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子上一筆一劃寫了默寫上去的單詞， 上面是林遷西歪七八扭的字，密密麻麻的寫了好幾頁紙。

　宗城確實抽查了， 但是這一天幾乎課連著課，連個課間時間都很少有，直到放學的時候才有空檢查。

　他走在回去的路上，一隻手拎著書包，一隻手拿著本子，看完了，遞給林遷西， 手指點兩下：“這幾個詞組你寫錯了， 這句詩也寫錯了，要抄多少遍自己定。”

　“哪有說抽英語單詞又跳到語文詩詞的，都不給點兒心理準備。”林遷西拿著本子說。

　“我就這樣查。”宗城把那支塞不進書包的球杆故意往外拽半截：“怎麽樣？”

　“……”他還現拿現用上了，林遷西挑眉說：“禽獸……”

　“說什麽？”

　“背單詞呢， animal。”

　“一般這時候用beast。”宗城把球杆抽出來：“你想見識一下？”

　林遷西指指他：“這不就是嗎， 見識到了啊。”

　宗城抓著球杆看他， 斷眉微微地一動。

　林遷西笑一聲，一個衝刺就跑出去了。

　宗城差點就要去追，口袋裡的手機振了， 眼睛看著他跑出去的背影，球杆塞回去，拿出手機，是季彩打來的。

　他接了：“喂？”

　“城兒？”季彩說：“需要我這邊給顧陽辦手續嗎？你現在已經成年了， 他就急著想過來跟你待一起了。”

　“嗯， 辦吧。”宗城說：“我正好也想請你辦這事兒，本來就該接他過來了。”

　“那好，我來辦。”季彩說完頓一頓， 接著說：“你跟西哥還好嗎？”

　宗城又往前看林遷西的背影，都快看不到了，腳步跟上去：“都挺好的。”

　“你自己覺得好就好吧，城兒，我跟你說過，這條路很難的。”

　“我知道。”宗城沒往下說，掛了電話，往前走，目光又找著林遷西，他已經快到楊銳的店外頭了。

　“林遷西！”楊銳忽然從店裡鑽出來喊了一聲。

　林遷西剛站下來等宗城，扭頭看過去：“幹嘛，叫這麽大聲？”

　楊銳手裡拿著手機：“快去便利店一趟，有個相親的男人去找你媽了。”

　林遷西看他兩眼，咧了嘴角：“人相親約會唄，我還能不讓她見人家啊。”

　這幾天沒見到，回來也不見他媽身影，他就猜大概還是忙這事兒去了。

　楊銳說：“我不是說這意思，你快去，你媽好像被欺負了。”

　林遷西一愣，肩上書包拿下來往他懷裡一扔，拔腳就跑。

　宗城看出不對，走過去，把書包遞給楊銳，沒顧上說什麽，跟著追了過去。

　林遷西不知道宗城追了過來，飛快地爬上一輛公交車，車早啟動了，也沒等就開走了。

　他從公交上下來，一口氣衝到便利店，在門口看到一輛熟悉的自行車，什麽都沒顧上就跑進了店裡。

　“裝模作樣什麽啊，我打你了嗎！”一個男人在怎怎呼呼地喊。

　林遷西一眼看到他媽側身站在貨架那兒，一隻手捂著嘴角。

　對面是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看著好像喝了酒，氣勢洶洶地瞪著她。

　兩人的中間居然還攔著一個人，那是秦一冬：“你就打了，我看到了！”

　林遷西跑過去：“打誰？”

　秦一冬看到他一愣：“你怎麽來了？”

　林遷西反問：“你在這兒幹什麽？”

　“我不是打給銳哥的嗎？你怎麽知道的？”秦一冬瞪大眼看他，又看林慧麗。

　林遷西就明白為什麽楊銳會知道了。他沒空管這個，看一眼那男人，問他媽：“怎麽回事兒，他打你了？”

　林慧麗看到了他：“沒事兒，你跑來幹什麽？快回去吧。”

　那男人看著多出來個人居然來火了，臉紅脖子粗地喊：“怎麽著，叫幾個小夥子來幫忙啊！”

　林遷西看見他媽嘴角青了一塊，再看那男人，瞬間臉冷了：“我就問你，你他媽是不是打她了？”

