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黑色的小蟲子快速從地面跑走, 屍犬想要一爪子按死,隻來得及打爛蟲子的半邊翅膀。
陳點水似乎知道發生什麽,頭微微偏過來, 卻沒有管。
蟲子沿著消防器材的縫隙一路往前爬,一直到衛生間門口才停下。那裡站著一個人, 它順著褲腳爬到這人手上, 腹部打開露出一個指甲蓋大小的顯示屏, 播放先前錄到的畫面。
畫面十分高清,對比祈天河的相機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鄭長勇擔心光亮引來人,關上洗手間的門, 看完後皺了皺眉頭,從畫面看,這兩人似乎在懷疑自己的隊友。除了祈天河,他和另外兩人交集不深,放大後才看清員工胸牌上的名字。
陸南。
這便是那個遭隊友懷疑的對象。
鄭長勇目中閃過幾分不確定, 覺得這質疑的理由未免有點太扯了。他眼珠一轉,仔細回想這三人在公交車上的舉動,發現的確有幾分疏離,下車時其中一個還不斷回頭,好像防著後面的隊友一樣。
衛生間的門突然被推開了, 鄭長勇一驚, 連忙收回竊聽的蟲子, 藏在單間裡。他側著身子, 小心探出半個腦袋,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隻布偶的胳膊。
“已經有人了麽?”那人摸了摸了布娃娃的頭,自言自語說了句。
吱呀一聲,門重新合上, 鄭長勇屏息在裡面等了好幾分鍾,確定沒有異動,小心翼翼推門離開。
走出一段距離,沒有碰到任何攻擊,他這才真正松了口氣,加快步伐往vip廳走,距離他身後幾米處,一道黑影正不遠不近跟著。
·
同一時間,祈天河聽到‘陸南’的回答,思考下一步要做什麽。
陳點水:“你去舉報,我攔著他。”
祈天河嘴角勾起,開始謙讓:“你去,我來攔著。”
血字指示明確發現變色龍的身份後,要到主管處指認,這就產生一個很有趣的暗示,消滅變色龍的方法毫無疑問是舉報,然而血字指示沒有說在遇到變色龍時,要怎麽做才能脫離魔爪。
短暫的沉默後,祈天河面朝著‘陸南’的方向,一字一頓:“你是誰?”
黑暗中無法看清‘陸南’的神情,對方佯裝生氣反問:
“還能是誰?你是不是神經質了?”
祈天河轉而對陳點水說:“拿手機照亮。”
話還沒說完,‘陸南’沉聲道:“萬一光源引來變色龍怎麽辦?”
然而陳點水還真的拿出手機照亮。
手電筒的光很刺目,能照到的范圍也是有限,此時‘陸南’陰沉著臉,和他們隔著光束對望。
這是一張和陸南一模一樣的面孔,無論是身高還是穿著,都沒有差別,他冷聲道:“現在總該確定了?”
然而祈天河又一次緩緩問:“你是誰?”
口吻裡的篤定哪怕是藏在賣爆米花地方的章晨功都能聽出,章晨功第一反應是這人有點生猛,為什麽非要說出來打草驚鬼?轉念一想,似乎也沒有其他法子。
章晨功一點點挪步脫離藏身處,有種想要摘桃子的衝動,如果現在去舉報,任務完成度豈不是上來了?
有這種想法的他不是個例,剛剛鄭長勇利用竊聽道具得來消息,這會兒已經付諸於實際行動,前去舉報。
章晨功糾結的功夫,‘陸南’的面孔逐漸扭曲,眼看即將顯露真容,陳點水的手機屏幕卻在這時猛地裂開。他及時松手,避免被玻璃劃傷。突如其來的爆裂聲最是令人不安,祈天河沒受什麽影響,拿出自己的手機,繼續照亮。
原本站在對面的‘陸南’不見了,眼前是一片虛無的空氣。
祈天河松了口氣,收起手上的【舊紙幣】,慶幸賭對了……當發現隊友是假的時,最好的辦法就是立刻揭破偽裝。
他和陳點水誰也沒開口,安靜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另一邊章晨功腿蹲得開始發麻,正要換隻腿,突然感覺到什麽,猛地一抬頭,一張放大的臉出現在面前。他嚇了一跳,朝後栽倒過去。
陳點水似笑非笑:“多好的機會,怎麽不搶先一步去指認?”
