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律所?”庭審結束後,邢雲朵問唐淺。漂亮姐姐的臉上已經恢復了平靜,看不出剛才在庭審時的心有波瀾。
唐淺好看的眉眼彎了下,再抬起時候已經帶了些愉快的玩笑意味:“那麽拚幹什麽?我又不等著你開工資。幾小時庭開完了,你做些別的不好嗎,還回去繼續看案子?你忘記了那天頭疼了?”
邢雲朵狐疑的看著她,顯然不能理解這一刻唐淺的腦回路:“別的,別的是什麽?”
“吃頓飯或者看場電影都可以。”她主動的,拉住了邢雲朵的手。
邢雲朵的眼神立刻就亮了,眉眼完成了月牙兒。幾秒鍾後,邢雲朵已經在手機上點出了一張圖。這是一張網路上看過N遍的可愛圖片,一個小女孩捂著另一個小女孩的嘴,而她們留白的地方是一堆“吃火鍋”、“泡帥哥”、“喝奶茶”、“擼串串”以及最上角的“不,你不想”。
“選一個,選一個!”也不顧還在法院門口,也不顧還有記者沒有走,這人就開心的像朵花兒一樣,踮著腳把手機放在他面前,說的興奮不已。
“哪有人這樣選的?”唐淺哭笑不得,但依舊由著她撒嬌。也由著她,牢牢握住自己的手。
“那閉眼點一個,點一個,點一個點一個嘛!”邢雲朵那裡,依舊是踮著腳,興奮不已的說著。反正案子都結束了,她才不管有人有看著。
唐淺在那一瞬間,心裡是真真切切有了一絲甜的感覺,就像邢雲朵看的那些B站視屏裡飄過的“甜”、“甜死我了”、“好大的糖”這樣的感覺。她知道,是因為眼前人雀躍的模樣。
這人,是真的開心。
而自己呢?自己也是真的可以讓她開心,自己也可以因為對方的開心而讓自己開心。那麽她曾經糾結的,又算什麽呢?她們浪費了很久的時間,可以在現在,一點一點要回來。
於是,她就順著邢雲朵閉眼隨手點了一個,睜眼的時候,她看到了邢雲朵稍稍有些垮的嘴角。
“沒選到你喜歡的?”多年默契,唐淺一下就明白了。
“擼串串,我不是太喜歡吃串串,就是,比較……麻煩。”她鼓了下腮幫子,但又立刻雀躍了起來,“不過沒關系,只要和你一起去。和你一起,吃什麽都行。”
這是一天裡,唐淺第二次半重不重的點她腦袋:“懶死你算了。到時候看,實在不行我給你剔下來。”
“好啊!”再一次,搭檔踮起了腳,笑的宛如不再法庭而在中五百萬大獎的現場。
她們最後選了一家離法庭兩公裡左右的餐廳。果啤加上唐淺手工剔下來的串串肉,邢雲朵足足吃了一大盆。等她停下來的時候,前面已經是一堆木串。
“很久沒這樣吃過了,謝謝糖糖,給我剔串串。”美人兒眯起了眼,一臉滿足。
“上回你說的那些,關於你過去的,我還想細問一點,介意嗎?”上回江邊的時候,她本想問下去,但是邢雲朵當時的狀態,並不適合多問。
邢雲朵搖搖頭:“想問什麽就問吧,體重也好別的也好。二十出頭那時候我介意,現在早就不介意了。不過雖然說不介意,這個也是私事,也不是說誰都可以問的。當然啦,你問嘛,完全沒有問題。”
“剛才你在法庭上的意思,是你最難受的那段時間,居然不是被那些混球欺負的時候而是你回過去揍過他們以後?說實話,我理解不了這個。你上次說的時候我其實已經有這個疑問了,照理說你已經以暴製暴回過去了,你為什麽會說不想活了?”唐淺問她。
“很簡單啊,你仔細想一下就行,”邢雲朵放下了筷子,說的有些認真,“你是一拳頭回過去揍爽了,而且你那麽狠別人也不敢再惹你了。然後嘛,校園欺凌倒是沒了,恭喜你從此走入另外一個階段,孤獨。絕對的孤獨。”
唐淺不解:“你可以有新朋友啊不是嗎?而且,在你被人欺負的那段時間裡,你沒有別的朋友嗎?”
邢雲朵笑笑:“有,但是當我選擇以暴製暴並且還成功地那一刻,我就沒有朋友了。”
唐淺眼眸的不解褪去,她再一次感受到了放在法庭上自己的心疼。
邢雲朵的神色徹底認真了起來,但話語依舊溫柔,這份溫柔或許也僅對她:“其實,這真的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但是我卻用了好幾年的時間才明白過來。當以暴製暴成功的那一刻,你不是讓欺負你的人不敢欺負你,而是讓所有人不敢靠近你,包括你曾經的朋友。”
“往下說。”
美人兒的聲音遠的有些不真實:“人都是趨利避害的生物,孩童更是。對我遭受校園欺凌而無人幫助我對抗,是因為從叢林法則上說,欺負我的人他們厲害,沒有人願意為我冒這個險。而當我以暴製暴成功的那一刻,那個厲害的人變成了我。誰敢和這樣的人交朋友?今天我選擇的是回擊,是范圍之內的,是別人可以接受的。但明天呢?後天呢?和這樣的我交朋友的人,會不擔心我哪天拳頭揮上去的,不是他或她?”
