又跟真黑似的,只要那幾個人真有事兒跟人動手了,他絕對是幫著那幾個,甚至比那幾個還兇,不要命的那種。
最近這些年都流行去沿海地區打工致富,三教九流的人也一下竄出去好多,那幾個人漸漸的也都走了,就剩下了一個。
到了前年,這個剩下的才年紀輕輕就要結婚,路峰忽然去人婚禮上踹了場子,攪黃了婚事,才叫人知道他其實也不是陪著那幾個人混,就是陪著這新郎混的。
因為那新郎就是他私底下處的對象。
小平頭也混,所以才知道這麼多,跟楊銳說完了,回頭就又要去找妹子撩騷,臨走還不忘叮囑他一句:“別搭理他就完了,他在道上說話是管用,媽的就是又兇又髒,想想就噁心,啐!”
楊銳瞧著眼前球桌可算是輪到自己了,也沒上去玩兒,來回地拽著那桿上翹著的透明膠帶,心裡直琢磨:這人經歷也真夠豐富的啊。
原來喜歡男的就是臟,那怎麼就盯上他了呢?
挺玄乎的,不知道還好,知道了就沒法當不知道了。
也是怪,他還真沒管過別人閒事兒,偏偏今天就多嘴問了。
非主流少年們呼啦啦一群結伴離開了,小平頭也撩騷成功帶著妹子吃東西去了。
楊銳最後還是去球桌那兒打了兩局球,自己跟自己打的,隨便打了兩局,交差似的,不想玩兒了,拿著那根破球桿又出球廳,回家去。
剛出去還沒走幾步,他就不走了。
空空蕩盪,四下無人的馬路,路邊上站著個人,還是那壯實的身形,穿著個黑舊的背心,被周圍昏暗的余光照出胳膊上爛大街的大青龍,臉朝著他這兒。
準確的說應該是朝著台球廳的門,所以楊銳覺得他剛才是眼瞅著自己一路從裡面走過來的。
兩個人就這麼對視了兩眼,楊銳看他空著兩隻手,也看不出他這是從哪兒來,要幹嘛,什麼廢話也沒說,扭頭去了前面沒多遠的一家小賣部。
頂多一分鐘,他買了包煙出來,拿著一直走回到路峰站的地方,遞到他面前:“這個給你了。”
路峰伸手接了,一包紅塔山,看著他,像是在問原因。
楊銳說:“也不為別的,就沖你替我把錢要了回來,謝你的吧。”
路峰拿著煙就收下了,當場撕開了口,抽了一根出來,遞給他。
楊銳給弄笑了,還他人情的煙,他居然還回請了一根,伸出兩根手指捏了,塞進嘴裡。
路峰手上又“呲呲”兩聲,撥了打火機,火苗朝他嘴邊送過來。
要說什麼時候開始多看了他一眼,大概也就這一刻。
主要楊銳覺得他這人不太像是會給人主動點煙的那種人,都愣了那麼兩秒,愣完煙從嘴裡拿了出來,也沒去接他火。
路峰手鬆了,火熄了,打火機也收回了褲兜里。
“說說吧,”楊銳一手拎著那破球桿,一手捏著煙,有點兒沒耐心了一樣,乾脆就這麼直接問了:“你老盯著我幹嘛?我又不帥。”
路峰說:“不是特別帥,也還可以了。”
“……”楊銳覺得自己脾氣可真是好啊,遇上這麼個會聊天兒的,都不知道這是在誇自己還是在損自己:“你跟人說話就這樣的?”
“差不多。”
楊銳心裡罵了句“你媽的”,臉上沒表現出來,他覺得自己一向看人挺準的,這人就是個悶葫蘆,不能指望他說什麼好聽的,看他長這麼兇,也不可能是個會說話的,能這麼說估計都已經給足面子了,至少也說他長得可以了不是?
他換個了說法:“你先回答我這個吧,今天給我要回錢,是你一早就跟著我的,還是剛好那會兒碰上的?”
路峰說:“碰上的,然後也跟了一段兒。”
楊銳明白了,他還挺實誠,實誠的讓人心煩:“你這人甚麼毛病?”