　“她先打的我！”男人嚎一聲，伸出胳膊：“你自己看，她抓的。”

　“你先動手動腳怎麽不說，我都看見了！”秦一冬說：“這兒買東西的人都被你哄走了，你他媽等著，我馬上報警！”

　“你報啊，我跟她處對象的事兒，局子也管不著！”

　林遷西看一圈店裡，現在沒別人，就他們幾個，貨架這塊被弄得掉了一地的東西，那男人腳底下還踏了兩袋餅乾，看這架勢就知道他來鬧了事。

　他咬著牙，轉頭找了找，從貨架上拿了一截捆貨的塑料繩，在手裡扯兩下，打量那男人，他知道這種敢明晃晃鬧事的人都沒王法，這種貨色怕的是什麽他最懂了。

　“來，這兒是人店裡，咱倆出去談。”林遷西繩子忽然往對方脖子上一甩，勒著就往外拽。

　“林遷西！”林慧麗臉都白了：“你別胡來！”

　那男人也給嚇一跳，被勒地兩隻手抓住繩子，一邊不得已地跟著他往門口走，還嘴硬地罵：“就你他媽的也敢……我看你能把我怎麽著！”

　林遷西冷著臉把他往外拖：“老子給你他媽好好醒醒酒，再跟你談打人的事兒。”

　剛出去，秦一冬跟過來：“你……”

　話沒說完，林遷西抬頭就瞪住他：“你他媽就好好在這兒待著！沒你的事兒別摻和！”

　秦一冬停在門口，詫異地看著他：“你有毛病？”

　“少廢話，你要再想瞎幾把出頭，就給老子滾！”

　“……”再？秦一冬莫名其妙。

　那個男人逮著機會，忽然就往林遷西身上撲，掄著拳就要往他身上砸：“狗日的，多大人還想跟老子狠！”

　林遷西剛要讓，秦一冬看見了，就想去幫忙。

　也就瞬間的事兒，一個人大步過來，一把拉住林遷西，往後一拽，自己側身擋住了他，那一拳貼著他右肩過去，多少砸了一下，是宗城。

　“操！”林遷西一腳踹了出去，那男人直接被踹到襠部，疼得縮了腰。

　宗城趕來得有點兒急，胸口起伏，還在喘氣，攔住他，臉也冷了，扭頭看地上的男人：“你別動手，不是學好了嗎？”

　林遷西咬牙，心裡冒著火，但都壓著，手裡拽著塑料繩子不松：“對，我學好了，不然他早就趴著了。”

　宗城拿了他手裡的塑料繩，推他一把，拽了那男人衣領往牆角拖，冷著聲說：“我跟他談談。”

　林遷西看著他把那男人拖去了便利店旁邊的牆角，都不知道他哪兒來那麽大力氣，對方根本都掙扎不了，像條死魚一樣。

　剛要跟過去，又聽見他說：“別來。”說話時拽著那男人，直接進了牆角裡，是硬生生拽了進去。

　林遷西停住了，回頭看一眼，秦一冬正在看剛走的宗城，眼神又晃到他身上來，帶著古怪，跟沒想到一樣。

　他又看一眼店裡站著的林慧麗，甩一下被繩子扯過的手，當著秦一冬的面，忍了一肚子的火，什麽都沒說。

　林慧麗也沒做聲，嘴角青著，臉也是青的，扎的頭髮早就散了，她隨手攏一下，轉過頭，從長褲口袋裡掏了煙出來，給自己點了一根，吸了兩口，彎腰去收拾地上的殘局。

　牆角裡幾聲悶哼，很久，宗城從裡面出來了，一邊走一邊拉下外套的袖口。

　他的身後，那個鬧事的男人跌跌撞撞地出來，踉蹌地不成樣，都沒站穩就跑了。

　“談完了，”宗城說：“以後不會來了。”

　秦一冬頓時又看他好幾眼，眼神在他和林遷西身上來回飄。

　林遷西咬著牙，低低說：“算他跑得快。”

　宗城看一眼便利店裡的情景，沒進去，這是他家事，也不好多待，不然像在看他笑話，於是轉身說：“我去楊銳那兒等你。”

　秦一冬被提醒了，看一眼林遷西，想起他前面對自己放的狠話，什麽都沒說，推了自行車先走了。

　林遷西在便利店門口至少站了兩分鍾，才開口：“說多少遍了，找個對你好的正常人不行嗎？這種貨色有什麽好見的！”