章晨功把髒話咽進肚子裡,爬起來拍拍褲腿上的灰:“我不敢。”
理由說得意外坦誠:“這次副本的所有提示似是而非,像是引著人往陷阱裡跳。”
所以越是擺在眼前的機會,他越不敢用。
“分析得不錯。”陳點水隨意說了句,望著通向vip廳的通道:“走吧,去看看有沒有想不勞而獲的人。”
觀影廳。
先前極致的黑暗褪去,熒幕重新亮起,再次播放起了電影。
主管一動不動地認真觀看,期間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十分入神。
鄭長勇走到他面前,叫了聲主管。
主管沒反應,專心致志看電影,偶爾還勾起嘴角,像是看到了什麽有趣的畫面。
鄭長勇深吸一口氣平複心跳,說:“我們中混進來一個人。”
主管的神情驟然一變,抬起頭用陰森森的語氣問:“你說什麽?”
“我們中混進來一個人,”鄭長勇重複一遍,凝神說:“我要指認,陸南是變色龍。”
他還算比較小心,得到蟲子竊聽來的消息後,並未立刻來舉報,而是從衛生間開始,仔細在這層內轉了一圈,確定沒有發現第二個‘陸南’,才回到觀影廳做舉報。
定定望著鄭長勇幾秒,主管突然笑了,裂開的嘴角快要擴張到蘋果肌,他慢慢起身伸出斷指的左手在對方肩膀上拍了拍,留下半個血手印。
主管語重心長:“小鄭啊,有沒有說過千萬不要冤枉一個好人?”
鄭長勇心下一個激靈,不相信會判斷錯誤。
假陸南在跟祈天河他們說話的時候,該找的地方自己都找過了,沒再看到一個陸南,所以只有可能是陸南一開始便被殺了,變色龍代替了他的身份。
電影劇情不也是這樣?
變色龍殺了網友,利用網友的身份再去赴約。
血手印的痕跡在不斷加重,鄭長勇突然感覺後腦杓發麻,咀嚼的聲音刺激著耳膜,他想要扭過頭,主管的另一隻手卻在此時也搭在他的肩膀上,力道出奇大。
劇痛傳來的時候,鄭長勇終於知道聲音的來源是什麽……後腦杓的那張臉好像翻了過來,正在啃食自己的大腦。
祈天河等人走進vip廳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幅慘烈的景象。
鄭長勇喘息著發出‘嗚嗚’的叫聲,似乎想要請求來人給他一個痛快。然而副本裡殺害玩家是要付出代價的,這種代價沒有人願意承受。
哢嚓哢嚓的聲音還在繼續,鄭長勇喊痛的嗚咽逐漸微不可聞,直到後腦杓的那張臉徹底長好了,和熒幕上正在微笑的羅什如出一轍。
這時鄭長勇緩慢地轉過身子,他本人的五官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層貼在上面的肉膜。
章晨功倒吸一口涼氣:“這臉比毀容後的伏地魔還可怕。”
幾名玩家同時朝後退了一步,然而鄭長勇只是四肢僵硬地慢慢朝座位上移動,坐回最開始的位置。他死去的女友就在鄰座,同樣是五官全失,後腦杓的臉卻栩栩如生。
祈天河忽然說:“變色龍可以變成你,也可以變成我,單從一瞬間的身份偽裝來指認顯然是不靠譜的。”
當然他認為鄭長勇不會這麽冒失,對方敢來,至少有了八成把握。
“鄭長勇找過陸南。”身後傳來一道聲音,抱布娃娃的玩家出現:“沒有發現真正陸南的蹤影后,才來指認。”
祈天河淡淡道:“你似乎了解的挺清楚。”
“當時我就跟在他後面。”抱布娃娃的玩家怪笑道:“原本是想在最後關頭弄暈鄭長勇,我來指認,也好多結算點遊戲幣,不過……”
“不過什麽?”