“我沒毛病。”路峰看著他說。
“那你老盯著我幹嘛呢?”很好,楊銳把問題成功繞回來了,而且他現在就又盯著自己呢。
沒看過男人?楊銳也不能這麼問,畢竟已經知道他喜歡男人,真這麼問就太露骨了。
路峰自己往嘴裡塞了根煙,撥著打火機點著了,聲音又悶著:“聽說你從外地回來的,以後不打算出去了。”
“那跟你也沒什麼關係吧?”楊銳不管別人閒事兒,當然也不愛被管閒事兒。
一個喜歡男人的總不會還來催他婚吧。
路峰又說:“不想再出去了,是因為什麼事兒吧。”
楊銳問:“你覺得是因為什麼事兒呢?”
路峰開始沒做聲,抽了幾口煙,才沉悶地開口:“我猜是跟我一樣的事兒。”
這下換楊銳不做聲了,沉寂了幾秒鐘,他拿著那破球桿當癢癢撓似的在背上戳兩下,又看他一眼:“你憑什麼這麼肯定我就有事兒,還是跟你一樣的事兒?”
路峰手裡夾著煙,眼睛盯著他:“不肯定,就是感覺。”
“你感覺個屁吧。 ”楊銳說:“什麼叫跟你一樣的事兒?跟你一樣臟?”
路峰臉繃了起來,兩隻眼睛探燈似的看著他,煙也不抽了。
這張臉頓時就瞧著更兇了,楊銳不怕他,但也不想跟他再往下掰扯,捏著的那支煙朝地上一扔,拎著球桿就這麼走了。
不是什麼愉快的談話,算是不歡而散。
莫名其妙、有毛病、說話氣人,長得兇的悶葫蘆,就是楊銳對路峰的總結。
反正他也看得出來路峰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話說成那樣,八成也把他激怒了,以後他應該也不會再有事兒沒事兒地盯著自己瞧了。
好像判斷的還挺準的,後面好長一段時間都沒再見到過那個壯實的身影,凶狠的面相。
這好長一段時間足足快有兩個月,夏天都快到頭兒了,楊銳除了找工作就是玩兒台球,真就一直沒再見到過路峰。
那天又在打球的時候,小平頭忽然跟他說:“我也準備出去打工了,去深圳,你有什麼打算沒有?要是沒有,你乾脆去打打台球好了,我看你打得挺不錯,聽說最近有個大城市來的台球教練,準備在咱這兒招人呢,去試試唄,又不少塊肉,萬一成了,那他媽以後不就可以公費玩兒球了嘛。”
他說的跟玩笑似的,楊銳卻沒當玩笑聽,還問了句:“還有這事兒?”
“有啊,你去打聽打聽不就知道了。”
楊銳打台球在這兒確實屬於那一小撮技術不錯的,但自己也知道跟外面的比起來也就那樣,可這畢竟也是個機會,遇上了沒道理錯過。
他還真去找球廳裡的人問了,連站櫃檯的都知道,確實是有這麼一回事兒。
楊銳又回球桌邊打了一局,就當是練習了一下,一邊下了決心,回頭還是去試試好了。
像小平頭說的,反正也不少塊肉。
可能是他問了那麼一嘴,台球廳裡也有別人聽說了,好幾個人走了過來,圍在台球桌邊,看熱鬧一樣看他打球。
所謂“玩兒”台球,在他們眼裡其實還是個玩兒,這不是什麼正經營生,所以多少都帶點兒看好戲的意味。
有個小混混在旁邊笑嘻嘻地問他:“你打算就拿這破爛球桿去打球啊?打個飛機啊。”
楊銳瞅瞅那球桿也是,不想練了,拿著要走人,發現那小混混一下從他旁邊閃走了,跟見了鬼似的。
他轉過頭,才發現後面多了個人,那張凶狠的不像好人的臉在他後面。
隔了這好長時間沒見,這會兒居然又出現了。
楊銳第一反應是打量他,然後皺了皺眉,緊跟著又像無所謂似的,隨他去,就這麼出了門。
路峰居然跟了出來。
楊銳這才回頭問:“又怎麼了?”
他其實想說:“我以為你氣得不冒頭了呢,怎麼就又露面了啊?”但是開口就問了這麼一句。
路峰指一下路邊上,那兒停著個二八大槓的自行車,原來他是騎自行車來的。
“我路過。”他說:“給你帶了個東西。”
楊銳問:“什麼東西?”
