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遷西又一次走進賽場裡時, 又是上午九點。
在這個禮拜的最後一天,衝擊排名的下一場比賽到了。
賽場裡已經準備就緒,他剛到,在選手席旁放下球杆包, 坐下, 翻著手機, 看燈塔頭像的微信。
是在等他的消息。
那天早上, 他們在酒店裡花了兩個小時才起床,然後暫別, 一個去醫院繼續做暑期工, 一個去場館裡繼續練球。
後面這幾天都沒見面, 但感覺上並沒有什麽。這跟之前不同,在同一個地方, 想見面隨時可以見面,就算不在一個地方,也再沒有什麽不放心的, 依然想見面就能見面, 林遷西已經沒了以前那種隔了一千多公裡的分離感。
“林遷西。”羅柯叫他。
林遷西抬頭,眼睛還又黏了一眼手機:“啊?”
羅柯打量他:“看你今天狀態好像不錯,一直有笑。”
“是嗎?”林遷西笑笑, 自己都沒注意。
“別笑了師弟, 再笑就要招一群女選手過來了。”左衡從場邊上走過來,看著他揶揄:“這幾天練球的時候都咧著嘴, 當我沒發現?”
林遷西看他一眼:“你怎麽能借著管理工作搞偷窺呢?”
“我那是正大光明看的。”左衡推了下眼鏡兒, 擺出師兄姿態:“代表馬老爺子提醒你,今天比賽的排名衝上去了,以後才能在北京常駐訓練, 才有希望走上下一個規格更高的賽場,到時候你再慢慢笑吧。”
林遷西不笑了,認真地點一下頭,抓著手機說:“知道了。”
他的排名目前在第六,今天這一場如果能成功打進前五,那就算邁過去了。
但是這畢竟不再只是個針對高中的台球比賽,參賽的都是經驗豐富的職業選手,有的還是國外磨礪過的老將。
這幾天練球,沒有一刻放松,就是為了這一刻。
他想留下,常駐北京。
想在這兒訓練,然後爬的更高,走的更遠。
頭頂的電子屏上又在播賽事宣傳,那個熟悉的英國澤西島燈塔畫面剛好又閃出來,林遷西抬頭看了一眼。
羅柯一直看他到現在,笑了笑,小聲問:“這次他會來嗎?”
林遷西看他一眼,點點頭:“當然。”一邊低頭,手指在微信上打字。
--我可馬上就要比賽了啊。
對話框裡很快彈出回復消息。
--左手邊第一排。
他一愣,立即轉頭往那兒看。
宗城穿著件純黑T恤,襯著寬正的肩和一頭酷短的頭髮,手裡拿著手機,正坐下來,眼睛早就看著他,嘴邊還衝他提了一下。
林遷西摸一下嘴,嘴角已經忍不住扯開。
就知道他一定會來。
他又坐在第一排,這個位置離球桌和自己都特別近。
場中音樂一轉,該準備比賽了。
十點沒到,輪到林遷西的比賽就要開始。
他站起來,拿了球杆包,拉開。
賽場跟上次一樣,布滿體育媒體,電視台的攝像機豎著,對準著賽場中央的球桌。
林遷西抬手理一下西裝襯衣的袖口,又扶一下領結,拿著球杆,聽著場中聲音報著說比賽開始了,走到球桌邊,跟一位差不多年長他快十歲的對手握手。
“啪”一聲,球開了。
對手拿到球權,開始先下杆。
幾個漂亮的進球,對方比分迅速領先。
“四十八!”裁判用英文報出分數。
輪到林遷西上場。
他握著球杆站起來,轉頭,又看向觀眾席,目光很快地掃視了一圈,什麽也沒看到,最後又看向了宗城,衝他笑一下,準備上場。
宗城看著他,忽然朝後面偏了一下頭,像在示意他看。
林遷西停頓一下,下意識順著他指引看過去,就在他的斜後方,兩個人似乎剛剛進來,正在對著位子就座。
左邊的是秦一冬,右邊的是他媽。
林女士頭髮梳地一絲不苟,身上穿著件裙子,那件當初他用人生第一筆獎金買來送她的裙子。
坐下來後,她捋了一下耳邊頭髮,朝球場中間看了過來。
林遷西覺得她好像有點兒局促,大概是頭一回來北京,才把秦一冬也拉上了。他默默握著杆,看著這早該出現的畫面,喉頭動一下,忽然想到,該給她買條新裙子了,下次有機會再看他球賽的時候,才能換著穿。
想完沒再多看,他轉過頭,自顧自笑笑,抓著球杆走向球桌。
“四十八!”很快,裁判再度用英文報出他的分數。
上場後這一杆沒停,林遷西直接一口氣打到了即將超越對手的關鍵球。
他熟練地拿巧粉擦杆,尋找角度,判斷路徑,然後俯身,架杆,瞄準母球。
“啪!”