“那段時間,是我最孤獨的時候。明著的欺凌沒有了,變成了疏遠,而且我直到很後來才知道我為何那段時間會那麽難受。是因為這種疏遠不是和之前明著的欺凌一樣是有意發生的,那完全是無意的舉動。無辜群眾害怕的人,從欺負我的人,變成了我。他們就這樣躲著我,如果我硬要走進去,他們會害怕的離開。”
“爽嗎?是很爽,那時候開始,我體驗了一把食物鏈頂端的感覺,我感覺我可以在這個班上為所欲為。但很可惜,人就是一種社會動物,那種站在食物鏈頂端的孤獨,對於才十幾歲的我來說,是致命的。”
唐淺的眼眸,隨著這些話慢慢暗下來,她覺得開口問話都有些艱難:“所以,那個漂流瓶,真的是救了你。”
美人兒的臉龐恢復到了生動:“對啊,我覺得,上蒼對我其實還是挺好的。”
唐淺臉一僵,再說話也有了苦澀:“就這樣,你還說好?”
對方笑嘻嘻的戳他,似乎一點都已經不在乎這段過往:“姐姐別那麽喪氣嘛,那我就問你一個問題,我現在呢,漂亮麽?”說完了,還起來轉了個身。
“很漂亮。”搭檔的笑容裡,依舊有苦澀。
美人兒賣萌一樣的側臉:“我的心理醫生對我說過,從這段經歷裡走出來的我,會比一般人有更大的受挫性,我的身上是有黑色生命力的。那些殺不死你的讓你變得更堅強,這句話,是真的。”
還不等唐淺回話,就聽她又說:“比如你看,我都對你說我喜歡你,說了那麽久你沒答應我,我不是也活的好好的嘛?當然,現在你答應我了,我就更開心了。”
“以後,我會一直在的。”唐淺安安靜靜的,再給人剃了好幾串串串。
“啊?!”突然的甜言蜜語,讓邢雲朵一下子沒習慣。
“我是說,以後你不會孤獨了,我會一直陪你的。我們認識了那麽久,對於你,也沒人比我了解你。”搭檔往她啤酒裡直接放了一顆糖,拿起來,放在她眼前。
“喝不喝?”她把這杯放了糖的啤酒,舉到邢雲朵面前。
“喝喝喝!”美人兒就這樣就著她的姿勢,喝了那麽一口。然後,她覺得自己唇上一熱,是唐淺,吻了一下她沾了啤酒的唇。
“很甜。”漂亮姐姐笑了下。
那一刻,一直伶牙俐齒的冷美人,好像當了機一樣,說不出話了。
***
陶桃一審判決的日子在十月底,空氣中已經沒有了桂花香,卻能抬眼就看到大片大片的金色樹葉。邢雲朵去聽了宣判,在法院的認定中,李某等五位當事人的打款,不計入陶桃的犯罪所得,她也由此少了起碼五年的刑期。
這對於她的職業生涯而言,算是一個較好的結果。刑事案件中辯護律師能有多大的作用,同行們都心知肚明。能減刑這麽多,算是一個不小的勝利了。
但很顯然,陶桃並不這樣認為。
看守所裡的再一次會見,氣氛並不讓人歡愉。陶桃對著邢雲朵破口大罵,說我退了那麽多錢不還是現在這個結果?我不是還是要做3年牢?我是付過錢給你的,你到底怎麽辦的事?再說到後面又是十來年前的那些事。這個面容姣好的女子,冷笑著對面前的人說:“我知道的,你怎麽可能那麽好心幫我?我要換律師給我上訴,我還要投訴你!”
“隨便吧!”冷美人兒把解除委托的文書放在她面前,她二話不說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走出看守所的時候,天空是被洗過的藍,而滿眼所及都是璀璨的金。冷美人兒愉悅的勾起自己的嘴角,她知道在這一刻,所有屬於那段往事的陰霾過往,終於悉數散盡。
善惡是一種選擇,是否放過自己也是一種選擇。高中三年後,她選擇放過了自己。在做律師的這一刻,她選擇了職業要求范圍內最大的善意。
而關於愛情,那個曾經以為世界全是惡意,身邊無一人值得信賴的人,在最終還是選擇相信了愛情,選擇去喜歡一個人。還一個喜歡,就喜歡了那麽多年。
而被她喜歡的人,也吻了她。
這時間,又還有什麽,不能過去?
她想起了最近在看的一部劇,《我們與惡的距離》。或許每個人和惡之間的距離,都不是太遠。但同樣的,是否也有人想到一個相反的命題——
我們與善的距離,也從來不曾遙遠。
我們的身後,有光有影,但相信最近的光,都能驅散那最深厚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