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那欺世盜名者殿上高坐,
張起貪婪的帆駛進聖殿,
卻不料門外是虎視眈眈的鬣狗,
殘忍無比地分食著假信徒的血肉。
主啊,
我看到他們互相爭鬥,
邪惡在心中熊熊燃燒,
而不被恨惡、抵抗、治死,反倒一直得勝。
我的主啊, 什麽時候我才能歡欣地
看到你隱在深思熟慮中的復仇?
主啊,
我們該怎樣消除你神聖的憤怒
戈爾多·莫蘭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裡, 聽完了報告事務的文書官用抑揚頓挫的強調吟詩。他扭頭,無言地聽著窗外喧嘩的腳步聲和搬運物件導致的種種悶響,深邃的眼眸裡流淌著旁人看不懂的思緒。
“……詩念完了,主教閣下。”文書官把信紙重新疊好, 塞在掌心,隨即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地等待著面前的主教對剛才的詩句做出評價。
——沒有人膽子大到做首歪詩還要強迫主教親自來評判, 但剛才那首詩,是道倫叛軍在接到國王的最後警告之後所做的回復。國王在警告信裡附帶了對魯玻做出懲處的結果,以展示國王的公正,也此寬慰道倫伯爵的喪弟之悲痛, 但這一切的最終目的是勸解他們主動投降——畢竟能不打仗還是最好不要打仗。
但是道倫伯爵在知道自殺事件的內情之後反倒更加憤怒了, 發誓不讓自己的領地和臣民再次重歸這樣荒唐的統治之下,並且讓他身邊的教士替他寫了封信反唇相譏,認為教皇雖然是“欺世盜名”的假信徒,但身為主教的戈爾多卻是國王手下的殘忍的鬣狗:他們兩者都是為了權勢可以泯滅人性的, 頂多算是一丘之貉罷了。
戈爾多這次也算是被人家指著鼻子罵了——本來大家還不大確定詩裡的鬣狗究竟是指國王還是指他手下的什麽人, 但道倫那邊偏偏還給這首詩出了個配圖版的宣傳本——他們在鬣狗的脖子上掛了個狗牌, 狗牌上畫的赫然是莫蘭家的家紋。
……道倫估計也是聽說了莫蘭家的軍團即將前來鎮壓他們的消息,希望借貶低莫蘭家族的行為漲漲自己的士氣吧。
他們的士氣漲的如何,戈爾多不是很清楚,但戈爾多自己的怒氣還是漲的挺厲害的。
本來他對切爾西·道倫抱有同情,認為道倫伯爵因為自己可憐的弟弟發了瘋——戈爾多自己也是做哥哥的,他倒也不是不能理解道倫伯爵的行為。如果伯裡恩或者他身邊的朋友遭受了這種事,他指不定也要鬧出什麽事情來。但是道倫伯爵寫出這麽一封長詩來罵人之後,戈爾多對他的同情頓時消減不少。
就算這人之前造反是因為急火攻心,但也總該有個度吧?莫蘭家族的軍團已經在路上了,道倫伯爵這時候不認慫,是打算拿自己的腦袋去堵軍團的路嗎?
在戈爾多身邊呆過的人都稱讚他涵養好,但是這次對面都已經舞到臉上來了——泥塑的人也有三分脾氣的,何況是養尊處優的主教?
因此,送這封信來的文書官隻敢沉默著地縮在原地,戈爾多不開口,他壓根兒不敢抬頭。他來打報告的時候原本隻想隨便說幾句,但他沒想到的是,戈爾多偏偏要他拿出文書官的素養來把這首帶著侮辱性質的長詩給朗誦一遍。戈爾多聽的時候全程沒什麽表情,文書官則全程戰戰兢兢,覺得戈爾多應該是被氣瘋了才會這樣。
文書官在原地忐忑了大約幾分鍾吧,黑發主教回過神來了,他點了點頭,語氣還算溫和:“讀的不錯,你先回去工作吧。”
文書官:“……”
文書官先是松了口氣,快步走出房間把門帶上的時候才萌生出一股不可思議的感覺來。
他迫不及待地抓住身邊一個捧著卷宗路過的同事,心有余悸地分享他剛才的好運:“天哪,剛才我還要為自己必死無疑了……”
誰知他的同事撈了一把自己懷裡下滑的卷宗,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是新調來的吧?莫蘭主教從來不對身邊的屬下發脾氣的。畢竟是貴族出身,又在神院讀了那麽多年書,雖說是國王陛下封的主教,在教廷那邊不是很吃香,但人家也是有做主教的資質的,只是太年輕了而已。”
“道理我都懂。”文書官摘下自己的眼鏡擦了擦,“可是我以前也接觸過其他的主教,可不像這位一樣……和顏悅色。”
“主教閣下性格謙遜是一方面,他的智慧又是另一方面。喜怒不形於色——不讓別人輕易猜透自己,這也算是許多身居高位者的共通點吧。”同事說,“當然,想要掩蓋自己的真實情緒也有很多種方式。比如教廷幾位上了年紀的主教吧,動不動就罵人,暴躁出了名的,大家都不敢直視他們的臉……實際上那幾位都是修煉多年的老狐狸了。真要那麽沉不住氣,怎麽能一直屹立不倒,這只能說是種迷惑他人的方式吧。畢竟裝聖人可是很累的,你當那幾位老主教不想嗎,他們只是做不到罷了。”