路峰走回去,在單槓那兒解下個東西,用報紙包著的,細細長長的一長根,拿過來給了他。
楊銳拿了,撕開,原來是根新球桿。
“看你那天想買沒買成,”路峰一邊說一邊看他:“今天經過幫你買了,剛好來了就听說你要去打球。”
楊銳不禁又打量他,怎麼說呢,球桿根本不合手,一拿到手上就感覺出來了,不是他那天挑的那支,但是他忽然發現這人兇歸兇,居然還挺會來事兒啊。
這算哪出?
他拿著那根球桿在手裡看了看:“我長得像那新郎官兒嗎?”
路峰明顯愣一下:“像誰?”
“就你那以前的對象,”楊銳小聲小氣地說,一邊說一邊看他神情:“不然你怎麼去攪黃他婚事兒,還是忘不了吧,所以才老盯我?”
路峰臉上好像僵了一下:“不是這麼回事兒。”
“那是怎麼回事兒?”
“你一點兒都不像他,我也沒對他忘不了。”路峰低頭掏煙,低著頭,手往褲兜里伸,聲音更悶:“我去攪黃他婚事兒,是不想那個新娘子被騙,他就是個只會跟男人攪和的,會害了人家女的。”
楊銳看著他掏煙,眼睛在他身上來迴轉悠,有點兒沒想到,他瞧著樣子是兇,其實心裡明鏡似的,明明白白的有他自己的是非觀,忽然就跟才剛認識他似的。
“那後來怎麼樣了?”
“他去外地打工了,估計以後還是會騙個女的給他生孩子。”路峰說這話時皺著眉。
“明白了,所以你盯著我,就是想盯著我。”楊銳有點兒好笑,拿著那桿還給他:“這不合手,退回去吧,打球的地方有桿,我也用不著買新的了,別浪費錢了。”
路峰一隻手接了,沒吭聲。
楊銳走出去一截了,往後瞟,看他影子還在那兒拖著,停下了,心想還不走,這都不走,是真會來事兒啊。
可這次居然也沒丟下他直接走人,也許是被他剛才的話給打動了吧,楊銳沒轍似的,回頭說:“你還有事兒沒有,沒有的話我要走了,我要去看一下打球的地方。”
路峰似乎想了一下:“我帶你過去吧。”
楊銳看看他那自行車:“騎這個去?”
“騎這個吧,”路峰把球桿夾在胳膊底下,去推車,忽然回頭說:“你要是嫌髒就算了。”
楊銳又想起自己嗆他的話了,一半無所謂,一半不耐煩:“時候不早了,快點兒吧,乾脆順路去把球桿退了。”
最後上路的時候,他自己拿著那支球桿,跨坐在了後座,路峰在前頭蹬車。
夏天的確就快過去了,樹上都已經聽不見蟬鳴了,他身上還穿著個背心,蹬車的時候一身的腱子肉。
楊銳在他後面轉開眼,手抓在坐墊下面,看見路上偶爾有經過的人看他們,心想不知道那些人裡有沒有知道他事兒的,知道的會不會覺得自己這個坐他的自行車的也跟著髒了。
也是想笑,怎麼就髒了,喜歡男人就是髒了?
楊銳一路七想八想,也是故意不想多話,路峰又悶,兩個人坐一輛自行車,幾乎一路都沒交流,就只剩鏈條拖動車輪的聲音。
中間到體育器材店,停了一下,楊銳去退球桿。
老闆又跟他閒扯:“這球桿怎麼在你那兒了?桿子不是挺好的嗎?你這拿出去用了我也不能原價給你退啊。”
楊銳問了一下價格:“你本來就賣貴了還不原價退?我也是知道市價的。”
路峰走了進來。
老闆一看他進來,嘀咕兩句,沒再扯皮,到底還是拿錢出來了。
出門又上路的時候,楊銳坐到後座上說:“看來嚇人也挺有用的,我要是哪天做生意了,還得請你來鎮場子。”
路峰在前面蹬著車不吭聲,脊背上每塊肌肉都在使力似的。
楊銳眼睛又從他身上轉開,心想這時候又裝什麼啞巴了,怎麼著,提他嚇人不樂意?
