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車人沉默地蜷在車廂裡,靠牆分成兩排相對而坐,隨著開動的車身,身軀晃蕩。
訓練有素的Beta軍人雖然沒有Alpha那麽強大,但沒有情期這樣的不穩定因素,均衡的能力、強健的體質,又絕對聽從命令的Beta卻是最忠實的武器。
雖然有夕陪著,夾在滿車廂的陌生Beta軍人裡,歐陽吉還是難免壓抑得喘不過氣。
但很快,有軍人開始挨個傳發饅頭包子,凝固的氣氛就被打破了。盡管戰士之間並不會像在菜場似的大聲嚷嚷,但也有好幾人趁著接過乾糧的機會交頭接耳,肩膀撞肩膀,有的不知說了什麽,粗糙的臉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歐陽吉身旁的軍人也把一份饅頭遞給了她,作為全車廂唯一才大快朵頤過的人,歐陽吉趕緊擺手謝絕了年輕戰士的好意:“我不餓,你們留著吃吧,謝謝。”
這個軍人倒很熱情:“你先拿著吧,回基地還要大半天的時間呢。”
如果看地圖的話,白目山離新輝基地直線距離的確不遠,但畢竟在過去國家的行政區劃裡也是跨省的,且白目山一帶遍布丘陵,實際上往來並不是很方便。
歐陽吉想想也是,謝過對方,而這時夕卻靠了過來,伸長右手搶過軍人手裡裝著饅頭包子的紙袋,微笑:“沒關系,你不餓我可以幫你吃掉。”
軍人愣了一下。歐陽吉有點無語,回頭對上她狡黠的目光,眉頭一豎質問道:“山神不是才請你吃飯嗎?”
說起這個夕也不免作勢苦笑:“山神不食凡間煙火,隻請酒不請飯。”除了象征性地喝了碗酒,她現在還餓著。
比起給人類姑娘貼心地製備了飯食,山神給他所謂“乾女兒”的請客聊天一點也不貼心。
歐陽吉很意外:“哎?山神是忘了要請飯嗎,所以你現在還沒吃過?”
夕“嗯”了一聲,轉回身子低頭,收了些的笑容中有些許譏嘲:“遇上變故就如此動搖,說到底也不過是個膽小鬼。”
“也不用這麽說山神大人吧……”歐陽吉語氣弱弱,總覺得身邊的人好像情緒急轉直下,“你們肯定是談了什麽關於‘破壞神’的事?但我覺得就算是有超凡力量的存在,會害怕死亡也是很正常的呀,只要是有壽命上限的活物,誰不會對逼近自己的終結動容?”
夕從紙袋子裡摸出饅頭掰下一塊,瞄了歐陽吉一眼:“你怎麽知道他有壽命上限?”
歐陽吉噎了一下,怔怔地瞪大眼回望她:“那難不成……‘君主’還是不死的神靈……?”
說完她自己也懵了。
這其實是廢話。按照白玄莫告訴她的“神格”概念,創世雙神及作為神隕後的法則支柱的五君主都是承擔神格存在的概念神。因此它們作為與神格互相依存的化身,只要神格還在,理論上當然是永生的。
千萬年來,這些巨大的神靈也不曾死去,僅僅是被封印沉睡在世界各地而已。
唯一的變節就是本體為青銅龍的煉金君主在兩百年前蘇醒後,不知為何、也不知用了什麽方法,將同樣蘇醒過來的火焰君主九尾火狐再度封印起來,自己則消匿了蹤跡。此後輾轉兩百年,煉金君主的心臟又不知怎麽落到了人類的手裡,意外通過一場手術移植給了一個人類女孩……
歐陽吉眼皮一跳,理完前因後果不免感到細思恐極。當下拋去已經過去了的事不提,先揀起和她們二人最息息相關的猶疑著壓聲問:“夕,那你現在算是……?”
擁有煉金君主心臟的夕,又前前後後受到“破壞神”的“特別關照”,幾經波折,如今無論是外表還是力量都很難讓人再認同她是一個凡人。而兩百年來真正的煉金君主銷聲匿跡,現下夕又覺醒了君主權能……歐陽吉有些不安。
假如“君主”肉身崩壞,力量與神格隨一部分肢體轉嫁給別的生靈來完成換代,從神格理論看,也不是沒可能的。就連白玄莫也是據此認為五君主等於創世雙子神的化身。
她隱隱直覺到,也許,現在的夕已經代替隕落的龍璘成為新的煉金君主了。
但夕只是默默把那塊饅頭叼在嘴裡,舌尖一卷,在嘴裡嚼了嚼咽下,才不緊不慢道:“我只是‘偷’到了點力量的半個人類而已,別擔心。”
緊接著轉頭,定定地看著人類姑娘,跟了一句:“歐陽,你不用擔心,只要你還願意喜歡我、需要我,不論將來遇到什麽困難、我會變成什麽樣子,此生我也會一直陪伴在你身邊,不離不棄。”
歐陽吉眼眶一熱,差點沒忍住要親她,卻是身不由己緊緊拉住她的手腕,目光深深的。但她正開口想說什麽卻一不小心被激動的情緒噎得打了個嗝,頓時繃緊的臉上泄了氣,帶笑地顫聲:“你看,人要許諾誓言都是用‘一直’、‘永遠’這樣的概念……你說得這麽讓人心動,這不是更讓我害怕終結了嗎?”