抱布娃娃的玩家摸了摸布偶的斷臂,笑著說:“我突然想起還有一個地方他沒有檢查過。”
祈天河想到什麽,側過頭環顧周遭的座位,當掃到最後一排時,目光一動。
陸南不知何時出現在那裡,支著腦袋看電影,見到祈天河,狀似高興地揮揮手。
祈天河:“你一直躲在這裡?”
“是藏。”陸南糾正了自認為更好聽些的說法,大大方方說:“只是好奇如果藏起來,變色龍會不會偽裝成我的模樣。”
說白了就是坑隊友。
抱布娃娃的玩家挑眉:“如果你剛剛站出來,鄭長勇可以不必死。”
陸南很無所謂地攤攤手:“可我還想知道指認錯誤後會發生什麽。”
停頓了一下,他用挑釁的目光看向抱布娃娃的玩家:“你不也一樣?”
抱布娃娃的玩家沒說話,算是默認。
“副本裡各憑手段,”陸南起身朝他們走來:“鄭長勇死於貪婪,他想做第一個摘桃子的人。”
還想再上前一步,鬼鬼祟祟的胳膊被打到一邊,同時掉落的還有手上的飛鏢。
陳點水警告道:“別忘了副本裡自相殘殺的後果。”
陸南看得很開:“隻捅腰子,何況你有治療道具,死不了。”
他就是喜歡給別人製造麻煩。
近乎毒辣狠決的做事風格讓空氣瞬間陷入安靜。
陳點水和祈天河對視一眼,互相點了點頭。
陳點水:“這回沒錯了。”
祈天河頷首,主動上前一步微笑伸開雙臂:“真隊友,歡迎回家。”
陸南大笑一聲,攬住他們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樣子:“走,找線索去!”
三人離開唯一有光亮的電影院,一步踏入外面的黑暗。
抱布娃娃的玩家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麽又說不出來。
這時中間區域竟然又走出來一位玩家,是永夜的一名成員,顯然打得和陸南一樣的主意。
“變色龍和變態,你說哪個更可怕?”他問。
回想方才一幕‘隊友情’,抱布娃娃的玩家沒有回應這個靈魂拷問。
真實畫面並沒有看上去的那般美好,陸南兩根手指夾著飛鏢,表面看是攬脖子,實則飛刀抵在祈天河和陳點水脖子上。陳點水同樣留有後招,不知用什麽工具抵住陸南的後背,而祈天河一隻手插在口袋,隨時準備拿出道具【小鏟子】。
三人互相防備,中途陸南首個進行提問:“有沒有懷疑對象?”
祈天河:“抱布娃娃的玩家應該沒問題。”
來時在車上他就因為布偶多看了那人兩眼,每當低頭看布娃娃時,男子眼中總會流露出一種病態的癡迷,剛剛在觀影廳,玩家摸著娃娃斷臂時自然流露出的心疼不似作偽。
默默跟在他們後面的章晨功自證:“我也不可能是變色龍,假陸南出現時,我一直躲在賣爆米花的地方。”
“未必吧。”陸南收起飛鏢在手上轉了一圈,玩味說:“萬一變色龍有分身能力呢?”
