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中午的時候, 楊銳從雜貨店裡出來,打算去醫院探望一下傷患,剛往路上看了一眼, 就看見林遷西回來了,路走地慢吞吞的。
“林遷西!”他叫了一聲:“快過來, 宗城現在怎麽樣了?”
路峰跟著從雜貨店裡出來:“林遷西回來了?”
林遷西走了過來,扯著嘴笑笑:“醒了, 醫院說剛醒得多休息,不讓多待,我就先回來了。”
“人醒了就好。”楊銳松一口氣, “酷哥也真是倒霉, 有這麽個爹……”說到這兒, 順嘴問一句:“那你不是也沒怎麽跟他說上話?”
“嗯啊。”林遷西隨口回答著, 進了隔壁打球那屋,到了那張給他一直準備著的小折疊床那兒, 一頭躺了下去。
是沒怎麽說上話。他當時抱著宗城, 臉埋在他胸口那兒, 只顧著聽他心跳了, 到後來, 鼻子裡全是他身上刺鼻的藥水味兒,連隔著一層醫院的薄被子都擋不住, 腦袋被刺激地疼,還能說出什麽話來,就覺得難受的不行。
直到聽見有護士要進來了, 他才松開抱他的手,感覺宗城的手從他脖子後面抽走,手心裡都沾上了他脖子上的一層汗。
沒來得及再說什麽, 護士就要求他先出去。
“回去吧。”宗城當時靠在床頭,手心在床單上蹭掉了汗,剛醒也沒什麽力氣,話說的很簡略:“回去休息。”
“行。”林遷西笑了笑,就出病房走了,是因為再待下去會更難受,胃又抽了,他得趕緊走。
一直走到這兒,快抵不住了,只能停下先緩緩。
他躺在折疊床上,摸了一下額頭,還是一手的汗。
路峰走了進來:“楊銳給你拿水去了,你這是要中暑了。”
“用不著,”林遷西躺著說:“我就躺會兒。”
“昨晚上跑成那樣,累了吧。”路峰看他臉,臉色還是紙一樣的白,到現在也沒緩過來。
林遷西盯著頭頂黑乎乎的屋頂:“路哥,事兒到底怎麽處理的?”
路峰回:“那個顧志強去過醫院吧?也就剛才,在醫院外頭被局子裡的帶走問話去了;三炮沒逮到,跑了。”
林遷西眼珠一凝:“跑了?”
“嗯,跑了。”路峰拿了根煙在手裡,塞進嘴裡,摁著打火機點上了,才接著說:“聽說跑之前還放了話,以為是你報警來抓他的,還想找你報復。”
“操!”林遷西忽然身體側過來,一把抱住小腹,聽到“報復”兩個字的瞬間就仿佛又看見了昨晚的情形,宗城身上的血沾了他一身……
他爬起來就往外衝,到了門口,手扶著牆,彎著腰,一張嘴就吐了。
楊銳拿了瓶礦泉水匆匆過來:“怎麽了這是?”
路峰已經跟出來,接了那瓶水,擰開,遞給林遷西:“多久沒吃東西了你?”
林遷西吐出來的都是酸水,一手撐著牆,一手拿了水,胃還在抽,一下一下的,痙攣一樣,啞著聲音說:“我他媽……被三炮惡心的。”
楊銳看他這樣,也不問了:“別說那些了,先把他弄進去床上躺著。”
路峰過來,在他背上順了兩下,拖他站直,跟楊銳一左一右扶著他,又進了屋子。
林遷西躺回小折疊床上,閉著眼,至少有十分鍾,胃裡慢慢安靜了,才緩過來,又睜開眼:“真跑了?”
路峰煙也不抽了,丟地上踩滅,回味過來他還是在問三炮:“不舒服就去醫院看看,這事兒就先別管了。這風口上,局子裡都在逮他,他身上髒事兒那麽多,肯定藏的沒影兒,你站眼前還能找他出來?”