也可能吧,總感覺不是什麼好話。
到了地方,自行車停在小城的體育中心外頭,楊銳下來,可算是不用近距離看他那身腱子肉了,嘴裡說:“麻煩你了啊,下回再請你抽菸吧。”
路峰扶著車問:“什麼時候?”
“……”楊銳被問住了,心想這兇悶葫蘆怎麼不按常理出牌呢,忽然這麼問,這要站眼前跟他定個時候?
所以說真不能以貌取人,小看他了。
楊銳往裡走:“下回就是下回。”
路峰到底是騎著那輛二八大槓的自行車走了。
可是也沒兩天,等楊銳再去平時玩兒球的地方打球,就又看見了他。
撲進廳門的陽光開始有點兒泛白了,廳門口擺著的那個大屁股台式電腦依然被玩兒勁舞團的小青年敲得劈裡啪啦,鍵盤都快被砸爛了。
路峰依然站在電腦旁邊,一邊抽煙一邊看他打球,每抬一下手,胳膊上醜陋的大青龍就動一下,活了似的。
楊銳其實也不怎麼搭理他,自己幹自己的事兒,一副“我想理你就理你,你想理我就理我”的派頭。
完全不像之前他給自己要回過錢,自己請他抽過煙,還坐過他的自行車。
路峰好像也不介意,彷彿看明白了他就是這麼個脾氣。
也就是從那天之後,路峰出現的開始頻繁起來。
到後來,楊銳每次去打球都看的到他。
神奇的是,不管什麼點去,他都在。
漸漸的,好像也習慣了。
有一天打球的時候沒看到,他還奇怪。
小平頭在旁邊替他高興:“路峰不盯著你了吧?聽說他廠子裡頭裁人,可能自己找出路去了吧。”
原來是有事兒。楊銳心裡想,然後繼續玩兒自己的球。
入秋沒兩天,那個招人的台球選拔賽開始了。
楊銳當天去體育中心裡打了初賽。
負責人是個上了點兒年紀的台球教練,姓馬,穿個西服,看著特別氣派,有人說是從上海來的,有人說是從長三角來的,反正整場安排都特別正式。
據說這位馬教練是一心推廣台球的,才會來這小地方選人,還去了不少其他地方挑人。
這兒地方雖然小吧,打台球好的也不是沒有,但一是基數小,二是正兒八經來參加的也沒幾個,楊銳打得就挺順利的。
初賽結束後,馬教練還過來跟他認識了一下:“楊銳是吧,下次再來打複賽。”
楊銳跟他握了手,有點兒迷迷糊糊就走到了這步的感覺,不太真實一樣。
可能是他一開始也沒弄清楚為什麼來。
回去的時候他還是挺高興的,直接去了打球的那家台球廳,剛到門口,撞見站外面的路峰。
天黑了,廳裡頭有人在打球,轟炸著那首震耳欲聾的《護花使者》,路峰卻沒進去,可能是因為今天裡頭沒人給他盯。
正好唱到那句“這晚在街中偶遇心中的她”,楊銳出現了,他眼睛馬上就看過來了。
楊銳也看著他,秋天了,他可算是在背心外頭套了個外套了,那身腱子肉也給遮住了,看了兩眼,從口袋裡掏出兩包大前門遞過去:“說好下回請你抽煙的,今天就是下回了,回來路上買的,沒好煙了,將就抽吧。”
路峰收了,和上次一樣,撕開一包,抽了一支回請他。
楊銳接過來,剛要塞嘴裡,居然看了眼他手,還以為他會跟上次一樣再給自己點煙。
但是路峰也在看他,沒掏打火機,可能是在看合不合適,萬一又被迴避。
楊銳煙就沒塞嘴裡,別到了耳朵上,扭頭說:“我得回去了,過兩天還得再接著打球。”
路峰跟在後面,剛好球廳裡的歌聲循環到“兩腳決定不聽叫喚跟她歸家”,氣氛無端開始古里古怪,往曖昧的方向飄。
楊銳決定找點兒話說,轉頭看他一眼:“你怎麼做到的,我看你也沒怎麼樣,他們怎麼個個都這麼怕你呢?”
