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燈光下, 那把長劍開始泛出淡淡的光暈。或許是戈爾多的錯覺,他甚至聽到了某種低語聲……
他鬼使神差地抽出了劍身,四周燈盞裡的磷火隨之狠狠顫動了一下。借著幽微的燈光, 戈爾多精準無誤地在劍柄的底端發現了一小行字, 上面寫的是一句塞蘭卡的語言——
“天命之王”。
傳說中伴隨光輝之帝南征北戰的王劍, 在光輝之帝的時期,王劍就是最高王權的象征,即使是國王的印綬和王冠的象征意義也要退避三舍。只是光輝之帝死後, 王劍也就不知所蹤了。
光輝之帝之後的幾個帝王曾經下令尋找過王劍,也有幾位照著王劍的樣子打造了仿品,但是都沒有什麽收獲。然而戈爾多卻發現這劍就藏在寶庫的密室之中, 距離光輝之帝那個時代比較近的幾任國王應該是知道這一點的,但是他們卻都選擇了假裝不知道王劍的下落——就是因為他們即使找到了王劍,也沒法使用它。
既然王劍無法為鞏固政治作出貢獻, 那他們就乾脆把王劍封存,以免自找麻煩了。
想到這兒,戈爾多忽然歎氣, 覺得手中的這把王劍也是個燙手山芋。
但是為了把萊恩撈出來……他也不得不這麽做了。
與此同時, 就在王劍出鞘的瞬間——
深夜。聖殿騎士團的演武場上。
一個銀發的男人停止了手中揮劍的動作。他似乎感覺到了什麽一般輕輕皺起了眉, 劍身微微散發著瑩光。他沉思片刻,站直身子, 隨著清脆的摩擦聲後, 他手中的長劍滑入了銀灰色的劍鞘裡。
頭頂的烏雲緩緩挪動了位置。清冷的月光灑在地上, 將他的眼眸照亮。那是種清寂至極的銀白色, 並不刺眼, 卻透著淡淡的森寒之氣。
他看著手中的長劍, 陷入了某種沉思。
“團長……!沃倫團長——”耳邊忽然響起誰的呼喊聲。
聖殿騎士團長沃倫若無其事地扭頭, 淡淡地問道:“怎麽了?”
來人是他的副官兼秘書羅伊。他中等身材,棕色的頭髮,臉型有些方正,戴著一副眼鏡,一路趕來有些氣喘籲籲地說:“擺在□□的那座碑銘……它發光了……”
“我感受到了。”沃倫點頭,“何止是那塊百年前遺留下來的碑銘,連我手上的這把劍都感覺到了王劍的再次出世。”
“真的假的?王劍什麽的難道不只是聖殿騎士團內部的傳說嗎?”羅伊對此持保留態度。
“那是王劍那邊帶來的波動。的確是王劍認主,不會有錯。”沃倫斬釘截鐵地說。
“可這也不對。傳說中能拔出王劍的只有光輝之帝的後人,也就是他的血脈……但是如今的王室,國王已經年老,早不拔晚不拔偏偏這時候拔?而國王陛下的親子也只有三歲……那麽算來,難道是那位公爵動了王劍?”羅伊越猜臉色越是變幻莫測。
聖殿騎士團聽命於王劍之主。這原來是眾所周知的秘密,但是王劍塵封,聖殿騎士團也無法兌現自己的誓言,只能將契約的力量轉移到一座碑銘和騎士團長世代相傳的長劍上。
人會隨著時間的流逝忘記誓言的存在,但是碑銘和聖殿騎士團長的佩劍不會遺忘。不得不說,這一舉措還是很有先見之明的。現在王劍統領騎士團,即使在騎士團內部,也已經成為了一個亦真亦假的傳言,只有承襲了配劍的騎士團長才真正記得那個誓言了。
“不像是那位公爵閣下。”沃倫不緊不慢地回答。
那位公爵閣下把大多數時間都花在和大臣們唇槍舌戰,替王室到處找教廷的茬兒,試圖從教廷身上咬下一塊肉來。聖殿騎士團可以是針對教皇的一把利刃。如果王劍之主是那位德蒙特公爵,那他沒有理由把王劍塵封到現在——除非他想做什麽大事了,比如造反什麽的,但是現在王都裡過於安寧,怎麽看都不是造反的好時機。
“先不管是誰吧。”羅伊拭去額頭上的冷汗,把眼鏡摘下來擦了擦,“僅憑王劍,就想號令整個騎士團,未免也太……”
沃倫卻眯了眯眼,開口說道:“這是必須履行的誓言。”
羅伊掙扎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同意了沃倫的說法,有些喪氣地點了點頭。
聖殿騎士團就是依靠那個效忠的誓言生存到現在的。失去了誓言,騎士團也就失去了立錐之地。他們不會再是護衛王國的精銳,而會是統治者心頭的毒刺。
如果不想被遣散、被迫回家種地,他們就必須做自己該做的事。
羅伊:“王劍持有者什麽時候會出現?不管是哪個皇室成員,拔出了王劍,至少總該有點光輝之帝的風范吧……”
“人快到了。”沃倫扭頭,對羅伊說,“你出去迎一迎吧。”
羅伊很快反應過來:“快到了?我這就去迎接。”
“見到了他,避開所有人的耳目,帶他來我的私人演武場。”沃倫囑咐道。