掌聲響了起來,球已進袋。
林遷西站直,轉頭。
秦一冬在向林女士說著什麽,可能是在講解,然後又攏著手做喇叭朝他喊:“好好打啊你!”夾雜在四周的掌聲裡,都快聽不清。
林女士看著他這兒,接著才像是反應過來了一樣,跟著旁邊的人鼓了兩下掌。
林遷西的眼神看向宗城,嘴角揚起來。
現在,他離北京又近一步了。
比賽還沒到決勝局。
宗城一直看著他,眼睛沒離開過他身上,手全程握著,看他一球一球地打進去,一次一次地擦去球杆上的手汗。
他離得最近,感受也最明顯,林遷西的每一球都像已經親身參與,他是他的左手,也是他的右手。
上方的電子屏在跳動,比分拉鋸。
林遷西穿白襯衣黑西裝馬甲的身影格外奪目,每一次輪到他,都會停留的很長,因為他會用一杆盡量打出最多的分數。
如果對手不是個經驗豐富的老將,各種對他圍追堵截,他可能會再次嘗試一杆滿分。
“啪!”又是重重一擊。
連續幾局的拉扯後,這一球終於讓戰況進入決勝局。
宗城剛松開的手又握起,收進褲兜,人稍微往前坐,緊盯著賽場。
這樣的時刻,已經陪林遷西經歷過好幾次,現在又到了。
林遷西握著杆,看著球桌,是勝是負,是去是留,就看現在了。
拿下這一局,才能算贏。
他俯身,壓住杆,平穩著呼吸,瞄了眼觀眾席上看著他的秦一冬和他媽,又瞄過宗城,目光盯著母球,在心裡自言自語:再爬高點兒,西哥,讓他們看看,你還能再高點兒……
“啪。”球滾出去,直落袋口。
瞬間掌聲雷動。
分反超了。
林遷西乘勝追擊,站直,在杆頭擦巧粉,然後俯身,再瞄準母球。
就是現在了。
“嗒!”很輕的一擊,杆推出去,在燈光下迅疾又輕巧的一下,“篤”地滾落進袋時,卻是悶實的一聲。
頓時,掌聲更激烈了,忽然都湧了出來,還夾雜了口哨聲。
林遷西一下站直,情不自禁地用力握了一下球杆,然後立即回頭,直接走向左邊第一排。
宗城緊握的手已經松開,眼睛盯著他,嘴邊帶著弧度。
這樣的時刻已經陪他經歷好幾次,這一次,他依然沒讓人失望。
林遷西站在他眼前,抬起左手,吻了一下虎口的字母,勾著嘴角,痞地張揚:“向吾王獻上一位乖仔。”
宗城嘴角弧度明顯深了,忍住了,抓住他那隻手,拖過去,在自己右邊小腹上按一下,像彼此記號相碰:“嗯,我收下了。”
林遷西胸口起伏著,看他的眼裡都在發亮,喘著氣,低低說:“城爺,你真的就是我的王。”
禮敬吾王,我的夢想還在,我的熱血未涼。
宗城低聲說:“你也是。”
現在他真正成了自己的王,彼此俯首稱臣。
掌聲還在,沒人聽見他們說了什麽,只能看見他們一站一坐,好長時間都待在一起,看起來無比親密。
直到電子屏上滾動出林遷西的積分排名,成功晉位。
左衡走了過來,聲音穿過掌聲,清晰地說:“恭喜啊師弟,你可以留在北京訓練了。”
羅柯也拿著球杆走了過來:“恭喜,林遷西。”
秦一冬和他媽已經在觀眾席上站了起來,朝這兒看。
林遷西胸口起伏著,管他周圍怎麽喧囂,眼裡隻盯著宗城,嘴邊掛著笑。
他可以常駐北京了,又往上爬高一步了。
原來命運也並不吝嗇,終究還是沒有讓他空手而回。
覺得被命運捉弄的時候,再咬牙撐一撐,也許回頭就會看見,自己到底有什麽樣的命運。