路峰說:“下點兒狠手就行了,名聲出來了,別人就會怕你,人都是這樣。”
人都是這樣,欺軟怕硬,最後還是怕那種凶狠不要命的。
楊銳笑了一下:“你可別吃虧,別哪天自己就被下狠手了。我走了,煙留著慢慢抽吧。”
說完腳步很快地走了。
路峰這回沒繼續跟過來。
那天說這話的時候誰也沒在意,那也真就是隨口聊的兩句,沒人想到會真應驗。
楊銳去打複賽的那天下了場小雨,路上坑坑洼窪,一踩濺起一陣水花。
他是下午掐著點出的門,踩著水花走在路上的時候,看見小平頭在馬路對面叫他。
“看熱鬧去不去啊?”
楊銳要打球去呢,哪有時間看什麼熱鬧,回話說:“不去。”
“那個路峰被揍了,你不去看啊?你不去我可去了,這種事兒可是八百年頭一回啊。”
楊銳突然轉頭,眼看著他朝著一個方向顛顛儿地跑遠了,還是跟了過去。
小平頭根本沒找對地方,等楊銳匆匆跟過去的時候,老遠就看他拿著個翻蓋的摩托羅拉手機在問別人地方——
“哪兒啊?山羊角那條破街啊,那地方不行啊,那不就是經常被拖去報復的地兒嗎?整他的人多不多啊?媽的路閻王也有今天啊……”
楊銳聽到個線索就趕緊過去了。
地方不難找,看到個老門樓子就到了。
一群人打著傘,堵在那兒伸頭探腦,都是附近開店的或者住家的,要么就是路過的,但都沒人往裡去。
陰天有雨,就感覺天已經黑了似的,根本沒聽見有什麼打鬧聲,人好像已經散了,這地方安靜的不像有事兒發生。
楊銳從那群人當中穿過去,越往裡走,腳步越快,終於到了最裡面,黑洞洞的牆角下面,路峰坐在那兒。
牆角上頭匍匐著一大片爬山虎,秋天裡已經由綠轉紅,給他擋了一半兒的雨。
他坐在下面,身上的褂子濕了大半,袖子已經撕開,掛在身上像破麻袋,露出裡頭的黑背心,胸口前面淋淋漓漓都是血跡。
楊銳看清這一幕的時候已經站他跟前,看見他面前也有灘血,然後才看到他的臉。
他左臉上被拉出了一道血口子,皮肉腫脹翻出,血還在流,偏偏嘴裡還抽著煙,是楊銳給他買的大前門。
“怎麼弄成這樣?”楊銳第一句問的是這個。
“沒出什麼事兒。”路峰抽著煙,頂著半張冒血的臉,“以後這兒的人只會更怕我,我說話肯定更管用。”他又抽一口煙,忽然看楊銳一眼,接著說:“你以後要有事兒就報我名字。”
“你這人是不是個二百五?”楊銳伸手抓著他那被撕壞的褂子拉一把:“坐著等死啊,縫針去啊!”
路峰被他拖著出了牆角。
外面看熱鬧的人沒了,雨也停了,好像從頭到尾就他們倆經歷了這一遭。
楊銳也沒多想,主要也來不及多想,一路拽著路峰進了診所。
裡面值班的女大夫給嚇得當場尖叫了一聲,回神了才手忙腳亂地找紗布找藥,趕緊來給路峰止血。
其他的傷好像沒有,就左臉上那一道口子最兇殘,最後縫了十一針。
楊銳後來也沒看下去,出診室待了一會兒,等女大夫走了才回去。
“是你上回替我要回錢的原因嗎?”他進去就問。
路峰坐在一張椅子上,嘴動了動:“不是。”
楊銳想問那是誰,到底是誰向他動的手。心裡猜測了個大概,小平頭說那是報復,不知道是不是他那個以前的對象。
路峰一直沒說。
楊銳也看出他明顯就是不想提,不然不會過去他一開口就是以後這兒的人更怕他了,所以他的意思是解決了。
弄成這樣一輛警車都沒來,一定是私底下解決了。
楊銳在診室裡坐下來,看著坐在對面的路峰,現在他半張臉腫得連兇樣都要看不出來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在這兒,騰地站起來,然後才想起來,自己還要打球。
“你別走,就在這兒待著,我得趕緊走了。”他匆匆忙忙走了出去。
路峰立即朝他看了過來,但他也顧不上了,已經遲到了。
路上沒車可以打,楊銳是跑過去的,地上沒幹,身上濺了一身的水,不過好歹還是趕上了。
體育中心裡,馬教練還在,球還沒打完。
還好這也就是招人,比較寬鬆,服裝、時間都沒太硬性的要求。
楊銳進去的時候,也沒人多問什麼。
但似乎也並沒有改變什麼,輪到他上場時,發揮的並不是很好。
後來當他在球桌邊收杆的時候,看到馬教練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然後幾個來參加的人被聚在一起,馬教練在他們跟前問了句:“你們想過沒有,要是真招進去了,以後要幹什麼?”
