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楊銳聽到動靜， 從雜貨店裡出來問：“宗城走了？”

　馬路上已經看不見硬茬的人了，林遷西轉過頭， 手指撓一下鼻尖：“可能是我問了不該問的吧。”

　“是不是又嘴騷了你？”

　“這次可不是啊。”林遷西一個人去台球桌那兒拿杆練球了。

　擺著球的時候，他又想起前面問的那話，怎麽會說起談戀愛的，明明那是宗城自己挑出來的，他本來想問的也就是動了不該動的心思會怎麽樣。

　“啪！”這一球撞出去特別清脆響亮。

　林遷西抓著杆，雙臂搭在台球桌上，瞄著剛打進去的球袋， 在想宗城會不會覺得他挺奇怪的， 被一個男的問這些問題。

　談戀愛，他自己都沒想好要不要談戀愛，只是知道自己有了那種心思。

　他這種人，怎麽適合談戀愛， 半隻腳都還在淤泥裡， 那位是個直男， 還是個全身都是“1”的大佬，要不是帶著他學了這一路，跟他都不是一個世界的。

　“嗤， 西哥，有你的……”想到這兒都自言自語地笑了，太會挑人了，要麽不挑， 一挑就挑了個這樣兒級別的。林遷西站直， 放好球，再伏低，又是“啪”一聲， 再打一球。

　只有打球能讓他不想這些了。

　差不多獨自練了快有半小時，楊銳在隔壁叫他：“林遷西，別練了，在這兒吃飯吧。”

　林遷西確實餓了，放下球杆，拍兩下手，走過去。

　楊銳從裡頭的廚房往外端盤土豆絲出來：“看你今天這樣兒就知道肯定又是磨蹭著不想回家，跟你媽又怎麽了？”

　林遷西接了那盤菜放小折疊桌上，沒事兒似的說：“能怎麽，就老樣子唄。”

　林女士看他是老樣子，所以對他也是老樣子，沒什麽，都習慣了。

　“洗手去！”楊銳拍開他爪：“我可不想菜裡吃到巧粉。”

　林遷西去後面廚房裡迅速地搓了把手出來，看見外面開來了那輛舊貨車。

　路峰下了車，拿著個濕毛巾在擦手，進門就坐了下來：“你小子也在？”

　楊銳又拿了碗出來，不多不少就三個，擺在桌上：“等你呢，帶他一個。”

　林遷西看看他倆，拖張凳子坐到路峰旁邊。

　路峰看他一眼：“這是幹什麽，忽然湊我這麽近？”

　林遷西看楊銳又進廚房裡了，拿著兩根筷子在手裡剝著玩兒：“路哥，我問你，你是什麽時候發現自己不走常人路的？”

　路峰把擦手的濕毛巾搭桌上，打量他：“怎麽問我這個？”

　“不能說嗎？”

　“沒什麽不能說的，”路峰說：“對男人有意思的時候就發現了，就這麽回事兒，那會兒也就跟你差不多大。”說到這兒，他像是想起了什麽，“你小子怎麽了，上次問你是不是直的，半天沒個準聲兒，現在終於承認了？我早他媽看出你不對頭。”

　林遷西咧嘴：“我哪兒不對頭了？”

　“像你這麽大的男孩子，混得早，知人事兒也早，一身的勁兒沒處泄，不想著找姑娘就不對頭，白瞎你這身皮。”路峰手裡夾上了根煙，還看著他：“怎麽著，在誰身上確定的？”

　楊銳端最後一盤菜出來，話聽到一半兒，坐下來就問：“林遷西彎了？”

　“操……”林遷西簡直有種他倆早覺著自己會彎的感覺。

　他打小家裡就不完整，沒覺得正常的男女關系有多可靠，很早就認識楊銳和路峰，也從沒有覺得彎有多麽可怕，對他來說，這種事兒不是這麽論的。

　他夾了筷子土豆絲塞嘴裡，邊嚼邊說：“誰說的，我就是不確定，永遠都不確定。”