　林慧麗收拾好了貨架，站在那兒默默地抽煙，好一會兒才說：“馬上換班的人就來了，回去吧，這樣的事兒你別冒頭，我特地叫冬子別叫你的，就是怕你跟人動手。”

　“不叫我？除非你不是我媽，不然我能不冒頭嗎？”林遷西嘴一閉，轉頭就走。

　他管什麽，什麽都管不了，也不需要他管。

　宗城搭了幾站公交，下來往楊銳的店裡走的時候，天剛有點兒昏暗。

　他活動著雙手，揍那鬧事的確實下了狠手，不然對方不知道害怕，沒完沒了。

　秦一冬蹬著自行車從他後面騎上來：“你跟著林遷西去的嗎？”

　宗城回頭看他一眼：“有什麽問題嗎？”

　“沒問題，我就好奇。”秦一冬拿腳趟著車走：“你不像愛管閑事兒的人。”可是剛才護了林遷西，還替他解決了那個鬧事的。

　平白無故，誰會這麽費心費力乾吃力不討好的事兒？

　秦一冬可還記著撞見他倆牽手的事兒呢。

　“林遷西的不是閑事兒。”宗城往前繼續走。

　秦一冬停下來，看著他利落的短發，沒表情的側臉，一遍一遍品他那句話，林遷西他媽的不會是跟他……

　宗城走到雜貨店那兒，回頭看，秦一冬已經走了。

　楊銳聽見聲音就從裡面出來了：“怎麽樣？”

　宗城說：“是個跑長途的司機，不是本地的，不然要是聽說過林遷西的名聲，可能也不敢喝了點酒就去鬧事，修理了一頓，保證說不會再去店裡了。”

　楊銳歎口氣：“其實我有時候看林遷西他媽也挺無奈的。小地方的舌頭很厲害的，你們現在還年輕，感受不到，等到我這歲數就知道了，我跟路峰不結婚，多少人明裡暗裡指指點點，林遷西他媽一個女人也一樣，這天底下最不缺對女人說三道四的嘴。兒子教的不好，都是怪當父母的，沒有爸，那就是當媽的有錯，人家說你家不完整，得要個男人，好吧出去找，又都是那種貨色。”

　他轉頭拿了瓶礦泉水，拋給宗城：“林遷西自己明白著呢，所以不希望他媽因為什麽家裡不完整就去找男人，他不稀罕。”

　宗城擰開蓋子喝了一口，抿了一下唇，問：“他自己的爸呢？”

　好像從來沒聽林遷西提起過。

　“沒有。”楊銳說。

　“沒有？”

　“就是沒有。”楊銳衝他笑笑：“這不明白嗎？就是早死了，早年吃喝嫖賭把自己作死了，林遷西是遺腹子，沒有爸的，他沒那個概念，也不在乎。”

　宗城又喝一口水，沒說話。

　馬路上，林遷西終於慢吞吞地回來了，兩隻手插著褲兜，漫不經心的晃到雜貨店這兒：“我書包呢？”說話的樣子還跟沒事兒人一樣。

　楊銳轉頭進了雜貨店：“在這兒呢。”

　林遷西也沒進去拿，看宗城：“手疼嗎你，揍那麽凶？”

　宗城說：“我還沒那麽不頂用吧？”

　林遷西咧咧嘴，轉頭去了隔壁。

　宗城跟進去，看他在擺球，看著像是準備來上一局，把手裡的礦泉水放在台球桌上，幫他擺，眼睛看了看他側臉，這個角度看他的頭髮，特別服帖乖順。

　林遷西轉頭看他：“你看什麽呢？”

　宗城低頭擺著球說：“以後不用叫我爸爸了。”

　林遷西盯他好幾秒，脫口就說：“我操，你不想教我了！”

　宗城抬頭：“……”

　“教不教我了啊！”林遷西揪住他領口：“媽的，我還沒上大學呢！”

　宗城本來心裡挺心疼他的，這會兒嘴角都提起來了，一把扣著他腰往球桌上一推：“教，不教你教誰！”

　林遷西後腰被撞的“嘶”一聲，又笑著拍一下他臉：“這還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