羅伊:“等等,去什麽演武場,你難道要——”
“我不會下重手。只是考驗考驗他罷了。”沃倫說,“我有分寸的。”
羅伊:“……好吧。”
羅伊沒有去很久。
大約過了一刻鍾,他果然將一個人領了進來。那人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氣質溫和,舉手投足透著特別的吸引力。
兩方都還沒有開口,沃倫就忽然提著劍衝了過來,似寒夜裡的一道流星,撞到少年的面前。
黑發少年下意識地把羅伊往邊上一推,手中的王劍瞬間出鞘,和沃倫的劍擦了個邊。一來一回,火星四濺。
戈爾多和沃倫又過了幾招。繚亂的劍光和兵刃的鳴顫不絕於耳。羅伊在一旁則看的有些驚訝。能在這個年紀接下沃倫這麽多招的……即使是騎士團裡頂尖的青年才俊也不過如此了。
不過最後,沃倫還是贏了。沃倫的劍抵住了黑發少年的要害。
他用劍指著對手的肩膀,定定看了他一會兒,然後把劍收了回去。
羅伊一副見鬼的樣子,為兩人介紹:“團長,這就是王劍的繼承者……”
“戈爾多·莫蘭。”沃倫盯著戈爾多,突然開口說道,“我們在神院裡見過一面。”
黑發少年聞言略微愣了愣,沉吟片刻後,笑著回答道:“是的。我們見過一面。”
在賽倫剛進神院時,和一個騎士的決鬥場上。
“我見過你朋友的決鬥。他是個不可多得的天才。”沃倫直言道,“但是那時候我在你身上看不到屬於劍士的氣質……到現在也是一樣。你沒有拔劍的欲望,沒有勝負之心。既然如此,你為什麽要拔出這柄王劍?”
“我覺得重點不在這裡。”羅伊歎氣,“聖主在上!他明明不是王室成員,為什麽會成為光輝之帝的繼承者?他是光輝之帝的直系血脈!可是這怎麽可能?”這位團長秘書一臉痛苦,覺得自己似乎被卷入了什麽不得了的王室秘辛。
“他有資格拔出王劍,這點是毋庸置疑的。”沃倫抽空來應對羅伊,“但是他沒有殺伐之心。”
“很抱歉,我拔出王劍其實是想救一個朋友……”戈爾多歎氣。
“可是拔出王劍者,就有資格為王。這是光輝之帝留給騎士團的遺旨——你不知道嗎?”羅伊有些驚訝地問。
“……我剛剛猜到。”戈爾多斟酌了一會兒,給了個有些無奈的回答。
“你願意為王嗎?”聖殿騎士團長沃倫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出了問了這麽一句,“雖然你沒有劍士的氣質,但是有為王的胸襟。”
羅伊這回真的是差點沒有站穩,他扭頭問沃倫:“這您又是從哪裡看出來的?”
沃倫理所當然地回答:“從他的劍裡。他比現在的皇室繼承人要更加適合做國王。”
羅伊一臉冷漠:“皇子殿下現在才三歲。”
沃倫微微皺了皺眉,似乎真的認真思考了一下,然後回答道:“可我能看出皇子是個病秧子。即使他不是,他的天分也遠遠不及王劍的主人。”
羅伊:“……”羅伊沒話說了。
戈爾多聽完則抽了抽眼角,辯白道:“其實我不是什麽光輝之帝的血脈——”
沃倫:“不管你是不是,王劍承認你是。”
戈爾多:“可是我暫時沒有做國王的志向。”
沃倫:“我看出來了。我只是說你非常適合。但你是王劍的主人,騎士團是你的附庸,如果你不願意,也沒人會來勉強你。”
戈爾多:“……”總有種天上掉餡餅的感覺。
但他不知道,此時沃倫和羅伊在腦補些什麽。
皇室血脈遺落民間就已經夠不可思議了,要知道他們沒聽說過莫蘭家是什麽和皇室通過婚的家族,而戈爾多還偏偏能找到王劍所在,摸出王劍提到了聖殿騎士團來找人幫忙——
這說明什麽!說明王劍的存在是戈爾多的祖訓,只是他們這一脈一直沒有出世,蟄伏到了現在。
或許就是戈爾多·莫蘭這樣的後裔出現後,才真正應驗了王劍的“天命所歸”。
戈爾多不知道自己被虛構出了一個隱世百年的王血家族,他現在隻想把萊恩趕緊撈出來。
“我有個朋友,被押送到這裡來了。”戈爾多把萊恩為了給一個孩子出頭得罪了教會的事情大體說了一遍,然後說道,“我有點擔心他現在的狀況……能不能讓我去見見他?”
“這只是小問題。”羅伊聽完後,說道,“其實一般來講,他雖然會被限制人身自由,但是已經不必待在監牢這樣的地方了。不過把人送到我們這裡來,的確是保護他的一種方法……既然是您的朋友,又是無辜受害者,就把他挪進空的房間裡,等待他的下一場審判吧,您覺得如何?”
“多謝。”戈爾多說。
萊恩是他的朋友,應該不會再被懷疑是黑巫師什麽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