　能確定的就是，剛好他看上的人是宗城，性別男，就這樣。

　路峰點了煙，吸一口說：“你這樣兒，以前混的勁頭可又出來了，想怎麽就怎麽，還是那個痞子。”

　林遷西又往嘴裡塞一口土豆絲，笑著說：“胡扯，吃完我就回去學習，我八中乖仔不是吹的。”

　他知道自己該幹什麽，在這件事上最擔心的還是自己動了心思會不會影響學習，不然在宗城跟前就不會那麽問了。

　說完還真就埋頭吃飯了。

　“隨你。”路峰拿起筷子：“你以為不說我們就不知道對方是誰了？”

　楊銳朝倆人這兒看。

　“……”林遷西咽下口菜，盯著路峰。

　路峰吃自己的飯：“放心，不關我事兒。”

　林遷西不說了，快速扒飯，不跟他們繼續扯這話題，他們不插手就行，畢竟那就是他自己的心思，人宗城可什麽都不知道。

　都沒五分鍾，他就先吃完了飯，站起來把碗筷送進廚房，出來就走：“我回去了，學習去了。”

　“你看這勁頭，是不是還是沒變，”路峰跟楊銳說：“說幹什麽就幹什麽。”

　“他現在可是要上大學的人，”楊銳說：“有目標著呢。”

　林遷西沒聽見他倆議論，已經從隔壁拿了書包跑上路了。

　是直接往家的方向跑的，特地沒有經過老樓方向。

　宗城在周日當天，收到了顧陽寄來的快遞。

　送上門的郵遞小哥在門口說：“加急件，你看看裡面的東西壞沒有，易碎物品，要當面拆，離開眼前壞了咱們可不包。”

　宗城沒跟他囉嗦，就站門口直接拆了包裝盒，拿出來，差不多七八張包裝好好的光碟，每一張都打開看了一遍。

　郵遞小哥等的快不耐煩：“好了嗎？”

　“好了，你可以走了。”宗城關上門，回頭把光碟都拿去小桌那兒，又回房間拿了自己的筆記本電腦過來，坐下來，拆開張光碟塞進電腦，拷裡面的內容。

　拷到第五張，放旁邊的手機響了，來了微信。

　宗城拿過來看，顧陽發來的一條語音：“哥，東西收到了嗎？”

　他按著語音回復過去：“收到了，挺快的。”

　顧陽又“嗖”發來一條：“這麽多東西你都不要，就要這幾張碟幹嘛啊？”

　宗城一手拷著碟一手按著回：“我有用。”

　回復完他退出對話框，翻了翻，聊天的人屈指可數，顧陽的對話下面就是“乖仔”，但是那天離開了楊銳的店就沒說過話了。

　宗城放下手機，一隻手繼續擺弄著電腦，回想著那天林遷西的問題，其實會走好像也不是因為別的，大概是他刻意回避了，不想再往下回答。

　林遷西會問他那些，根本都讓他沒想到。

　湯姆圍過來，在他腳邊轉悠。

　“等會兒。”宗城一手挪開它，它現在大了，動不動就想出去。

　等光碟上的內容都拷完了，他才站起來，叫湯姆：“走吧。”

　湯姆叫喚兩聲，劃著小短腿兒跟上他出門。

　宗城一般很少遛狗，還好湯姆是個老實狗，要求不多，難得出來一趟也都很乖。

　下了樓，湯姆也就在他腳邊上跟著。

　宗城往馬路方向走，湯姆忽然不安分了，一下竄出去，竄到花壇。

　他快走兩步追上去，看見狗已經撲到另一個人腿上。

　林遷西就在花壇邊上坐著，跟閑得在吹風似的，硬是被這一撲給扯了出來。

　宗城看著他，他也看過來，倆人互相對視兩秒。

　“你什麽時候來的？”最後還是宗城先問。

　林遷西彎腰撈到湯姆，往他跟前送一把，站直後笑了笑：“剛來。”

　看這樣子也不像是剛來，宗城轉身往回走：“又遇到難題了？”

