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就是覺得劉子廝有問題。”
“喂喂喂,阿白……”項青梧慌慌張張地擺手,“這樣說話不太好吧。”
再怎麽說,劉子廝也是池鬱的親人,當著池鬱的面說這樣貶低的話,實在不妥。
白鳴風話說出口後,也自覺太不委婉,可事已至此,潑出去的水無法收回,他看向池鬱,等一個回復。
池鬱倒是沒有露出生氣的神情,他低著頭,輕聲:“無論怎麽樣,我都沒有別的親人了,我舅舅救了我,這麽多年陪著我的只有他,我離不開他的,離開他我活不下去……”
“……”聽完池鬱的話,白鳴風雖然憋了一肚子的問題,但還是長歎了口氣,心裡感慨一句終歸是別人家裡事,打算放棄追究,他說,“算了,也許是我想多了,你和你舅舅……”
“這不對。”
有人突然開口,打斷白鳴風的話,令其他幾人皆一頓,齊齊看向他。
付故淵看著池鬱:“這是不對的。”
“班長?”池鬱與他對視,露出不解的神情,“什麽不對?”
“沒有誰是離開誰後就活不下去的。”付故淵說,“親人、愛人、友人,都應該是生命中沿路的陪伴,而不是束縛和控制。親近之人,是讓你的生命變得完整的人,而非割據你生命的人。”
另外三人:“……”
付故淵見他們久久不說話,忽覺不好意思:“啊,我是不是……太自以為是了,這麽說話……哎呀……”
“不不不,阿付你說得很好。”白鳴風連忙鼓勵支持,他扭頭看向池鬱,想看看他是什麽反應。
池鬱愣愣的,似乎在深思這句話,又似乎只是因為付故淵認真的神情太過帥氣,一時間看呆了。
其實聽完白鳴風的話後,付故淵就想起了那日他去找池鬱拿護腕時,劉子廝的一言一行。
劉子廝的有些話,實在讓付故淵覺得不舒服。
“池鬱。”付故淵伸手扶住他的肩膀。
“什麽?”付故淵的突然湊近嚇了池鬱一跳,他下意識地後仰。
“你和阿白說吧,你和你舅舅相處時印象深刻的事,說吧。”付故淵勸道。
“班長。”池鬱輕聲,“我知道了,我聽你的。”
只要是你所想,你所願,我都會遵從的,無論何時,無論何地。
白鳴風籲了口氣,靜等他的話。
池鬱雖然願意說,但還是難以突破心理防線,畢竟那些事,都是他在犯錯、在惹人惱怒,他不希望自己喜歡的人知曉他如此差勁的時刻。
他雙手攥緊,猶豫半晌,突然問付故淵:“班長,你是希望我將這些事說給白鳴風聽,對嗎?”
“對。”付故淵點點頭。
“那你能不能……”池鬱輕聲,“回避一下。”
付故淵一愣:“我?只有我嗎?”
池鬱點點頭。
“啊……好……”付故淵撓撓頭,“我知道了,我去教室外面等你們。”
說著付故淵站起身,有些落寞地拎起書包往教室外走去。
“啊這?這?”項青梧也不知道為什麽池鬱上一秒還乖乖聽付故淵的話,下一秒就突然趕他走,目光來回轉悠,尷尬不自在。
“要不青梧你去陪故淵吧,我和池鬱談。”白鳴風說。
“好,行,那我也出去等你們啊。”項青梧頷首,抱起書包也出了教室。
教室裡,雨後涼風習習,只剩兩人。
白鳴風靜心等待,洗耳恭聽。
池鬱思索了片刻措辭,緩緩開口。
在他的印象裡,和舅舅劉子廝的相處時,自己總是在犯錯。
打碎水杯,忘記舅舅給他的東西放在哪,弄壞家具等等,諸如此類已是小事。
而更讓人難過哀痛的,是舅舅很想念他的姐姐劉子琪,因為在家中茶幾上放著劉子琪的照片,用以懷念。
這些照片,無時無刻都在提醒著池鬱,他曾經因為任性犯下的過錯。
有次劉子廝下夜班回家,在客廳裡抽煙,不小心把煙灰彈在茶幾上,他太過疲憊,讓還未睡的池鬱幫忙擦桌子後,就回房間歇息了。
池鬱用抹布仔細地擦乾淨桌上的煙灰,還給裝有劉子琪照片的相框擦拭了灰塵。
他其實很害怕那張照片,但又時不時來偷偷看兩眼,看照片裡劉子琪笑顏如花。
他心存矛盾,因為他渴求得到原諒,又自知不配。
池鬱搞乾淨衛生後,便回房間休息了。予一惜一湍一兌。
但是第二日,出了事。
池鬱清早起來洗漱,意外地發現照片被人從相框裡拿出來剪碎了。
碎片散落一地,拚湊不齊,恍若破碎不堪的過往。
池鬱愣愣地站在茶幾旁,正此時,劉子廝起床走出房間,他看到眼前一幕,神情詫異無措,轉頭問池鬱。
“小池,你為什麽這麽做?”