林遷西一手搭在額頭上,嘴裡又低低罵一句:“操……”
楊銳在旁邊說:“路峰幫你看著呢,別太擔心。”
林遷西沒說話,胸口一下一下起伏。
他不擔心自己,也沒覺得害怕,他怕的是別的。
外面來了一陣摩托車聲,轟轟直響地停了。
“西哥?”王肖走進來,後面跟著薑皓:“果然在這兒,去你家找你沒人,咱們剛聽說城爺進醫院的事兒,怎麽搞成這樣啊!一起去看他啊?”
“急什麽,”楊銳說:“林遷西剛回來,你們晚點兒再去,人剛醒過來,一下這麽多人過去,多大動靜。”
“醒了?”薑皓說:“嚇死了,醒了就好了。”說著朝折疊床上看,“林遷西,你怎麽躺著啊?”
王肖也問:“西哥,你也受傷了?操了,聽說那狗逼三炮衝你去的,你真受傷了?”
林遷西拿開額頭上的手,撐著床邊坐了起來,站起來就往外走:“我沒事兒,你們晚點兒去,我不一起了,得先回去一趟,不能就這麽過去。”
王肖看他身上穿著的短袖到現在都沒換,一身都是汗,就知道是一夜沒睡,跟著出門:“那我騎車送你回去?”
“我自己走。”
路峰說:“我送你。”
“不用。”林遷西已經出門走了。
王肖回頭:“西哥怎麽了?”
“怎麽了?”楊銳看著林遷西走了,皺眉說:“也不像是嚇的,跟病了一樣。”
林遷西沒直接回去,在外面漫無目的地轉了兩圈,是故意的,一路走一路看,別說三炮了,連路人都沒遇到幾個,直到轉回到自己家小區外面,汗已經裡裡外外把身上弄濕透了,才終於走進去。
進家門的時候,聽見隔壁鄰居家又在罵孩子:“看看你像什麽樣,作業不好好做,以後只能出去瞎混,外面差點兒捅死人了不知道?”
他用力甩上門,聲音大的像是能把門框震裂,一隻手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進了洗手間裡。
水“嘩嘩”地往身上衝時,什麽也聽不見了。
林遷西淋著水,腦子裡亂糟糟的,想的都是剛醒的宗城。
顧志強被局子裡帶走了,三炮跑了……
操,為什麽讓他跑了!
他一隻手抹掉臉上的水,頭靠在瓷磚上,恨不得衝回去,抱著宗城再聽一遍他的心跳。
洗完出來,一夜的疲憊徹底湧了上來,身體和精神都到了極限一樣,他一頭躺到自己床上,臉埋進枕頭裡。
眼前又是那條漆黑的,沒有盡頭的長街。
林遷西在吃力地奔跑。
“冬子,撐一下,我馬上就送你到醫院了……”他一邊跑一邊喘著氣說。
“冬子?”
他飛快的腳步忽然停了一下,感覺不對,一把抓到搭在他身上的那條胳膊,轉頭看了一眼,渾身冰涼。
是宗城。
他現在背的是宗城,溫熱的粘膩的血在他背後濕了一大片……
林遷西猛地睜開了眼睛。
有兩三秒,才坐起來,長長吐出口氣,身上居然又汗濕了。
不行,得重新洗個澡。
林遷西赤著腳下床,去了洗手間,花幾分鍾重新衝了個涼,換上衣服後,對著鏡子裡的自己看了看,拍了拍臉:“振作點兒西哥,別擺著這樣的臉,城爺醒了……”
似乎好受了一點兒。
他出了洗手間,進了廚房,自己做飯吃。
真的從昨天就沒吃東西了,居然也不覺得餓,下了一碗面,也沒嘗出什麽味道,就這麽機械地吃完了。
等他走出廚房,屋門響了,鑰匙“嘩”一聲響。
林慧麗回來了,身上還是穿著工作的長衣長褲,進門就一身的煙味,眼睛看著林遷西:“去醫院沒見到你,原來已經回來了。”
林遷西看著她:“去幹什麽了?”
林慧麗低頭換鞋,皺著眉:“我都聽說了,那一下本來是要扎你的,至少該去把宗城的醫藥費付了,那個姑娘死活不肯要,也沒見到宗城。”
林遷西明白了,姑娘應該是季彩。他扯了扯嘴角,乾澀地笑了笑:“賠償啊?”
