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兩天后,平複下來的唐淺才去邢雲朵的辦公室送鑒定報告,她去的時候臉還沒完全好,程達的那幾耳光打的實在有點狠,以至於幾天過去了,臉上還有些紅。
“你怎麽了?”邢雲朵一見她這樣嚇了一跳。大家都是女生,對臉的愛護都不是開玩笑的,這要出了什麽事,能把臉弄成這樣?
“沒事。你先給我張椅子,昨天去做馬殺雞技師按的太狠了,腰酸坐不了你這裡的軟沙發。”
“你等等。”邢雲朵說完,立刻出去問前台姑娘要椅子。
“你的臉,到底怎麽回事?”搬回了椅子,又看著唐淺坐下後,邢雲朵才問她。
唐淺試圖打哈哈:“真沒事,就昨天自己想做道菜,油鍋沒弄好,油濺在了臉上。過幾天,過幾天就好了。”
確實,身體上的小傷,沒些日子全都會過去。過去不了的,是心傷。
“騙鬼呢!你這是什麽油一飛濺,飛濺的整張臉都是,臉盆那麽大的寬油嗎?”邢雲朵瞪她。
唐淺哈哈哈哈的笑出聲,面不改色的和她打哈哈:“刑律,你越來越有意思了。”
“你真不說?”邢雲朵凶她。
“不想說。”唐淺的語氣,依舊淡淡的沒什麽波瀾。就如同這三年來,每回邢雲朵對她說姐姐我喜歡你,她都這麽淡淡的,把這件事給撇開。
邢雲朵氣的拿手指指她,但最終還是敗在對方那平靜的眼裡。她氣的眼睛都紅了,卻只能自己先轉身,吸了吸鼻子,說,“我這裡買過一個藥膏,治燒傷的,對皮膚很好,用了就不會留疤了,我給你找找。”
辦公室裡,除了物品翻動的聲音之外,再無其他聲響。
唐淺看著她的背影,內心五味陳雜。在剛才冷美人兒轉身的那一個瞬間,她好像看到了對方一下子紅出來的眼眶,也是在那一個瞬間,她感到了自己三年來第一次的難受。
她沒做錯,她想推開這個也喜歡她的女孩,好讓她不要受傷。可是為什麽,自己這麽做的時候,居然會難過呢?
就好像,她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情?
“別找了,鑒定報告原件我給你拿來了,你要不要看?真留疤,案子贏了你給我錢去激光不就行了?”她試圖讓冷美人兒停下來。
可對方翻箱倒櫃的動作不止沒有停,還更大了。那哐當哐當的響聲,一聲聲都好像裝在唐淺的心上。
她決定做些什麽,不然,一會狼狽而逃的,該是她。
於是,她站了起來,走了幾步,再往邢雲朵肩膀那裡狠狠一拉。那刻意壓低的聲音中竟有些歇斯底裡,“說了,別找了。”
從未被唐淺這樣對待過的邢雲朵先是一愣,然後看著她的眼裡,真的有了那麽兩三分的火氣:“你還凶我?我關心你,你還凶我?”
“行了別鬧了,我真沒事,要不說說案子?”唐淺的口氣軟了下來,她對冷美人做了一個投降的動作,表示她真的錯了。
“我不該吼你。”她對她道歉。
冷美人生生壓下眼睛裡的眼淚:“我不說案子,我就不說!你給我說你的臉到底是怎麽回事,如果你不說,這案子我也不做了!”
三年裡,她也是第一次發這麽大的火。
唐淺在這洶湧的怒氣裡,生生的敗下陣來。她其實已經想好了一套說辭,如果說邢雲朵非要揪著她的臉問下去,她也會把一直想說但是不說的話,都說出來。
這些話是——我知道你喜歡我,但是我們不可能的。
她都想好了怎麽說,想好了這起承轉合,想好了如何面對可能的難堪。她甚至已經在想如果以後和這美人兒也不能見了,她一個人又該如何生活。她想的太完整了,甚至完整到了自己都信的地步。然而,當著美人兒真正對她表達了憤怒的時候,她發現,她居然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你不想刑律離開——她聽得見自己真實的想法。
於是,到最後,還是變成了:“我真的不想說,但是……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問!”邢雲朵狠狠的一拍桌子,眼裡全都是火。
“你到底是真的喜歡女生,還是只是因為看百合文看多了,覺得有意思。”
“什麽?”
“就剛才的問題。你先回答我,我過些日子再告訴你,我曾經發生了一些什麽。”
“唐淺,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我知道,我很清醒。”
“行,那我好好回答你。唐淺你記著,你聽了我這個,算是欠著的。三個月裡面你不對我說這臉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們乾脆絕交吧!”