章晨功出奇冷靜:“長在玩家後腦杓的面孔表示羅什有這種能力,同樣的特殊能力,一般不會出現在兩隻鬼身上。”
陸南輕笑了一聲,倒是沒有反駁。
祈天河回憶靠照相機照明的那一瞬間,除了章晨功,視線范圍內沒有看到的玩家只剩永夜的一名成員,朱兆河還有死去的鄭長勇。
最後一個可以忽略不計。
“若說嫌疑,”他蹙眉說:“朱兆河要比永夜的人大一些。”
無他,朱兆河隻下過三次遊戲,從前幾次表現看心理素質也不是很好,但他卻是唯一一個在第一輪選擇中做出正確決定的那個人。
陳點水:“目前看來是這樣。”
誰也不敢托大立刻下結論,嫌疑歸嫌疑,一個線索都沒找到的情況下胡亂指認,鄭長勇就是前車之鑒。
重新回到垃圾桶邊,祈天河:“我和陸南翻,你們兩個守著。”
某種意義上,陳點水要比目前狀態的陸南可靠一些,要是讓陸南放風,指不定他還會為變色龍提供便利。
祈天河打開手電筒,咬著手機一端,連垃圾袋一並掏出。漆黑的環境中用光源暴露坐標明顯不智,然而眼下也沒更好的辦法,他能做得只是不斷加快手上的動作進行翻找。
電影院人少的好處這時候體現出來,垃圾裡基本看不到多少飲料瓶,大部分都是衛生紙和電影票。
祈天河一一檢查票根,目前發現的都是早上播放的大片電影。
“這裡有一張。”陸南突然說,抽出一張皺巴巴的電影票,其中‘羅什的一生’幾個字打在正中央,格外醒目,底下的時間段用得紅色加粗字體,結束時間是一串觸目驚心的問號。
祈天河連忙找剩下的票,剛翻出幾張,陳點水突然說:“快點,有人來了。”
能看到的垃圾全部被扔到另外一邊,祈天河和陸南在其中挑挑揀揀,電梯口那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明顯來人不是玩家。要是玩家,黑暗中走路一定是小心翼翼的。
陸南這個時候居然還能笑出來:“看來垃圾桶裡有了不得的線索。”
翻來翻去,唯一找到的東西就是電影票。
祈天河突然感覺到手機有些發熱,放到地上,幾乎剛沾地,便遭遇了和陳點水手機先前一樣的命運,屏幕炸裂開。
前方腳步聲漸漸變得清晰,仿佛近在咫尺,除了用續航技能的陳點水,剩下人不可避免生出些緊張的情緒,快速做好應急準備。
但就在聲音無限靠近的這一刹那,腳步聲離奇消失了。
這絕對不是一個好征兆,就好像那個走過來的人無聲無息地融入了他們。
誰都沒有開口,變色龍想要殺人必然要滿足某種條件,從假陸南被揭穿後神秘消失來看,這個條件很可能是玩家需要在限定時間內識破身邊被變色龍偽裝的人。
失敗過一次的變色龍顯然更加謹慎。此刻他們全部聚在一起,沒有光,一旦開口,萬一出現兩個陸南,兩個陳點水……又或者是兩個祈天河,自證和辨別他人身份都是件耗費時間的事情。
而超過限定時間的一刻,就是變色龍大開殺戒的時候。
祈天河手指悄無聲息抓緊從垃圾桶裡翻出的電影票,提氣做了個百米衝刺的預備動作,在這種極致的安靜下,他沒有一點預兆起身猛地朝另一個方向跑走。
後面有沒有人跟著他不知道,祈天河暫時只能聽到自己奔跑時急促的呼吸聲。通道的盡頭是衛生間,他直接走進最裡面的單間鎖好門,借著相機照亮。
“一張,兩張……十四。”
每張票都被撕了一部分,證明被檢票過。
有兩名玩家沒趕上車,加上主管所有來看電影的人數剛好是十四人。
祈天河視線凝固在電影票上兩秒,突然開始翻看之前在主管要求下拍的幾張觀影照片。
拍第一張照片時所有人都還活著,大家狀態都不錯,情侶還手拉著手面帶微笑。
後面幾張照片偏向血腥,那時候已經死了好幾名玩家,熒幕裡羅什的臉也沒電影剛開始的純真,仿佛一直在看著鏡頭外的人。
祈天河順著羅什遙望的方向目光一點點偏移,猝不及防看到了半個人腦袋。對方站在靠門的扶手處,另外半張臉被側面的牆壁遮擋,和他們一樣,在津津有味看著電影。
——小心逃票的人。
遊戲提示浮現在腦海中,祈天河意識到逃票的人指的不是玩家,而是檢票員。
照片裡的半張人臉似乎感覺到什麽,慢慢扭過脖子,烏沉的眼珠帶著一絲發現獵物的興奮。她就這麽直勾勾望著祈天河,仿佛在說‘找到你了。’
祈天河猛地劃過這張照片。
他毫不遲疑準備離開這個地方,下一刻即將推開門的手卻僵在半空中,祈天河轉而把耳朵貼在門板上,隱約聽見外面傳來奇怪的沙沙聲,廁所原本是最安靜的地方,這點聲音被黑暗無限放大,讓他的身體一瞬間緊繃起來。
不敢再耽擱,趕在外面的人進來前,祈天河將照相機屏幕亮度調到最大,放在靠近門縫的地方,確保光亮能照出去。同時自己卻踩著馬桶,翻到了隔壁單間。
身子緊緊貼著牆壁,來人腳步聲不停,直接朝這邊走來,對方路過他藏身的地方時,腳步聲聽得最是清楚,好在那人沒有停下,直接走到最裡面的單間。
一共就三個單間,他想再往前翻一個是不可能了,動靜太大。
外面檢票員伸出手,一下又一下敲著最裡面單間的門。
砰!砰!