他的命運在這裡,永遠和眼前人有關。
……
一個月後——
暑假就快要結束。
林遷西提著自己的行李,背著球杆包,爬上一棟樓,走到一間屋子外面,對著門看了兩眼,掏出鑰匙開門。
這是他訓練住的宿舍,離著訓練場館不遠,早就拿到了鑰匙,但他回了一趟上海,現在才是第一回 來。
他插了鑰匙,開門進去,忽然“汪”一聲,竄出條狗來,一下撲住他小腿。
“湯姆!”林遷西按了一下狗頭,驚喜抬頭。
宗城就站在屋子裡,早就等著一樣,眼睛看著他:“顧陽特地送來的,我問了左衡,他說低調點兒,可以養。”
林遷西問:“左衡給你的鑰匙?”
宗城說:“嗯,我做人這麽低調,當然也可以給。”
“操。”林遷西笑了:“等多久了?”
“兩個小時。”
“這麽久?”
宗城笑一下:“來給你送個東西慶功。”
林遷西問:“什麽?”
宗城忽然伸出手臂,在他腰上摟了一下,又放開:“正好,最近沒那麽瘦了,去房裡試試,放你床上了。”
林遷西立馬轉頭走了進去。
兩分鍾都沒有,他就在裡面喊了一句:“我操!”
宗城走過去,推開房門,林遷西身上穿了一身嶄新的正裝,一隻手拉扯著來不及系上的襯衣領口,看過來:“這你新買的?”
“嗯。”宗城打量他:“我課題競賽得了獎,獎金剛好夠,喜歡嗎?”
林遷西還沒來得及穿好,衣領袖口都沒系,西褲的褲腰也沒扣上,服帖的料子,剪裁沒有一絲多余,一看就知道價格不菲,襯得他腰是腰,腿是腿,這不嚴整的模樣又讓他人更痞了。
他笑著拽一下衣領:“喜歡啊,就這麽穿著去跟你結婚都行了!”
宗城嘴角動一下:“那不行。”
“嗯?”林遷西眼睛看過來。
宗城走進去,抓了他褲腰:“那時候隻穿這個不行。”
“……”林遷西剛回味過來,還沒笑,腰上一緊,被拉著一下撞到他身上,一把扣住他脖子,嘴被堵住,含混不清的揉著他薄唇說:“慢點兒,皺了……”
一人間的屋子,房間特別小,他們在這裡忘我地接吻。
二十分鍾後,等他們從房間出來,湯姆已經窩在角落裡睡了。
宗城拿了自己帶來的雙肩包,把裡面帶來的幾本醫學預科書拿出來,放在這兒的窗台上,方便下次再來的時候可以看,包搭上肩,走到門口,回頭等一下。
林遷西已經換回了短袖,在肩上背上了球杆包,走了過來,跟他一起出門。
“我這周還要做個課題,等周末過來。”到路上的時候,宗城說。
林遷西點頭:“那就周末,我也得練球。”
無所謂,他們以後多的是時間。
林遷西的手忽然搭上宗城的肩,邊走邊笑:“爸爸,回頭再給我補個課吧,期末還要回上海考試呢。”
宗城不疾不徐地往前邁著腳步:“這時候又知道叫爸爸了?”
“我其他時候不也叫了嗎?”
“嗯,你等著被治吧……”
路上人來人往,北京的陽光照著,出奇的耀眼。
背著球杆包的身影和搭著雙肩包的身影一直走在一起,高而挺拔,親密地並肩同行。
有無數人回頭看他們,但沒人知道他們從哪兒來,往哪兒去,也並不重要。
直到他們穿入人海,腳下依然踩著陽光。
往前走,不必再看來時路。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