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推開門, 引入眼簾的就是一具躺在地上的男性屍體。他青黑色的皮膚上布滿深紅色的血瘡,一隻手放置在胸腔上,嘴大開著……似乎死前想努力的吸氣, 最終卻失敗了。
“……這是兩兄弟中的一個。”萊茵說著歎了口氣。
他離開村莊不過三天, 這人就已經撐不下去了。
萊茵皺了皺眉,蹲下身對阿芙說道:“乖,你先回家陪著你媽媽吧。過一會兒我去看看她的病。”
阿芙雖然好奇, 但是貼心地選擇了不給大人們添亂, 點點頭, 提著水桶離開了。
看著萊茵安置好小朋友之後,亞特裡夏開口問道:“已經斷氣的這個是誰?”
萊茵捂著鼻子,走到那具屍體邊上,努力辨認了一下那張面目前非的臉, 猶豫了片刻,說道:
“……這應該是皮克·羅德尼。今年剛滿二十歲。他有個二十五歲的哥哥,叫萊科。”畢竟是比較特殊的病例, 這兄弟倆的信息萊茵還是記在了腦子裡的,“他們家父親早逝,母親似乎是改嫁到了其他的地方,所以家裡只有他們兩兄弟。”
賽倫:“只有他們兩個?他們兄弟倆都沒有結婚嗎?”
賽倫有此一問, 是因為這個時代, 單身是貴族的特權——窮人普遍都在十五歲左右結婚,十八歲已經是為人父母的年紀了。而如果是權貴階層,即使是再著急聯姻的貴族也會把女兒留到十八歲之後再出嫁。當然,各國皇室聯姻之時, 這個規則就又不生效了。如果是出於政治需要, 訂下婚約的皇子和公主也有可能在十二歲的洗禮儀式之後就馬上舉行婚禮。
如果賽倫不是被家裡“流放”到賽蘭卡去, 他現在說不定也會有一位貴族未婚妻。
可是羅德尼兄弟“一把年紀”了,都沒有結婚。這倒讓人有點驚奇。
“……你這都是什麽問題?”戈爾多扶額,“他們為什麽沒有結婚,你看一眼他們的家不就知道了嗎?”
賽倫這才忍受著惡臭和腐朽的氣味大量起這間昏暗的房子來,發現這個房子用“家徒四壁”來形容也是一點都不誇張。
“好吧,我懂了。”賽倫歎了口氣,說道。
“他都已經這樣了,我覺得他哥哥幸存的概率不大。”萊茵這麽說著,一邊往房間的更深處走去,繞過一面土牆,他在床上發現了一個形銷骨立、渾身青紫的男人,與之前那具屍體不同的是,那具屍體皮膚上的血跡已經凝固,而這個男人的傷口依舊在往外翻騰著血沫。
“……萊科還活著。”萊茵像是松了口氣的樣子,不顧萊科滿臉的血汙,伸出手指去扒他的眼皮,還湊近他的胸口聆聽了一會兒,“他還有救。幸好我們趕上了。”
說著,萊茵從自己腰間搜羅出了幾個瓶瓶罐罐,還有幾包粉末。
“可以幫我取點乾淨的水來嗎?不需要很多,半碗就行。”他說。
賽倫聞言,在房子裡搜索了一下,發現床邊躺著一個破舊的瓦罐,於是拿著瓦罐去溪邊取水去了。
等他把水取回來,萊茵拆開一包粉末就要往水裡倒,戈爾多攔住了他:“你不先把水給燒開嗎?”
萊茵一愣:“……為什麽要把水燒開?”
戈爾多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解釋,於是換了一種方式問他:“把水燒沸放涼,然後在放你的這些東西,這樣做會影響藥的效果嗎?”