理所當然,無力反駁。
“我沒……”池鬱想爭辯,一抬頭看到了劉子廝失望無比的眼神。
池鬱渾身戰栗。
那日劉子琪流產後,他在父親那,看到過同樣的目光。
無論劉子琪摔倒是不是意外,他的任性,就是原罪,而他就是罪魁禍首。
“可是我真的沒有……”池鬱保持著最後一絲理智,試圖反駁。
劉子廝打斷他的話:“好了!你做了這種事,還不願承認,你怎麽能把我姐姐的照片剪了呢!當初如果不是你,她也不會……不會……”
劉子廝面露哀痛。
“我……我……”池鬱心裡那些原本就未愈合的傷口再次被撕裂,鮮血淙淙。
是啊,這個家除了他,還有誰會做這種事啊?
是他做完又忘記了嗎?
是嗎?
他是不是精神出了問題,怎麽會這樣?
“池鬱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當初我領你回家,是看你可憐,沒想到你竟然這樣壞心眼!”劉子廝咬牙直呼其名,一字一句都高高在上,宛如對池鬱的審判。
“對不起。”池鬱莫名感到害怕,害怕再次被拋棄,除了道歉,他別無選擇,“舅舅,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會再這麽做了,不會了,對不起。”
後來,劉子廝態度冰冷地對待池鬱幾日後,最終還是選擇了原諒他。
這事讓池鬱從此對自己精神狀態產生了質疑。
他自己做過的事,自己竟然不記得,他是不是生病了?
可他無人傾訴,只能將這事悶在心裡。
而那些日子,又是池鬱在學校被欺負得最嚴重的時候,那些人將池鬱堵在角落,嘲諷他。
“打狗,狗都會叫兩聲,你怎麽一聲不吭啊。”
“你不會喜歡挨揍吧。”
“池鬱你是不是受虐狂啊?”
池鬱心想。
是嗎?也許是吧?
反正他,肯定有問題啊。
日子變得越發難熬,池鬱沉溺在冰冷陰暗的深海裡,日夜只能感到窒息和絕望,他眼底,眸光黯淡,滿目荒涼。
後來,他在學校裡推了人,又犯錯一樁。
這糟糕無望的日子,哪有盡頭啊。
再後來,他轉校,轉校考試測試通過以後,教務處的老師說,他們學校有校規,中途轉學的人,必須住校。
劉子廝不願池鬱住校,奈何教務處老師態度堅決。
“問問孩子的意見吧。”爭執到最後,教務處老師說。
“他的意見不重要。”劉子廝回答。
教務處老師沉默片刻:“要不,你們先去宿舍樓看看環境吧?孩子你說呢?”
老師溫柔地詢問池鬱。
一直低頭站在旁邊沉默不語的池鬱抬起頭來,許久許久後,他緩緩點頭。
於是那日,清光穿過樹梢,寂靜沒入時光,池鬱站在收拾得整潔的宿舍裡,看見略舊的木課桌上擺著作業本,本子封面寫著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一個人莽莽撞撞地推門而入,大喊一聲。
“誰在裡面?!”
池鬱轉過身去,見他略有詫異地看著自己,隨後難為情地對自己笑。
“啊,同學不好意思,嚇著你了?我還以為進賊了呢。”
細碎暖陽灑落在他身上,那才是人間該有的景。
池鬱講完這些事後,白鳴風因為震驚久久無言。
他仿佛能看見一團漆黑的迷霧籠罩著池鬱,然而將池鬱從裡面拉出來,卻並不是輕而易舉、一朝一夕的事。
這讓白鳴風感到無力。
白鳴風煩悶到咬手指,他啃了一會後,問池鬱:“你有沒有想過照片其實是你舅舅剪碎的?”
池鬱一愣,搖搖頭:“不會的,舅舅很想念我的養母,怎麽可能會去剪照片,是我做的……”
“是個棺材板,是是是,媽了個巴子。”白鳴風氣得捶桌子罵人,“你真是我見過最倒霉的人,你聽說過煤氣燈效應嗎?”
“煤氣燈?”池鬱疑惑地重複。
“又叫認知否定。”白鳴風其實自己也一知半解,他急迫地想解釋清楚,又不知該怎麽說,“總之就是,通過長期的語言打壓或者欺騙,讓你懷疑自我,覺得自己有問題,讓你困在一個絕境中,從而達到控制你的目的,池鬱,如果你在一段人際交往中感到疲憊恐懼,就說明有問題!”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舅舅要這麽做?”池鬱不解。
他都不知道,白鳴風就更不知道了。
白鳴風吐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池鬱,有些事,我們反反覆複告訴你,不如你自己去看清,你絕對不能讓你舅舅操控你的一切,你要持懷疑的態度去看待那些讓你感到不安的事,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那些苦痛,不應該是你必須經歷的東西!”
“答應我。”說到激動之處,白鳴風雙手抓住池鬱的肩膀,來回搖晃,“一定要看清某人的真面目!看得清清楚楚的!”
倘若往日,白鳴風這樣一番說辭,池鬱定會覺得他在胡言亂語,措辭古怪。
因為囿於黑暗太久,早已忘了何謂光明。
可這些日子,時不時就有人伸手,將他往光亮之處拉去。
既然如此,他怎麽還能放任自己沉溺窒息。
池鬱看著白鳴風,堅定地點頭。
“好,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