茭白看著面前病怏怏的岑景末, 腦子裡的思緒還在走。
岑景末記起一周目,知道自己上輩子是怎麽死的,這輩子重來了, 可他沒有自我意識,不知道世界的真相。
這跟戚以潦的情況有本質上的差別。
岑景末作為一個重生者, 仿佛站在命運的肩膀上面,脫離了普通人深陷其中的世俗,關注的東西是科學解釋不了的那一類。
茭白心想,岑景末試探完了, 已經確定他不是王初秋重生那麽簡單。
岑景末在等他給出比重生更離譜的答案。
“哥, 戚秘書,你們出去,我跟太子爺聊幾句。”茭白捏了捏微涼的手指。
章枕跟戚淮都看著他,不是很讚成他的決定。
茭白笑著對他們擺手:“就一會兒。”
兩人走後,茭白臉上的笑意就沒了,他端起自己那杯酒, 正要一口悶了, 又想起答應戚以潦盡量少喝。
頓了頓,茭白改成淺抿一點, 酒太烈, 有刺痛感, 他嫌棄地蹙了蹙眉,呼出的氣息裡多了一縷濃鬱的酒香:“太子爺,我給你拿藥的時候中邪了。”
四周的空氣都靜了下來。
岑景末眼簾下的扇形剪影輕動, 黑睫如同濕漉漉的蟬翼一般,緩慢張開:“中邪?”
茭白點頭,你人都重生了, 中邪這事兒也不難接受吧。
“這點我三哥知道。”茭白唉聲歎氣,“我經常不定時的中邪,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他半真半假地舉了兩例:“我三哥叫我去廟裡燒香,我去了,還求了平安符,這點我哥可以作證,他和我一道去的,下山的時候平安符繩子斷了。”
“我體質特殊,佛祖不保我,”茭白苦笑,“總有奇怪的邪物附身在我身上。”
岑景末盯著他,直勾勾地盯著。
“太子爺可能很難相信這種荒謬的事,但我說的都是真的,我沒必要在這件事上做文章。”茭白滿臉誠懇。
“被附身?”岑景末湊近他,幽幽道。
“對。”茭白說完,忽地嗅到一縷狗血味,嘴角一抽。這小胖猹不會以為剛剛附在他身上的是……上輩子的禮玨吧?
哎喲我草。
可能性很大!
因為這樣一來,他可疑的四點都能得到解釋。
非要回沈家回南城,是為了接近沈而銨。
看到這輩子的自己落得那樣的下場,未免唏噓。
至於碰見沈而銨的秘書,那是上輩子的守護者之一,感慨是正常的。
拿藥就更合理了。
除了岑景末,就禮玨知道位置。
哈哈哈,完美貼上。
完他媽的美!
茭白的呼吸裡多了藥跟酒的渾濁味道,他跟幾乎要吻上他的岑景末對視,及時抓捕到了對方眼裡一掠而過的恐怖愛戀。
這位想撬開他頭顱,舔他腦髓,剝了他皮肉,一寸寸啃他骨頭,嚼爛了品品看有沒有熟悉感。
好了,岑景末認定禮玨在他體內,一具身體兩個靈魂。
“中邪一定讓你很困擾,燒香沒用,不如請道士做做法?”岑景末文質彬彬地一笑。
茭白在心裡呵呵。岑景末是要讓他離開這具身體,騰出位置。
“太子爺說的,不失為一個辦法。”茭白沉吟狀,“想必你也知道我三哥在養傷,我要照顧他,實在是沒心情找道士,等過陣子……”
“島上正好有道士。”岑景末捂唇咳嗽,丹鳳眼裡有水光。
茭白:“……”在這等著他呢。
冷靜,岑景末的活躍度已滿,不需要搞,他在“這一世的緣”組裡,我對他來說,是知己。
“這麽巧。”茭白一臉詫異。
“是啊。”岑景末渾身在抖,“我也覺得巧。”
茭白見岑景末面色都泛灰,還乾嘔,胃部很不舒服,快死了似的,他不走心地隨口道:“你要不先躺著?”
“有勞茭先生扶我一下。”岑景末虛弱地笑笑。
茭白把岑藥罐子扶到榻上,讓他躺到厚毛毯子上面:“我去通知你的人,讓他們把醫生叫過來。醫生有隨行吧。”
T恤被拉住,茭白回頭。
岑景末輕聲說:“茭先生,做法的事情還沒有說完。”
茭白把衣料從岑景末指間扯出來:“不著急。”
岑景末神情平靜:“身體被佔用,聽起來多可怕,茭先生不想盡早解脫嗎?”