沉默,但這回是短時間的沉默。邢雲朵在說完那句“行”之後,走到辦公室門前,把門反鎖了起來。然後她從小冰箱裡,拿出了整整一杯冰塊。
雪碧倒入冰塊中,發出噗嗤噗嗤的聲音。那急急忙忙冒泡的模樣,像極了三年來呼之欲出的心事。
邢雲朵慢聲的說著。
“我的感情經歷,晚熟了一些。”
“我以前交過一個男朋友,大學剛畢業那會,然後幾個月就結束了,連接吻都沒有。因為我發現他靠近我,牽我手或者抱我的時候,我會不舒服。”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會不舒服,直到我那次在看守所門口看到你。”
“不瞞你說,我見你的第一眼,其實滿腦子都是不好的想法。”
“我當時莫名其妙就一個念頭,如果當年我身邊不是那個男生,而是你的話,我會很願意你抱著吻我,或者再發生一些什麽。”
“我也不知道是對你一個人是這樣,還是對其他女生也會。但我知道,至少這三年以來我沒對別人產生什麽不好的想法。”
“唐淺姐姐,我很認真,真的很認真。哪怕我平時偶爾會皮一下,我對你也很認真。”
再次的沉默。然後打破這沉默的,是唐淺輕輕的笑聲。她走到邢雲朵面前,很輕很輕的抱了她一下。
“別生氣了,說案子。你是個律師,不能感情用事。”
“好,那就說案子!”即使得到了一個擁抱,美人兒的話語裡,依舊有一些咬牙切齒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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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話題回到案子上之後,對話重新回到了輕松。邢雲朵重新打開了辦公室的門,然後將這幾日看的東西,全堆在唐淺面前。
“這些都是?”唐淺問。
“對,這幾天看了這些東西,有點麻煩。”
“麻煩?案子成不了案還是什麽?”唐淺邊翻資料,邊問。
邢雲朵咕嚕咕嚕把那杯汽水全部都喝了下去,算是把自己拉回到了工作狀態。
她搖了搖頭,說:“本來想走刑案的,看了之後發現不行。陳偉傑雖然拍的高糊照,但還是有幾張看的出來犯法了,拍的勉強可以算淫穢物品。但刑責的成立,需要一定的數量或者危害結果為前提,現在只是無論照片的數量還是傳播的人群數量,都夠不上刑責的標準。”
“那,和我表妹一樣,走民事侵權呢?”
邢雲朵再搖頭:“想過,有用但沒意義。陳偉傑不像林建,有律師這個職業壓著,還有律師法和一堆律協規定等著他。陳偉傑就是一普通老百姓,你一個民事侵權打下來,一年然後換一個不痛不癢的道歉。對不起值多少錢不說,到時候,柳菲那裡影響就更大了。你和我這樣鬧是吧?行,那你也別好過。本來陳偉傑就傳給一個人的照片,一下給你傳一百個。案子在過程中,就能把柳菲逼瘋。”
“那就沒法子了?要不,你查查陳偉傑和周嬌嬌兩個人,手裡有點什麽把柄?”唐淺給她出主意。
這下,美人兒是整張臉都皺了起來:“也做了,讓柳菲把陳偉傑的資料掘地三尺也沒發覺有用的。其實這可能是唯一的辦法,別看電視劇裡演律政劇,什麽都在法庭裡說說說。實際生活裡,大多數案子根本不會走到法院這一步,庭下的調解也不是什麽電視裡演的真心悔改,就是雙方之間籌碼較量。如果,真的能拿到一些對柳菲有用的籌碼就好了。”
唐淺完全沒法接話,畢竟,她也不懂。
然後邢雲朵就開始嚎,說是嚎,其實帶了幾分撒嬌的意思:“我前幾天才和人姐姐說的那麽信誓旦旦,我說我一定幫你做到什麽什麽,我現在想抽死我自己。錢啊,怎麽就那麽難賺,我賺不到錢我就得去打工,一打工我就得996。我那麽漂亮一小姑娘,996了我還能看嗎?我都不能看了我怎麽追你……”
“可以了啊刑律,別越說越遠了。你都27了,能不能不要說自己是小姑娘……”
“呵,你再說一個試試看!唐淺你可以啊,你先是凶我,然後現在開始挑剔我這個那個了對不對?”
唐淺翻了個白眼,這人,得寸進尺了還?但自己召回來的,除了自己哄著,還能怎麽辦呢?
“我錯了我錯了,行了行了,我再幫你查查看。陳偉傑和周嬌嬌對吧?”
邢雲朵將信將疑的看她。
“這麽看我幹什麽?怎麽著,我給你查到的資料還少過?”
“不少,謝謝糖糖。”她彎了眉毛,甜甜的衝她笑。
第一回 ,唐淺沒有阻止她,這麽叫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