隔著不到一堵牆的距離,祈天河甚至能感覺到強烈的震動,身後靠著的木板跟著不停前後搖動,他不敢把身子貼得太緊,稍微往前走了一小步。
檢票員的手好像感覺不到疼痛,力道一次比一次重,最後直接從敲門演變成砸門。
祈天河試著找時間悄悄出去,奈何雙方的距離著實太近,前後不過半米,一旦走出去多半會被立刻感知到。
檢票員突然停下砸門。
廁所恢復死寂。
祈天河屏住呼吸,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沒了動靜。
一聲巨響驟然響起!地面都跟著一顫。
木板被劈開的聲音清楚傳來。
祈天河心裡一寒,反應過來檢票員好像有錘子,又是一下錘擊後,他知道不能再等了,小心翼翼探出腳,接著是整個身子……
裡間門被砸開的瞬間,他抓住機會拚了命往外衝。
檢票員看到空無一人的單間和相機時愣了下,緊著就聽到了奔跑聲,瞬間意識到自己被耍了,憤怒讓她的臉變得扭曲,死死握緊錘子一端追了上去。
屍犬不知從哪裡也衝了出來,它的速度時快時慢,保證在祈天河身邊的同時又始終快他一步。
“……”
祈天河看透了這廉價的主仆情誼,突然懷念起了鸚鵡的好。再一想,沒準這會兒鸚鵡正在他腦袋裡看笑話。
檢票員和他之間的距離在不斷縮小,祈天河能聽見錘子不斷破空揮舞的聲音。他不敢照一條直線跑,擔心後者直接把錘子扔過來。
“佳一,買個爆米花進去吃吧。”
“好啊。”
觀影廳裡傳來主人公和小夥伴的對話。
祈天河第一次覺得羅什的聲音是這般動聽,他猛地一個急刹車衝進電影院,檢票員跟著跑進來。
“我要指認!”
可惜第一排的主管沒任何反應,似乎必須要站在他面前做匯報。
屍犬突然吠叫了一聲,祈天河似有所感,彎下腰。
錘子從半空中砸來,擦著他頭頂幾厘米的地方飛過,祈天河的頭髮都隨著帶來的疾風立起來了幾根。沒有命中目標,錘子掉在地上順著階梯滾下去,往前跑得祈天河正好踩到木柄一端,腳下一滑結實地摔了一跤。
這時檢票員已經來到他身後,如果站起來絕對會被抓住,他咬牙蜷起身子,直接把自己當個雪球從樓梯上滾下去。
中途屍犬伸出一隻腳幫著踹了一下,有了推力,祈天河加速度翻了幾圈,險些摔了個狗吃屎的模樣倒在主管腳前。
渾身每一塊肌肉都在疼,他顧不得這些,張口就是:“我要指認檢票員。”
一步之差沒有抓住祈天河的檢票員身體一顫,猙獰面色在熒幕亮光下,照得格外清楚。
主管一動不動聚精會神看電影,哪怕祈天河摔在面前都沒有反應,聽到這句話眼神突然變得非常可怕:“你說什麽?”