林慧麗皺了皺眉,“不該嗎?誰想到事情會鬧成這樣,我沒想到他居然會給你擋刀,萬一出什麽事兒……”她說不下去了,後怕一樣,換了句話說:“還好沒出事兒。”
林遷西胸口有點兒發堵,往門口走,什麽都沒說,開門出去了。
他很快地下了樓,腳踝還有點兒痛,也沒什麽感覺。
反正不能再說下去了,再說下去自己也後怕,萬一出什麽事兒,怎麽辦?
那種在醫院裡等著宣判的感覺,再不想來一遍了。
他往醫院走,走得很快,想趕緊去看宗城,走到岔路口,又一下停了,想起了三炮。
“操!”林遷西忽然轉頭,往老城區走。
和回來的時候一樣,四處走了一遍,一無所獲。
他插著兜,冷著臉,從街頭走到街尾,什麽都沒有。
林遷西站在路邊,緊緊捏著手心,掏出手機,給路峰打電話。
“喂,路哥,知道他往哪兒跑的嗎?”
路峰在電話裡愣一下:“林遷西,你幹什麽,真在找三炮?”
“媽的,他來報復我啊!有種來啊!”林遷西吼了一聲,肺快氣炸了。
“不是說了我幫你盯著嗎?”路峰問:“林遷西,你老實說,你是不是有什麽事兒?”
林遷西按一下眉心,緩了一下:“沒事兒,我先掛了。”
他掛了電話,強打起精神,埋頭往前走。
心裡像繃了根繩,走在路上都要看著沿路可能會朝自己走過來的人,沒有,那個畜牲還是沒出現。
等他停下來,已經又進了醫院。
林遷西停在樓梯上,遲遲沒有去病房。
腦子裡有個古怪的畫面,仿佛在他去病房的那一瞬,三炮就會拿著刀衝過來,雖然現實告訴自己不會那麽巧的,但就是遏製不住這麽想,手心都開始發涼……
手機忽然響了。
一下把他亂七八糟的思緒都給打斷了。
林遷西從左邊褲兜摸到右邊褲兜,才摸出來,接了。
“西哥?”王肖在電話裡叫他:“咱們這會兒來看城爺了,你怎麽樣,休息好了嗎?什麽時候來啊?”
林遷西開口問:“他怎麽樣啊?”
“城爺嗎?挺好的啊,人城爺什麽身體素質啊,剛來了兩個局子裡的問了話走的,還醒著呢,沒睡。”
林遷西下意識說:“你再說一遍。”
“啊?”王肖隻好重複:“挺好的啊,醒著呢,沒睡,怎麽了?”
林遷西抹了把臉,仿佛非要聽到別人這麽說,才算確認,挺輕松似的,還笑了一聲:“知道了,我有點事兒,回頭就來了。”
“哦,那就好,還擔心你呢。”王肖把電話掛了。
林遷西把手機一收,還是走了上去,一分鍾的路,走的比任何時候都久,直到站在病房門口,看見裡面的一群人。
王肖和薑皓在左邊,孫凱和薛盛在右邊,跟四大護法似的。
宗城靠在床頭,換了件寬松的黑T恤,低著頭,聽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手裡拿著手機,偶爾按亮一下。
林遷西慢慢回了頭,走遠幾步,站在過道拐角,掏出手機,先調了靜音,然後點開微信裡那個燈塔頭像,打字過去。
--怎麽樣啊城爺,好點兒沒有?
還加了個微笑表情。
病房裡說話的聲音沒斷,但微信秒回。
--你怎麽樣,有什麽事兒?
林遷西背靠著牆,手指很快地打著字,打出來的語氣特別輕松。
--唉,我腳疼,背你跑太急了,不好意思說唄。
宗城依然秒回。
--那乾脆多休息幾天,沒事兒別來了。
林遷西對著手機,扯了下嘴角,說不出來什麽心情。
--你傷口疼不疼啊?
“嗖”一聲,字彈出來。
--疼。
林遷西問完就後悔了,當然疼,誰他媽被捅一刀能不疼,看到這個字,就捏了一下眼角,滿心的不舒服,想抽一下自己,嘴邊擠著笑,安慰他。
--沒事兒,下次我揉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