幾個來參加的都是無業青年,誰也沒說上來。
結果當然也不意外,馬教練一個人也沒招到。
楊銳離開的時候還覺得挺可惜的,可是回去的路上,把馬教練的話又想一遍,就釋懷了。
其實他自己也沒想過招進去了要幹什麼,他就是當做個機會來的,可能就跟去金器店找工作差不多。
已經二十二了,活得這麼迷茫是挺不該的,他該自己找個路子才對。
回去後,他又去了診所。
路峰真就還在那兒待著,完全是按他臨走時說的,沒走,就那麼留在了那兒,甚至人都還坐在那張椅子上。
楊銳看到他模樣,突然笑了:“你這人也挺傻的。”
路峰沒吱聲,看他的眼神就跟第一天看他那時候一樣。
楊銳被他眼神盯得不自在,跟他現在這張臉沒關係,是有些東西,被他自己刻意藏著了。
他在路峰的椅子麵前轉悠了兩圈,停在他跟前,忽然說:“你真覺得你看我的感覺挺準的?”
路峰點頭:“我覺得應該是挺準的。”
“為什麼呢?”
“沒有為什麼,第一回見你就有感覺。”
楊銳笑了笑,往外面走:“我看人也挺準的,你他媽其實特別會來事兒,認死理,卯著勁兒就死不撒手!”
路峰站起來,跟著他出去,不反駁,隨他說。
一直到了門外頭,這一段黑黢黢的也沒有燈,楊銳接著說:“我這幾年打工也攢了點兒錢,想來想去也別折騰了,回頭就開個店吧,賣點兒日常雜貨,自己當老闆也挺好。”
路峰跟在後頭,好半天才問:“那你缺個送貨的嗎?”
楊銳回頭,兩個人目光對視。
剛好到這兒就有了盞路燈,楊銳又看見他那充滿滄桑感的眼神,一眨不眨地落在自己身上,好一會兒,點了點頭:“也行。”
那天路峰沒回去,跟著他回了他那兒。
後來就一直在那兒。
楊銳也算是佩服他,因為他確實感覺得很準。
其實楊銳也喜歡男人,就是因為這個才從打工的地方回來的。
打工的時候被人介紹了個妹子相親,他沒答應,人妹子還以為他害羞,主動抱他,卻被他推開了,鬧得很不好看,後來他就乾脆告訴了那妹子真相。
他喜歡男人。
沒想到第二天全廠都知道了,他只能回來。
回來沒多久,僅剩的老爹也撒手去了,就不打算再出去了。
就是沒想到回來了這小地方,會一眼就被路峰給盯上。
後面的那些事情,別人不明白,楊銳自己明白,那無非就是路峰在追他。
說起來是真悶真兇的一個人,追人的時候還不是傻的很。
沒多久,街上就多了兩間屋子相連的店面,一邊屋子是賣雜貨的,一邊屋子擺著遊戲機、麻將機,還有台球桌。
後來路峰又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張藤椅,放在雜貨店裡,楊銳就經常坐在那上面看店。
路峰自己盤了個二手貨車,真就開始送貨。
小城裡的人來了又走,小平頭走了,很多人都走了,這地方好像漸漸的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了。
永遠還在這地方待著,反正也沒別處可去。
另一撥人又在掙扎生長。
那一天,記憶裡好像是開店還沒幾個月的一天。
楊銳一大早在店門口吃著鹹菜就早飯,就看到一個小子迅速的跟陣風刮過似的,一下從門前跑了過去,後面追著一大群人。
看起來像是一群初中生追著打一個小學生。
楊銳嚼著鹹菜,搖搖頭:“又來了。”
不是第一回見這場面了,那小子反正也吃不了虧,他清楚著呢。
緊跟著就听見那群人裡有人在喊:“林遷西!你他媽有種別跑!”