　“嗯……算是吧。”林遷西跟上他：“我背了一百多個單詞了，英語試卷也做了一半兒，就是不知道對不對。”

　“是嗎？”宗城想哪兒來的這麽足的乾勁。

　“是啊。”林遷西跟著他腳步上了樓。

　進他家門的時候，林遷西又把湯姆撈進了屋，特地瞄兩眼宗城，沒感覺他排斥自己，那天問的話應該沒叫他反感，才算放心。

　其實他早就來了，英語試卷都在褲兜裡收了半天，愣是沒上來，坐下邊兒花壇那兒思索理由呢，沒想到撞上他遛狗。

　“你來的正好，”宗城說：“有東西給你。”

　林遷西問：“什麽？”

　“坐過來。”宗城坐到桌旁，把他的坐墊放旁邊，拍一下。

　林遷西坐過去，看他把桌上的筆記本電腦往自己跟前撥了撥，在一排視頻列表裡隨便點開了一個。

　“都是世界級台球大師的賽況實錄，你看看，可以學球，還能順便學英語。”宗城說：“這一場是希金斯的，世界第三。”

　林遷西第一次看這種東西，驚奇地問：“哪兒來的？”

　宗城把沒來得及收拾的光碟又放回包裝盒裡：“以前家裡的，顧陽剛給我寄來。”

　“你不是對台球沒需求嗎，他還寄這些給你幹什麽？”

　“你不是有需求。”宗城挺自然地說，說完頓一下，抬頭看他。

　林遷西眼睛早盯著他了，眉頭微微地上挑，連帶眼尾都有點上挑。

　宗城看他這眼神好像都在揣摩他動機似的，手指在電腦上點兩下：“看不看，這我以前很難才搞到手的，比你請一般的老師強。”

　“看。”林遷西在想他幹什麽對自己這麽好，這他媽會讓他多想的，他都壓著多想的心背一晚上單詞了。

　“你的英語試卷呢？”宗城問。

　林遷西伸手把試卷掏出來，放小桌上。

　宗城大致看了一遍，拿了支筆給他圈錯的地方：“體育特長生也要文化分，拿你現在的體育條件評估，對比那些好大學的分數，你的成績至少要排上班級十五左右才是穩的，期中考試至少也要進前三十。”

　林遷西的目光剛轉到視頻上，又看到他臉上：“你怎麽會知道這麽多，在哪兒看到的啊？”

　宗城沒告訴他是從季彩那兒要的資料，隨口說：“找渠道了解了一下。”

　“操，你別……”林遷西一句話說半截。

　宗城掀眼：“我別什麽？”

　林遷西想說他真要誤會了，閉著嘴，手按一下心口，那兒好像都莫名地突了兩下，想起他是直的，也許只是負責任，勾起嘴角，吊兒郎當說：“你別看不起我，期中考試要是考進前三十你請我吃飯。”

　“可以。”宗城把他的試卷還給他：“真進了我就請你。”

　“你等著吧。”林遷西把試卷拿了，又扭頭去看視頻，調高音量，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在視頻裡的台球桌上，滿耳朵都是賽場裡純正的英倫腔。

　這的確是個好東西，每一場比賽都錄的很關鍵，很多打球方式都是林遷西沒見識過的，沒一會兒他就看入神了。

　“操，這一球還能這麽打！”

　“注意聽英語。”宗城的聲音在旁邊提醒。

　林遷西轉頭看他一眼。

　“看我幹什麽，看視頻。”宗城站了起來：“你先看，我再帶湯姆出去轉一圈。”

　湯姆還在倆人腳邊蹦，剛才出去那一會兒根本沒遛夠。

　“嗯……”林遷西看他帶著湯姆又出了門，回過頭，自己動手彈一下自己的腦門兒，疼得“嘶”一聲。

　所以說擔心起了心思就會妨礙學習不是沒道理的，他看宗城的次數都多了。

　等希金斯的比賽看完了，林遷西都快忘了過去多久了，心裡想著學習要緊，總算看得很專心，把看到精彩的球都記了下來。

　他關了視頻，手裡拿著筆，把那張英語試卷也訂正完了，想找宗城講解，轉頭去看門，他遛狗到現在還沒回來。

　林遷西又看看電腦上的時間，過去很久了，湯姆這是遛野了吧。

　他站起來，活動一下坐太久的雙腿，開門出去。

　一直找下樓，也沒看見那一人一狗。

　林遷西往馬路上走，都快放棄了，忽然聽到很突兀的一聲喊：“宗城！”