“指認!”祈天河勉強抬起一隻胳膊直對檢票員:“她是變色龍。”
主管慢慢轉過頭,看了檢票員一會兒好像在做確認,然後十分不悅問:“為什麽要打擾我們的觀影活動?”
惡人還需惡人磨,檢票員後退一步。
主管站起身,像先前對待鄭長勇一樣,用斷了指頭的手在檢票員肩膀上一拍,每一個動作趨近慢鏡頭,檢票員神情驚恐卻無法逃開。
肩膀上多了個血手印,檢票員瞬間萎靡了不少,主管拽著她的頭髮一路走到熒幕前,竟是直接把人往裡塞。
大熒幕變成了一個黑洞,檢票員的身體不停掙扎,最後像是藕節一樣被分成一截一截吸了進去。
電影正演到羅什抱著爆米花桶往觀影廳走得畫面,鏡頭一點點移動定格在《變色龍》的海報上……檢票員毫無生氣地垂首站在那裡,左手還緊緊握著一把錘子。
祈天河站起身,就近靠在座椅上,長長松了口氣。
外面的燈重新亮起,光芒透過門照進來一些。主管猛地朝後觀望:“人呢?又跑到哪裡去了?”
他氣呼呼衝到外面,大吼大叫地喚回其他玩家。
第一個進來的是陸南,無視不停咒罵地主管,徑直走到祈天河身邊:“萬幸沒出事。”
剛說了句人話,突然笑得花枝亂顫:“不過你被人拿錘子追的場面真是太有趣了。”
不清楚現在是哪個人格,祈天河心平氣和問:“你怎麽知道對方拿著錘子?”
陸南幸災樂禍:“剛剛我聽到了有人在卸消防錘。”
可惜太黑了,只能透過聲音腦補過程。
剩下玩家陸續坐回座位,祈天河等三人恢復最初的狀態回到原位,他坐中間,陸南和陳點水一左一右。
“這次玩家素質一般啊,”陸南嘀咕了句:“難怪遊戲要投放菜鳥做緩衝。”
才開場一小時,快死了一半。
“羅什,電影好嚇人。”有關看電影的片段一閃而過,散場後芮佳一抱著羅什的胳膊往外走:“時間還早,我們現在去哪裡?”
羅什想也不想:“夾娃娃。”
“又夾娃娃?”芮佳一抱怨:“每次來都一樣。”
羅什問:“那你想幹什麽?”
芮佳一苦思冥想,實在想不出什麽,於是和她一起去夾娃娃。
“實在是無趣的主人公,還不如來場以德州電鋸殺人狂為主角的劇本。”祈天河回過頭,發現永夜的人不知何時換了位置,就坐在他後面,滿臉的不耐煩。
祈天河保持認真觀影的狀態,說:“其實大部分的人生都一樣。”
學生有學生的聞雞起舞,上班族有上班族的朝九晚五,他記得以前父親常說人生是一場輪回,祈天河則認為人生其實就是一場無限循環。
羅什和小夥伴站在娃娃機旁,因為每次來的娛樂活動都一樣,羅什是個夾娃娃的好手,幾乎次次能中。
鏡頭給了娃娃一個特寫,不是傳統的Q版可愛玩偶,每一個娃娃都十分逼真,完美複刻了玩家的長相。
一個,兩個……羅什從容地投進去硬幣,連續夾出了八個娃娃。
芮佳一崇拜地望著她:“好厲害,能不能分我一個?”
羅什:“好,我現在抓給你。”
芮佳一:“不用抓了,已經很多了。”
羅什詭異地笑了,視線瞥向另一邊的櫃子,原本暫時放在那裡夾好的娃娃竟然不見了。
屏幕一暗,熟悉的一行血字出現:羅什的娃娃逃走了,只有會躲貓貓的娃娃,才能活到最後。
字跡的中間突然鑽出一隻手,穿過熒幕伸到外面,緊接著羅什的腦袋從熒幕裡擠了出來。
祈天河沒有猶豫,在羅什徹底爬出熒屏前,以最快速度離開vip廳。
現在他倒是希望斷電,然而五層的燈執著地亮著,原本就不大的區域可供藏身的地方寥寥,祈天河站在欄杆旁往下望,下面幾層沒有燈光照亮。
他是一個人進得電梯,永夜玩家本來也朝這個方向走,看到祈天河在裡面,主動說明要等下一班。一直沒什麽存在感,先前還差點被當成懷疑對象的朱兆河卻是衝了進來,電梯門關上,忍不住說:“他們不怎麽不進來?”