萊茵:“這倒不會……即使把水燒開了,水也只是單純的水而已,不會對藥產生影響。”
戈爾多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聽我的,把它燒開了吧。”
萊茵一頭霧水,但還是聽了戈爾多的話。畢竟對方是個牧師,應該擁有一些他不知道的珍貴知識。
“水要燒開了才能用進藥裡嗎?”萊茵喃喃自語道,“這究竟是什麽原理呢……”
戈爾多沒有理會他的疑問,默默站在一旁裝作什麽都沒聽見。
據戈爾多所知,大多數的魔藥都是需要熬煮的。在熬煮的過程裡自然能完成高溫滅菌但要求。但這次萊茵是把魔藥提純了,打算把藥粉兌水直接給人喂下去……也不知道這河裡的水夠不夠得上直飲水的健康標準?總之就先把水給燒開了吧,總沒什麽壞處。
如果萊科在這種病危時刻因為喝了生水而鬧肚子……那他就必死無疑了。
一陣忙亂之後,萊茵總算搞定了一副速成魔藥,給人灌了下去。
不能藥到病除,但能吊他一命。
果然,把藥喂下去之後,不出一刻鍾,萊科就悠悠轉醒——
一雙湖綠色的、濕潤的眼眸,正關切地注視著他。見他醒來之後,淡淡的喜悅如漣漪般在那雙眼睛裡蕩漾開,如溫和的春風,簌簌吹進了萊科的心頭,讓他一時間居然有些恍惚。
“太好了,你醒了。”這位有著天使般容顏的女孩抿唇微笑,白嫩額頭上掛著的汗珠都顯得那麽得可愛,“你還好嗎,聽锝見我說話嗎?”
萊科有些虛弱地吸了口氣,確定自己還活著之後,喃喃自語地說道:
“天國的聖主啊……這是您給予我最後的仁慈嗎?”
否則,在他這個將死之人的床邊,怎麽會出現一個如此溫柔而純潔的少女呢?
這麽想著,萊科覺得渾身火燒火燎的血瘡似乎都沒那麽痛了。
他一邊這麽想著,一邊貪婪地不願合上雙眼,希望能在臨死前多注視一會兒這個幻境中的少女,唇邊還帶著一絲疲憊卻釋然的微笑。
然後,這個天使一般的少女似乎是轉過身去,和誰說了一句:“……他的表情怎麽這麽奇怪,不會是發癔症了吧?”
亞特裡夏湊過來一看,冷冷地說道:“他不是發癔症了,他這是快升天了。”
戈爾多:“那該怎麽辦?”
亞特裡夏:“讓他重新認識一下現實。”
萊茵先是疑惑了片刻,隨即心領神會,拿起了邊上的一個小瓶子,在萊科的傷口上撒了一些去腐消腫的烈性藥粉。
“嗷嗷哦疼疼疼!”
躺在床上的萊科瞬間疼得下意識痙攣起來。
劇烈的疼痛使他的視線有些模糊,但也讓他的腦子清醒了不少。
“放心,這種藥對你的傷口有好處。”萊茵看不過眼,還是溫和地解釋了一句。
萊科則有氣無力地喘息著,終於意識到了目前的情況,有些警惕地開口問道:“你們是誰?”
戈爾多把手心握著的十字架展示給他看:“我們是牧師,來救治這裡的人。”
萊科似乎是稍稍放松了警惕,但他最終還是不抱希望地說道:“你們不是已經打算放棄我們這個村子裡的人了嗎?難道是某個貴族也患上了和我們一樣的怪病,你們不得已才回到村子裡尋找線索?”
萊科的語氣有些衝,說完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
“我們是來打聽消息的。”萊茵試著安撫他,“請你相信我們,我們是真的想治好村子裡所有的人。”
因為萊茵實在是滿臉真誠,萊科原本還有許多質疑的話想問,但最終還是閉嘴了。
“……那你們想怎麽辦,需要我做什麽?”萊科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身體,有氣無力地說道。
他雖然對面前這個少女有好感,但是他下意識地認為自己應付不來這樣的人。
“沒什麽。”戈爾多試探性地問道,“救醒你不過是想問幾個問題。我們已經調查出了這場怪病的起源,就是離田地不遠處的那口水井——你對那口井有印象嗎?”
