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願意……做亞特裡夏·霍恩的學生?
秦放開始回憶亞特裡夏曾經在他面前做過的事。
亞特裡夏用魔法救了秦放一命,但是他當時正在昏迷中,所以沒有看見施術的過程;再之後就是他和亞特裡夏合力殺死了刺客萊頓——實際上秦放所做的,不過是逞利器之便,用手持弩射出弓箭吸引萊頓的注意力,真正的擊殺是由亞特裡夏完成的——細究萊頓的屍體,估計也完全找不出一絲被箭矢傷害的痕跡,致命傷全來自亞特裡夏的那柄被他用得出神入化的細劍。
所以秦放整天聽說亞特裡夏·霍恩是來自神院的天才,有超乎人們常識的魔法力量,但是亞特裡夏在秦放面前展示過的唯有過人的劍術。
僅僅從拜師學藝的角度來看……亞特裡夏·霍恩確實沒有非常吸引秦放的地方。
從個人情感的角度上來看,亞特裡夏·霍恩為人陰晴不定,說話刻薄又不講情面,和他交流起來固然不算累,但是要隨時做好吃癟以及被攻擊的心理準備……和他作為師生相處起來也不見得會有多愉快。
“沒有人會不喜歡戈爾多·莫蘭”,這僅僅是領主錯誤的主觀判斷。
——怎麽分析,秦放都不覺得從師亞特裡夏·霍恩是個好選擇。
他明白,只要他表達出自己的不情願,領主怎麽也不會強迫他做亞特裡夏的學生。
可是拒絕的話在嘴邊繞了一圈……他卻總是說不出來。
“戈爾多?”
卡薩爾·莫蘭冰藍色的雙眼倒映出爐火的光輝,臉上是明顯的擔憂的神色。
“啊,沒什麽。”秦放回過神來,下意識地回答道,“抱歉,父親。我……還要再考慮一下。”
卡薩爾·莫蘭點了點頭,了然地說道:“反正還有一些時間……那就由你自己做決定吧。”說著,他頓了頓,溫和地勸慰:“我知道你喜歡亞特裡夏先生,這對你來說也是個很重要的抉擇。無論你的選擇是什麽,父親都會保護你——莫蘭家也從來沒有坐以待斃的傳統。”
領主最後添了一句:“……何況教皇今年也已經五十六歲了……往好處想,說不定等你成年洗禮儀式完畢的時候,教皇他已經先一步去世了呢?”
秦放死魚眼:“……您是在安慰我嗎?”
卡薩爾·莫蘭:“……咳,被你看出來了。”
秦放:“我完全沒有被安慰到,父親。”
卡薩爾·莫蘭:“開個玩笑而已。”
秦放有些無奈地瞥了領主爹一眼,忽然想起什麽似的開口:“那亞特裡夏·霍恩現在豈不是很危險?”
“……是很危險。”卡薩爾·莫蘭說道,“之前他救過你的性命,所以他在和教廷的人周旋時也會把我們莫蘭家拖出來替他虛張聲勢,這點我就不追究了。可是如果他和領主府之後的往來並不緊密,又或者你做不成他學生的消息傳到了那些人的耳朵裡,那些人自然會使用更加激烈、更加有效的手段來除掉他。”
“領主府和亞特裡夏·霍恩從未正式結盟。”領主總結說道,“拉攏亞特裡夏·霍恩確實有好處,但也有風險。我們家也並不是缺他不可——端看你的選擇,戈爾多。”
“你想要為莫蘭家爭取亞特裡夏·霍恩這個合作對象嗎?”
領主的話點醒了秦放。
他和亞特裡夏之間的關系並不是準師生這麽簡單……他們也是被利益引導而走在一起的人。
秦放也終於知道自己的猶豫從何而來了。
但論找個老師,亞特裡夏·霍恩或許並不是一個令人心動的選擇;但是作為合作對象,亞特裡夏是秦放下意識想要爭取的人。
如果神院、教廷等等,是戈爾多·莫蘭人生中避不過的東西……那麽亞特裡夏·霍恩的存在無疑對秦放有極大的價值。
……秦放相信,自己對於亞特裡夏而言也並不是毫無價值的。
想通了這一點,秦放就下定了決心。他微笑了一下,衝著領主行了個禮:“父親,我想把我和亞特裡夏先生的師生關系做實,並且持續下去。”
卡薩爾·莫蘭:“這麽快就想好了?”