文書官猶豫了一下:“那我們這位新任的莫蘭主教……到底是真聖人還是……”
“你管他是真聖人還是假聖人。至少他不是個品行卑劣的人。”同事瞥了文書官一眼,“你又不打算跟他作對,計較這麽多幹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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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爾多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被屬下議論著,也不知道自己甚至從屬下那裡得到了“聖人”的評價。
他只是在片刻的沉思之後,把自己壓箱底的魔槍設計圖又掏了出來,然後開始結合伯裡恩之前私下測試得到的數據進行優化設計。
伯裡恩難得從自己的哥哥手上搞到一件事情做,熱衷的跟什麽似的,幾乎是不眠不休地測試初代魔槍,順便還練了一手戈爾多見了都要稱讚的槍法。他現在使槍比戈爾多要厲害,對這種新武器已經有點愛不釋手的意思了,恨不得睡覺都要抱著。而魔力填充的槍本身也沒有炸膛的危險,戈爾多也就隨他去了。
戈爾多原本沒想這麽快“推陳出新”,但是他思及道倫伯爵這種人的存在,覺得自己還是提前把魔槍給研發出來比較好。
——畢竟一槍就能解決的事情,何必要花這麽多功夫扯皮呢?
如果這事不是卡薩爾·莫蘭已經在處理了,戈爾多還蠻想親自出手的。
喜歡寫詩,是嗎?那不如多留點精力給自己寫首悼亡詩吧:)
***
伯裡恩拿到了新的設計圖,非常興奮。或者說是過於興奮了——他恨不得現在就拿著設計圖衝到冶煉爐邊上,把設計圖給安排上。
但是他很快又有些發愁地把設計圖放下了:“哥,東西是好東西,但是我暫時沒法把它弄出來了。”
戈爾多瞥了他一眼:“怎麽了?”
伯裡恩有些不情願地說:“父親喊我和他會和,跟隨軍團一起去鎮壓反叛軍,混點軍功,順便和他一起搞搞建設。剛打完仗嘛,到時候那裡肯定是一團亂。父親說那會是你將來的領地,我們得去幫你拾掇拾掇、清理一下,免得你接手之後一堆麻煩。”
戈爾多:“……”
這也太狠了吧,領地還沒打下來呢,已經開始考慮基礎設施建設了嗎?
戈爾多問他:“你想去嗎?”
伯裡恩:“對於我來說,當然是每個歷練機會都很重要啦。但是你一拿出新的設計圖來……我就不大想去了。反正軍團裡有父親在,也不需要我,我覺得你這裡更需要我。”說著,他露出了一個八顆牙齒的微笑,“我天天在你身邊幫忙,父親可妒忌我了!”
戈爾多:“……”他覺得這個弟弟有點憨。
“你還是去混你的軍功吧。”戈爾多下了逐客令,“設計圖你可以直接帶走,就跟咱們之前商量的一樣,你要不要用、想什麽時候用都隨你。小心一點就行。”
伯裡恩露出為難的表情:“哥,你就不會舍不得我嗎?”
“舍不得你,也得放你走。”戈爾多擺了擺手。
經過道倫兄弟這回,戈爾多算是明白了,為兄弟鋪路慮就該做全套準備。
切爾西·道倫雖然一心想要加入教廷,但就他那個反抗力不足的性格,道倫伯爵就不該把他放出自己的領地。天高皇帝遠,真的出什麽事情後,道倫伯爵果真就鞭長莫及了。在弟弟沒有準備好的時候把人放出舒適圈,還是有一定危險的。但伯裡恩不一樣,他天生就是坐不住的性格,戰場上的好手。莫蘭家族的軍團對他來說是最安全的地方。何況這次戈爾多還送了他一個威力強大的武器,當然要放他出門去闖闖。
伯裡恩嘀嘀咕咕:“我看你就是嫌我煩。想跟你撿回家那個小孩兒相親相愛。”
什麽相親相愛……海因茨現在學起魔咒來就是個行走的殺傷性武器,天才是真天才,不穩定也是真不穩定,還有股不服輸的韌勁,除了戈爾多沒人能壓住他,他們倆的相處時間自然就長。每次戈爾多馴服海因茨的時候,都感覺自己是在鬥牛,有時候真想把那孩子敲暈、或者讓他別學了,但是他身上的魔力洶湧澎湃,現在不學,將來也是壓製不住的,還不如趁著年紀小、有塑造性的時候好好教一教。
想到這裡,戈爾多由衷感慨:“比起海因茨,還是你乖一些。”
伯裡恩驚喜地說:“真的嗎?不過這乖是個什麽評價……”
於是伯裡恩又開始絮絮叨叨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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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有參考但丁的神曲和福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