萊科瞬間僵硬住了。
“有印象。只要是居住在村子裡的人,都對那口井有印象。”他回答。
“那在你發病之前,有接觸過那口水井嗎?”戈爾多追問。
“沒有。”萊科生硬地回答道,且眼神有些遊離。看得出來,他的內心也很混亂。但他明顯在極力掩飾些什麽。
“真的沒有嗎?”戈爾多又重複了一遍。
萊科堅決地回答:“沒有!何況,那口井我們村子裡的人已經用了那麽多年了,怎麽會有問題——”
亞特裡夏淡然地說道:“自然是有人在井裡放了不該放的東西。比如,一堆受到黑魔法詛咒的財寶什麽的。”
這話幾乎就是直球了。
亞特裡夏的套話簡直毫無技術性可言。但是看著萊科瞬間垮下來的臉色,戈爾多覺得也差不多可以得出個結論了。萊科知道王冠的存在,脫不了關系。
“那些東西是你扔進井裡的?”他有些好奇地問。
萊科冷汗直流:“什麽井,什麽被詛咒的財寶,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麽!”
戈爾多也懶得再跟他廢話,把隨身帶著的那個布包扔進了他的懷裡。萊科見到那個黑色布包卻像是見到了什麽洪水猛獸一般,瞬間尖叫著往後挪去,卻因為四肢無力,爬不起來,反倒是布包裡的黃金一點點顯露了出來,包括那個王冠。
王冠在萊科的雙腿上滾動了一下,他身上原本已經不再流血的傷口瞬間崩開,血瘡卻如同有生命一般蠕動著——
“快住手!”萊茵見情勢不對,高聲喊道,“他快死了——”
於是戈爾多快速地用布包著手,把那堆金銀財寶從萊科的懷裡撈了出來。
萊科渾身滲血,但是出血量卻不大,暫時沒有性命之虞,但神情異常痛苦。
“現在你相信我說的是真的了?”戈爾多問道,“這場詭異疾病的來源,就是這個被施加了魔法的王冠。但是王冠不會無緣無故沉進有許多人飲用的井裡去。無論你事先是否知情——我猜你也是不知情的,但,如果是你把這個王冠扔進了水井裡,那你就是這場‘瘟疫’的罪魁禍首。你必須告訴我們,你是從哪裡得來這個王冠的。否則這場瘟疫永遠不可能結束……直到已經患病的人都死光為止。”
“你的弟弟已經死了。”戈爾多歎氣,說道,“那麽,你想繼續活著嗎?”
一時間,房間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科萊的神情讓人覺得他仿佛是一截枯木。
“……你說誰死了?”他乾澀地問道。
“你的弟弟,就死在門口。”戈爾多回答道,“聽說他的名字是皮克?他比你年輕,但是身體似乎並沒有你強壯。”
“當然、當然……他沒有我強壯,膽子也沒我大。”科萊咯出一口血來,似乎陷入了某種混亂裡,“他警告過我的,讓我不要再繼續,是我不聽他的話——”
“所以你究竟做了什麽?”萊茵不由自主地問。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喊道,“我只是偶然發現了那個墳墓……我不知道那個墳墓的主人是誰,但是我卻見到了我這輩子從來沒見過這財寶……我早該知道的,擁有這樣的陪葬品的人,怎麽可能會是普通的人——”
說著,科萊不住抽搐了起來。
萊茵急忙伸手固定住他的下巴,防止他咬傷自己的舌頭。
戈爾多歎了口氣,覺得這話暫時是問不下去了,他扭頭,說道:“老師——”
卻見站在床邊的亞特裡夏眉頭緊皺,臉白得像一張紙,他緊緊閉著眼,低聲說道:“我沒事……”
半晌,他睜開眼睛,深綠色的眼眸裡仿佛滌蕩著暗色的水波。他直愣愣地盯著放在一旁桌子上的王冠,仿佛那光輝流溢的珍寶吸引了他全部的心神。
“我沒事。”他仿佛夢囈般,再次重複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