夕反握住她的手,歐陽的右手很溫暖,手指很細,但手掌和指節間有幾個薄薄的繭子,顯得很有力量。她沉默地摩挲一陣歐陽吉的手,像是眷戀著人類的體溫,又像是想記住小Alpha的手的觸感不忘,良久才低頭淡笑一下,湊近對方耳畔:“我嘴拙,也許說得是有點誇張,但我的心意絕無虛假。所以歐陽,和你一樣,我也很害怕,甚至能和你一起害怕,我還覺得有些高興。”
兩個人悄悄話說得你來我往,說罷又如此深情款款地交握著彼此的手,目光定定地相望,不知不覺散發出的黏膩氣氛引得旁邊的軍人不由安靜側目。
頓時車廂裡鴉雀無聲。
等到兩人也因著氣氛重新坐正稍稍分開,歐陽吉身邊那個年輕軍士在另兩個同僚的攛掇下湊過來,乾咳一聲小聲問:“冒昧地問一下……你們兩個是情侶?”
歐陽吉耳廓微紅,但也坦然地點頭。
軍人的表情有點八卦的興趣又不知想到了什麽,含著幾分猶疑:“你們是從末世前到現在都一直在一起嗎?”真幸運。
他想起某個已經夭折在記憶深處的倩影。
歐陽吉思量了片刻:“其實我們是今年才相遇交往的。”
她覺得沒必要把兩個人的具體情況隨便交代給陌生人,特別兩人剛確定不久的關系,她不知道讓別人聽了會不會被說些自己並不想聽的話,索性用模棱的話搪塞一下。
許是周圍安靜,他們的對話即使也有意放輕聲響,正對面的幾個軍士一樣能聽得清楚。斜對方的高矗正微眯著眼、抱著手臂靠牆打盹,此時手指也蜷了蜷,揪住衣袖。
“是在別的基地認識的?”軍人並不清楚兩人的來歷,只是他和留駐在新輝基地的妖族也不是沒有打過交道,確定夕那引人注目的模樣絕對是他在自己的基地裡沒見過的。
“也不算吧……是在外面正好巧了,和另一個基地的車隊一起遇上的。”歐陽吉故意留了點兩人也在別的基地呆過的想象空間。
這個軍人和另幾個悄悄聽著這裡動靜的士兵們都有些訝色,隨後露出動容感慨的神情:“也好,就算要世界末日了,能這樣享受人生也好。祝福你們。”
“‘享受人生’……”歐陽吉覺得這個說法太誇張了,總有種像遺言的味道,哭笑不得。
另有一個士兵可能誤解了她的語氣,探頭問歐陽吉:“你們是從其他基地來的?其他基地是不是把我們這裡抹黑得厲害,說在這裡誰都要受苦受累?你們別信那些傳言,在我們新輝,的確不管什麽性別都一樣分配工作,工作量是一樣的,但我們的目的不是要故意讓大家勞累,是為了讓大家公平分工,工作早早結束好一起享受。所以我們這裡呢,雖然不比川西豪奢也不比首南大,但大家待遇也都不賴的,你們過來雖說不能天天都像度假那樣享樂,但也生活內容也絕對豐富夠你們享受。”
旁邊的年輕軍士笑著補充:“對啊對啊,仔細想想,適合情侶約會的地方也不少,基地東邊的高樓還有海景房。”
夕對海景房很有興趣似的,挽著歐陽吉的手臂貼上來:“住處是可以由我們自己選擇嗎?”