祈天河淡淡道:“後腦杓的人臉相當於羅什在我們身上安裝了一個GPS。”
如果這個時候羅什恰好對乘坐電梯的一名玩家進行定位,率先追來,那就是一鍋端。最穩妥的方式便是要多分散就有多分散,一個人倒霉的時候還能給其他人爭取時間。
朱兆河想明白這點後面色鐵青,暗暗祈禱千萬別出事,電梯平安到了四層,門一開就衝了出去。
祈天河沒有著急跑,他的目標很明確,找到娃娃機。
羅什可以對每個人進行定位,所以無論藏到哪裡,早晚會被發現。
這種情況下再沒有比抓娃娃機更安全的地方,娃娃被放進了娃娃機,就不存在逃走一說。
一般商場電玩城和賣美食的一層會有抓娃娃機,而且多開在電影院同層或者下一層,可惜電梯老舊,沒有貼標識,祈天河寄希望於這家商場不會是例外。現在相機也沒了,他只能依靠上一層的光亮勉強看清周圍的環境。
正對面是一家火鍋店,再往前還有西餐廳,雞排,麵包店……可以確定這一層主賣美食。
“嘶……”
後腦杓突然一疼。
祈天河有種強烈的第六感,他被羅什盯上了!
“不安分的娃娃出逃了,它要逃脫生活早就安排好的軌跡。
娃娃啊娃娃,生氣的主人要卸掉你的腿——”
清脆的歌聲遠遠地飄過來,每多唱一句,歌聲仿佛就離他近一點。
電梯停在地下一層,祈天河等了兩秒放棄回頭,一直朝前跑,最前面的牌子寫著美食廣場,穿過去後是一排展櫃……再然後就沒有路了。
祈天河左顧右盼,發現連個可以做遮掩的地方都沒有,最後把目光瞄向已經斷電的臥式冰櫃,無奈鑽了進去。
長期斷電的冰櫃空間有限,散發著難聞的氣味。
他知道羅什很快會找來,也知道對方會打開冰櫃,攥著【舊紙幣】的手微微發緊。機會只有一次,羅什掀開冰櫃蓋子的一刻,就是使用道具的最好時機。
“不安分的娃娃藏了起來,它會躲到哪裡呢?
美妙的炸雞店,放著乾花的桌子下,還是——
黑漆漆的冰櫃裡?”
最後一句歌詞唱得格外緩慢,幾乎變調,小女孩的腳步聲停在冰櫃外,咯咯的笑聲響起:“找到你了。”
冰櫃被打開的瞬間,冷風鑽了進來,祈天河屏住呼吸,準備等羅什整張臉都露出來時,立刻使用道具。
借著微弱的光亮,雙方第一次隔著如此近的距離看清彼此。
祈天河眼中的羅什是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小姑娘,和熒幕中沒什麽區別。笑容可怖,牙齒並不是特別齊,咧開嘴的時候薄薄的嘴唇會隨著笑聲顫動。
而羅什……她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祈天河,而是祈天河腦袋後面的一隻長尾鸚鵡。
殷紅的尖嘴正扯著後腦杓的那張鬼臉當大餅吃,每一次嘬下來一小片薄皮快速咀嚼,腮幫子跟著一鼓一鼓,感覺到有人來了,鸚鵡歪著腦袋,做了個吞咽口水的動作。
“……”
近三秒鍾的對視中,祈天河發現羅什好像定格在那裡,眯了眯眼他悄無聲息抬起手,準備把【舊紙幣】貼上去。
羅什卻是先一步合上了冰櫃蓋子。
“打擾了。”她說。
作者有話要說:鸚鵡:這是送上門的外賣麽?愛了愛了。
羅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