茭白沒錯過岑景末平靜下的陰沉。
這輩子的不要,偏偏非得打探世界的秘密,嗅到點苗頭就找上輩子的那個。
簡單點,這叫有病。
複雜點來說就是,岑景末的人生軌跡在變。
在《斷翅》的二周目,八個好友裡面,不止岑景末,沈而銨跟章枕也都擺脫了原來的劇情設定,人生多了原著沒有的東西。
包括禮玨,他病態的癡迷淡了,不再跟沈而銨糾纏一生。
齊子摯就不說了,他的人設改變最大,還整容,加了人格分裂的設定,擁有小嬌妻,成為岑家的女婿,在國外定居。
而沈寄跟戚以潦對立,被兒子奪權,提前下位,他的官配還沒出場,誰知道後面會有什麽發展,總之他腳下的軌跡也沒有跟原著完全一樣。
至於不在好友列表,卻跟茭白牽扯比較多的鬱家兄弟,薑焉,梁棟四人,前兩人漫畫裡沒有交代,茭白不知道二周目的他們跟一周目有無差別。
薑焉生活中的霧霾一掃而空,他會越來越好。
梁棟則是慘烈的,他沒有為愛情痛不欲生,是復仇跟毒品啃噬著他,但他還年輕,結局沒到,一切未知,到目前為止,他的人物設定也變了。
這些人的變化,全是被茭白的蝴蝶效應推動的,他們被他救贖,或走向原著外的另一條軌跡。
只有戚以潦在一周目沒有走劇情,他覺醒的自我意識就像一根倒刺,長在漫畫原著的身上。
世界意識的權威被挑釁了,它不允許那根刺存在,卻又拔不掉,只能阻止刺長大。
到了二周目,它成心不讓戚以潦好過。
就讓他眼睜睜看著其他遵守一周目大綱設定的人,在二周目各種改變。
蝴蝶效應影響他的都是小事,重要設定根本就雷打不動。
老子有意無意地救贖了多少人啊,多一個戚以潦怎麽了……
茭白渾然不覺地露出苦笑和憂慮。
榻上投來的目光先是狐疑,探究,後是激動,炙熱,以及瘋狂。
“小……”
小什麽,狗血替身梗滾,茭白眉間的情緒瞬間消失,他居高臨下,眼神明亮疏遠:“那法要怎麽做?”
岑景末愣愣地仰望著。
“可不能讓邪物佔了我的身體,那我就成了孤魂野鬼了。”茭白轉身去椅子那,後頸突然一疼。
那感覺去年九月體會過,一模一樣。
麻醉槍。
岑景末幾分鍾前心臟病發作,這會兒竟然抱住了往後倒的茭白。
茭白身體騰空,他意識昏沉地想,在這古早風味的狗血漫裡,1就是比0強,各方面的配件都強。哪怕是個病鬼,都能把他公主抱!
岑景末抱著茭白走到書架前,他用腳踢了踢一本書籍。
一扇暗門顯露了出來。
茭白意識消失前記起來一件事,他當初看漫畫的時候,為岑男配掉過幾滴淚。
拜拜了你。
“太子爺,卦象顯示他的體內沒有髒……沒有邪物,不是,是沒有第二個靈魂。”
“真的沒有兩個。”
“等等,我再看看!”
“……”
“救命啊!”
“……”
“我我我,我看錯了,他有兩個靈魂,有兩個!”
蒼老的聲音驚惶不已。
“另一個靈魂是什麽樣?”這時響起另一道陰柔的問聲。
“是……是個女的,她在哭,她說她很想太子爺,那一定是您已故的戀人……別殺我……別過來……啊——”
慘叫聲很快就弱下去,只剩下奄奄一息的求饒。
“砰”
一聲又悶又沉的槍響。
茭白沉下去的意識就是在這時候往上浮的,他還沒睜眼,第一反應是手腕很疼,像被利器劃開,放了血。
第二反應是,臉上貼了東西,是符紙,還不止一張。因為符的味道重,就挨著他的口鼻。
緊接著,他感覺自己泡在水裡。
不是水。
好腥,是血。
茭白猛然撐開還很重的眼皮,垂下的眼裡是一片深紅色,濃稠得像血漿。
黑狗血?!
一個大木桶裡都是。
茭白這回是真的被狗血裹住了,他的嘴巴裡似乎還有那味道,很有可能被灌了幾口。
重物被拖走的聲響傳入茭白耳中,他來不及查探周圍環境就立刻閉上眼睛。
一道腳步聲從不遠處走來,停在木桶旁。
岑景末俯視木桶裡的人,目中有失望,猙獰,悲傷中帶著回憶,之後又不知是什麽。
茭白擔心自己緊張暴露,他開始想別的事情轉移注意力。
蘭墨府前院的花草大多都發芽長起來了。
九月他要進醫科大。
等他結束島上之行回去,戚以潦說不定就能醒。
……
岑景末有備而來,他請的道長肯定有兩下子。但道長沒發現他想要的靈魂。
他還是不會殺我。
不殺,慢慢觀察,比殺了,一一了百了有意思多倍。
對岑景末而言,他就是一道已經看出有蹊蹺,卻怎麽都解不開的題。
草,不是要把注意力轉移到別的地方去嗎,怎麽又想到這上面來了。
茭白正在控制心跳,脖子上多了一隻手。
那手的骨節細而硬,掌心冰涼。
沒有收力。
只是輕輕柔柔地撫摸了片刻,一側拇指摩挲起了他脈搏的跳動,一下,又一下。
岑景末攏著茭白脆弱纖細的脖頸,始終沒有將其捏斷,他真是個好人啊。
明知這人在裝昏迷,他卻沒有把對方跟道長一起清理了。
岑景末撕下茭白臉上的一疊符紙,摸了半天揉碎在指間,他笑了聲,呼吸微抖,眼眶猩紅。
喉嚨裡帶出一聲若有似無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