“原則上是上面分配加上自己意願的。不過乾活重的人和情侶還會優先往東邊安排,最近中心居民房也少了,你們住進海景房的概率也挺大的。”那個軍士摸了摸鼻子,彎著眼睛說,“特別是AO情侶。我聽說那棟樓還算‘隔離房’,情期的O和發了情的A會安排到那裡去住,聽說還有專門布置得行房體驗特別好的房間……”
歐陽吉有點尷尬地笑笑:“好、好,我知道了。我們也沒有嫌棄新輝基地的意思,要是不喜歡也不會過來嘛。聽了你們的介紹,我們就更放心了,呵呵……”
那個遠一些的士兵依舊探頭,實在是很熱情:“不過千萬記得在過基地關卡的時候要準備好兩張介紹信,就算你們是一對,出入證明也得各備各的,不然就很麻煩了。”
已經被問過多次是否有帶介紹信了,歐陽吉點頭,她自然知道介紹信作為進基地的重要性。
不過……她也沒想到,到最後,兩人還是陰差陽錯地,切身體會到了熱心士兵所強調的缺少介紹信會“很麻煩”是有多麻煩。
夕坐在基地關卡的傳訊室裡,透過右手邊的玻璃窗戶看到巨大的結界內側,高大的城牆連帶著其中的高樓正一步步被黃昏吞噬。雲霧繚繞在最高的中心大廈群和斜拉橋的頂端,使整個基地看上去就像座有著大大小小尖頂的巨大城堡,明明近在咫尺,看上去又崇高堅硬得遙不可及。
鐵門“哐當”一聲打開了,一個身材粗壯的男人和一個戴著鴨舌帽的女性走了進來,一前一後來到桌前,搬開凳子在她面前坐下。
那個女性身材窈窕,即使和身邊的男人穿著一樣沒什麽紋飾的藏青色製服,也足以勾勒出她傲人的身段,加上周身淡雅而不容人忽視的香風,八成是個Omega。她腦後的銀發束成了一股低馬尾,在坐下身的同時微微抬頭掃了一眼掛在左面牆上的電子鍾,隨後轉向夕的時候微微挑起柳眉:“抱歉,讓你久等了。”
她摘下帽子,銀色的長發在半空中畫出道月弧,夕眯了眯眼,橙紅的陽光將她左側臉上的兩道鉛色短疤附了層綺麗的光輝。
竟然是個有體現強大靈力的妖痕、體態能化成完全人形的大妖怪。
她又盯了眼對方銀色的發絲,咽了咽喉頭,瞥開視線,重新往窗外的基地盛景望去:“喔,原來剩下白狐族的皇族都逃到人間來了。”
對方擱下帽子的手指按在帽簷停頓片刻,抬眸不尷不尬地笑笑,清靈婉轉的女聲就流了出來,語氣滿滿的委屈和為難:“我們也是沒辦法呀,最強大的女皇陛下都戰死了,剩下我們這些不成器的,能做的也就是為家族留種了不是麽?”
把怕死逃跑說得大義凜然。
夕開始也是因著印象裡那位大名鼎鼎的白狐女皇,對她這些很會逃跑的同族心裡有氣。雖然北方雪國淪陷了,妖界前線推至風國卻還吊著一口氣,之前路上早聽說影法司急著招兵支援前線,這些靈力高強的原貴族子弟天賦修為總比大多被抽簽送去當炮灰的平民人類和小妖厲害,而偏偏是他們在出了大事時,最懂調動自己的信息優勢和權錢資源,率先為自己找條好生路。
但再多留一秒轉念想想,畢竟如今身逢末世,擊敗那個家夥的希望渺茫,她自己也陷入過絕望的深淵,所以就算是明哲保身也罷,隨波逐流混日子享受余生,和奮起反抗死得壯烈些也更死早些,說不清到底哪個選擇更高明。何況枉生或壯死既是個人選擇,自己的選擇尚且糾結,她又哪來的資格道德綁架別人呢?就算是這些白狐子弟的長輩、那位女皇在世也不行。
這麽一想,夕的眼神重新變得淡漠起來,緩緩吐出一口氣。
大抵是白狐自己也知道逃跑還是依附過去他們妖怪看不上的人類,確實不大光彩,摸了摸鼻子主動推動話題:“抱歉讓你等了快一個時辰,正巧遇□□委員會召開緊急大會,你的事辦起來就稍微慢了些。”
那男的稀奇地往雙方臉上瞟了瞟,最後把略帶微妙的目光落到夕的身上:“你也和北冥曦是親戚?”