楊銳有預感,這個林遷西頂多到初中,絕對要被各個學校踢皮球,到高中,百分百要被開除。
然後那群人也不跑了,他伸頭朝外面看了一眼,沒看見什麼,就听見一陣亂七八糟罵爹罵娘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某位小學生嘴裡叼著個紅領巾,哼著歌,跟個浪蕩小皮球似的跑過來了。
到了店門口,他一口吐了紅領巾,在那兒晃悠。
沒一會兒,等來了另一個小學生。
“林遷西,你又被追了啊?”剛來的小學生問他。
這個斯斯文文,齊齊整整的穿著校服,頭髮都梳的很光漂。
“追唄,一群衰人,都被打哭了。”
“你等著明天被學校罵吧!”
“罵唄。”某小學生不在乎的說,扭頭往隔壁看,然後跟楊銳說:“我們在這兒玩會兒啊。”
“玩兒吧。”楊銳說:“記賬就行,你叫林遷西是吧?”
“對,林遷西。”林遷西說:“他叫秦一冬。 ”
“行,”楊銳點頭:“我記住了。”
……
貨車轟轟地開在路上。
楊銳在車裡面瞇了一覺,醒了往旁邊看,看到路峰的臉,還有他左臉一閃而過的疤,嘆口氣:“不得了,我最近是真能回憶啊,又想起以前那些事兒了。”
路峰問:“想起什麼了?”
“還不就那些事兒。”楊銳揉揉腦門兒:“我那次聽林遷西跟我吹牛逼說,他跟酷哥在一起,就是酷哥跟他說了一句'試試',結果他倆就試到今天了。我真沒想到,咱們倆也都十五年了。”
路峰說:“合適才能試到今天,林遷西那樣的,就該有宗城那種人去治他。說明咱們倆其實也合適。”
楊銳胳膊搭著車窗,指他一下:“你這人確實會來事兒。”
過了會兒,他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笑著掏手機:“我給林遷西打個電話吧。”
電話很快通了,林遷西的聲音傳出來:“幹嘛啊楊老闆,你不是跟路哥瀟灑去了嗎?”
“你在幹嘛呢?”楊銳問。
“掃墓呢,顧陽不是高考完了嗎,我們給他估完了分,應該**不離十吧,這兩天訓練完抽了個空,趁著暑假,我們仨一起來給宗城媽媽掃墓的,幹嘛啊,你到底有什麼事兒啊?”
楊銳說:“也沒什麼,我就是最近老想起以前,就想跟你叨叨,沒想到你忙正事兒呢。”
林遷西在那頭好像摀住了電話,口氣變得神神秘秘:“楊老闆,你這是提早進入更年期了啊,你最近是不是跟路哥那方面生活不太和諧啊?難怪要出去一起旅遊了。路哥呢,你把電話給路哥,讓我來跟他探討一下。”
楊銳還沒開口噴他,聽見宗城聲音低低地說:“你吵到我媽了。”
“聽見沒有?”楊銳罵他:“嘴騷什麼,你吵到你婆婆了。”
“丈母娘。”林遷西小聲說:“是丈母娘好嗎!別廢話,你把電話給路哥!”
顧陽在電話裡頭笑:“西哥,別藏了,我聽到了。”
“唉,我操……”
路峰把手機拿過去的時候,電話里傳出來的是宗城的聲音:“放心,楊老闆,我會管教他的。”
路峰接話:“行,你好好管教。”
“嗯。”
電話掛了。
路峰把手機還給楊銳:“我就說,這就是合適的。”
楊銳也不多說了,望著車窗外頭笑。
當然合適,不合適誰能一起走那麼久。
他跟路峰,林遷西跟宗城,其實也差不多。
獨自在路上走著,總會有那麼一個人不期而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