　真的是很突兀的一聲，是個男人的聲音，要不是這老樓附近僻靜，肯定能吸引來一大串人注意的那種。

　林遷西覺得不太對勁，循著聲音往前面小跑一段兒，看到了宗城。

　他這趟遛著狗都已經快到楊銳的雜貨店附近了，現在就站在馬路邊上的路燈下面，對面站了個男人。

　那是個穿得很光鮮的男人，腳上的皮鞋都是鋥亮的，林遷西離得不近，就看到他一個大概的樣子，能看出他上了點年紀了，但是保養得挺好，沒發福，身材在中年人裡都能算得上有型。

　“你就住這附近是吧，哪棟樓，帶我過去。”男人一開口，就是剛才聽到的那把聲音，緊著嗓子，音拔得很高。

　“帶你過去幹什麽，這是我的地方。”宗城聲音又低又冷：“你把東西賣完了，以為跑這兒來就能要到錢了？”

　林遷西聽到這句就有數了，那是顧志強，他居然找上門來了。

　挺突然的，沒想到撞見這麽一出。他往後退點兒，靠樹乾站，不太好摻和人家的家裡事兒，被看見了也不好。

　“你看你說的這是話嗎？”顧志強指他腳邊：“你能養個狗，對你自己老子這麽絕情，你還是人嗎你？”

　想不看都難，得虧現在路上沒人，顧志強聲音實在不低，跟以前在電話裡隱隱約約聽到的效果差不多。

　“輪不到你來教訓我。”宗城對他的出現沒見多驚訝，一點特別的反應都沒有，從他身邊過去，就想走了。

　顧志強一把抓住他衣領，氣衝衝的：“你別走！我好不容易來一趟，你這什麽意思？畜生東西！我管不了你了？”

　宗城停在那兒：“松開。”

　連湯姆都蹦躂著開始凶叫了。

　“你凶什麽，你還有臉凶？”顧志強手都揚起來了，恐嚇似的：“你以為你翅膀硬了，我就不敢動你是吧？”

　“你敢。”

　“媽的……”林遷西看情況不對，飛快跑了過去，擋著宗城就去拉顧志強的胳膊。

　“啪”一聲，顧志強正在氣頭上，一看有人幫忙拉他，手就不管不顧甩了下來，這下正好甩在林遷西的腦門旁邊。

　“我操！”他猛地扭頭。

　宗城一把將他拉到身後，盯著顧志強：“你打誰！”

　顧志強居然已經在往路上退了，剛發現打錯了人，氣焰就滅了一半，又被他眼神盯著，更沒理了。

　他知道宗城一般都很克制，才會這麽有恃無恐的，以前父子倆就是真鬧到要動手都沒被他這麽狠狠盯過，沒想到這回不一樣，宗城那眼神盯過來就像要對他動手似的，他聲音都虛了：“他自己衝上來的怪誰？”

　遠處傳來楊銳的聲音：“那邊幹什麽了？”

　連那兒都聽到動靜了。

　宗城沒回，先轉頭看一眼林遷西，就這一下功夫，再去看顧志強，他已經就這麽溜了。

　他冷著臉，低低罵了句：“操……”

　林遷西這下挨得猝不及防，耳朵都嗡嗡響，拿手摸一下，嘴裡低聲罵：“日，要不是看他是你爸……”

　不行，不是他爸也不能打架，媽的，真得氣死。

　宗城看著他頭，聲音到這會兒還冷著：“知道是我爸你還衝上來幹什麽？”

　“我他媽看他想打你。”林遷西沒好氣地說。

　“所以呢，”宗城眼神落他臉上：“林遷西，你在護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