“想好了。”秦放點頭,說道,“……我覺得,亞特裡夏先生會是一個稱職的老師的。”
……才怪。
第二天早晨,秦放就恨不得收回自己的那句話。
“欸,您怎麽來了?”第二天,秦放在馬肖的伴隨下敲響司鐸府的大門時,來開門的還是之前那個見過的穿著亞麻長袍的少年,但是這個少年在看見秦放之後,臉上卻流露出了驚訝的神情,“今天是月中,每到這個日子司鐸大人都閉門不出,不見任何人的……司鐸大人沒跟您提過嗎?如果是上課的話,今天應該會暫停授課才對。”
秦放:“……”
他沒說過:)
而且今天不是休息日,也不是什麽節日,除了亞特裡夏·霍恩之外,其他牧師也沒用在月中不見客的習慣……這要秦放怎麽預測?
合著亞特裡夏·霍恩是在心裡確信秦放今天不會來了是吧?
秦放這麽想著,臉上的笑容愈發溫柔和煦。
即使他心裡已經裂開了一個大窟窿,寒風從這個窟窿裡刷刷吹過去,讓他覺得一大早摸黑起床來見亞特裡夏·霍恩的自己是個傻子,秦放也沒有顯露出半點懊惱的神色。
實際上他已經氣的快打人了。
他只是怕自己一發脾氣,眼前這個少年就會把大門給直接關上,那他今天就真的見不到亞特裡夏了。
“可是昨天亞特裡夏先生讓我回去想想,然後再來見他啊。”
而秦放具有迷惑性的笑容也大大影響了開門的少年——這位少年幾乎被撲面而來的美色所俘獲,說話的語氣也忍不住愧疚了起來,仿佛一聲不吭鴿了秦放的人不是亞特裡夏而是他。
“這樣啊……可是司鐸大人月中不見人的規矩是釘死了的。月初、月中、月末,這幾天都是休息時間。您見他有什麽要緊的事情的話,可以由我代為轉達,或者您寫封信,我幫您帶進去。”
秦放:“……”
馬肖貼心地從提來的木製手提箱裡取出了羊皮紙和羽毛筆給秦放。
秦放:“…………”
他提筆快速地寫了幾個字,然後把羊皮紙隨意卷了卷,交給了少年。
“走吧,馬肖。”他說道,“我們改天再來。”
司鐸府。
明明窗外是晴朗的天氣,書房內的窗戶卻被絲絨製成的落地窗簾遮蓋地嚴嚴實實。原本整潔的書桌上凌亂地擺放著幾本攤開的書,還有半杯葡萄酒。
亞特裡夏·霍恩躺在一旁的睡椅上,金色的長發雜亂地被他壓在身下。他抬起左臂遮住了自己的臉龐,而右手自然地下垂,掌心一團白色的、暗淡的光球,正安靜地釋放著光輝——
是治愈魔法“蘇生術”,僅一招就把秦放的血條從瀕危拉到滿格的光明魔法。而亞特裡夏·霍恩此時正在忽視身體中不斷消耗的魔力儲備,持續釋放著這個魔法。如果秦放能探查到亞特裡夏的血條,就會發現他的血條猛地下降了一大截,然後快速地漲回去,又猛地下降一大截——如此循環往複。
亞特裡夏的臉被自己的手臂遮住,在無人能看得見的暗處裡,他一隻濃鬱如翡翠的翠綠色瞳孔早已被染成觸目驚心的血紅色。
亞特裡夏·霍恩就躺在那兒一動不動,仿佛連呼吸都靜止了。
“……司鐸閣下。”
門外響起了誰的聲音。
亞特裡夏·霍恩的感官在黑暗中變得模糊而困頓。他費力地睜開眼,輕輕抽了口氣,問道:“……什麽事?”
“領主府的戈爾多少爺來拜訪您,還給您留了信。您要看看嗎?”
……戈爾多·莫蘭。
聽見這個名字,亞特裡夏不禁有一瞬間的恍惚。
“拿進來吧。”亞特裡夏·霍恩拿起一本書,蓋在自己的臉上,他的語氣比平時還要冷冽幾分,聽起來就有股生人勿近的寒氣,“然後趕緊出去。”
隨從輕手輕腳地打開門,把什麽東西放在了書桌上,然後往亞特裡夏的方向看了一眼,行了個禮,又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亞特裡夏聽見關門的聲音,把臉上的那本書拿下去,艱難地直起身子,輕輕歎了口氣。
他往書桌的方向走了幾步。書桌離睡椅不遠,但僅僅這麽幾步,他就已經走出了些許冷汗,嘴唇也蒼白了起來。他微微皺著眉,忍耐著身體深處傳來的熟悉的劇痛,把那張邊緣光滑的羊皮紙給展開。
這張羊皮紙從顏色到皮質都是最好的那種。亞特裡夏·霍恩在神院裡學習的時候,也只會用這麽昂貴的紙來書寫論文和一些重要的筆記,而戈爾多·莫蘭卻隨手拿來給他留了一兩行,紙上還有一大片空白,堪稱浪費。
不愧是領主最寵愛的私生子。
而秦放只在上面寫了一句話。
“我還是希望做您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