這個“也”字就很巧。
夕快速思量了片刻,她雖然除了過去北方雪國的女皇外並不和多少白狐族相識,但既然不明就裡的外人能因發色相似產生誤會,說不定她只要順水推舟攀個關系就能進基地了。也保不準以前還有多少因關系得了便宜的呢。
“雖說我們沒有特別近的親緣,不過大概也算是吧……”
於是她立刻措辭,一面想著怎麽能找借口應付接下去“被親戚”的白狐本人的質疑。
“啊哈哈,不是的啦,只不過以前在祖國有過一面之緣……”
但與此同時,似乎名叫北冥曦的白狐用手肘捅了捅產生誤會了的同事,笑了笑。
意識到重合在一起的聲音分別說了什麽的兩人不約而同都閉了嘴,表情隨著氣氛凝固在沉默裡。
夕很艱難地使自己心情保持平靜,沒有翻白眼。
合著她還真和這個白狐見過面的嗎?在哪裡,什麽時候,她怎麽毫無印象?而且記得她受女皇之邀客居北方雪國的時候她還是黑發,更沒有變成現在這個缺胳膊少眼睛的鬼樣子,聲音也啞了,這白狐是記憶力天賦異稟嗎,居然還認得出來?
北冥曦倒很好奇地一歪腦袋先發製人:“咦,原來前輩你也有我族人的血統麽?真不好意思,我都沒聞出來;呀,我今天香水是不是噴得太多了?”
“……”閣下香水的確噴得有點多,但懷疑自己感知同族妖氣的本能因區區香水失靈也大可不必。
夕暗自歎了口氣,勉強擺出一個很淡的微笑,伸出左手:“真不好意思,我記性不大好,都忘了我們以前在家族聚會上認識過了,剛剛見到一下子沒認出你來,說話衝了點,見諒。”
北冥曦回禮握住她的手,但表情更加奇怪:“啊,原來我們在家族聚會上也見過嗎?那太不好意思了,我還以為我們只在兀嶺公館那一次見過,隻當您是三王爺的護衛了,罪過罪過。”
“兀嶺公館”,原來如此。
記得那好像是雪國哪位王爺在邊境名勝兀嶺的度假別墅。夕微微挑眉,想起自己為白玄家做事時接過的一件任務。
她從善如流,先勾勾嘴角,再故作歎息狀:“看來我們記性都不怎麽好。不過您不記得也並不怪您,我並非純血宗族,從小以庶民身份長大,過去還是承蒙濱王關照,留居在他府上過一陣,那年也有幸以護衛的名頭隨從王爺去公館避暑、邀見賓客……唉,只可惜濱王也是那年不幸遭了橫禍。”
白狐信以為真,聽著不由點頭很是唏噓:“是啊!誰曾想三王爺那樣的高手竟會在修習禦術時走火亂心,在山崖上發了瘋摔下去……真是命運難料啊。”
夕面不改色,點頭輕歎表示讚同。雖然當時在濱王修行時偷偷放出魔力構築幻境,引其靈脈紊亂殺死他的人就是她自己。
記得當初濱王在雪國朝堂勢力崛起,幾乎把持了邊境軍政,力主擴張侵掠南方的國家,而且他還積極鼓吹純血論、大妖怪至上的極端血統主張,尤其煽動對魔族和人類異族的敵意。末世來臨前,在妖界,統一的魔族帝國和妖族的北方雪國是最強盛的兩大霸主,又和已經可以跨越“障壁”彼岸的多個人類國家聯盟形成了鼎立之勢,幾乎是在主宰世界的進程。因而白玄家認為在似乎注定會多種族交流和平的歷史浪潮下,理念保守且激進的濱王和他的派系相當危險,需要盡早鏟除這股已有上位端倪的力量,便派了白玄夕作為殺手行刺那位武力高強又精明狡猾的王爺。
這時旁觀者清,男人從製服胸前的口袋裡摘出支別在上邊的電子筆來,敲了敲桌面,扭頭問北冥曦:“這麽說,她雖然可能是和你有點親緣關系,但你們其實也不熟吧?”
夕嗅到了一絲不妙的味道。
三個小時前她和歐陽吉就已抵達基地,但過外層結界的關卡時不知怎麽回事,歐陽吉拿出介紹信,發覺竟然只剩一張,原來摸著如兩張紙的觸感是因被雨水泡過又曬得半乾後,複合紙張的上端剝離成了兩張薄紙。
歐陽吉頓時慌了,拚命循著記憶找另一張介紹信的去處,猛然想起在安城郊區,兩人自以為即將分別時,她曾把一張介紹信交給了白玄夕。
夕翻過褲兜,也沒有找到,上衣更是在那個Omega匪幫的營地就給換了,口袋裡空空如也。
也不知當時白玄夕把介紹信放在了哪裡,也許擱置在了安城郊區的五樓客房,後來她從樓上掉下來,而歐陽吉遇到白玄莫,事情一發不可收拾,又或許本來也帶在身上,落在了安城死陣……兩個人都忘了。
在結界內側,隨著軍士們下了車排入隊列,守關卡的警衛提著警棍過來挨個檢查:“介紹信、通行證一人一份啊!必須有證件才能過!”
歐陽吉沒法,小聲問了在車上明明在對面一排,下了車卻不知何時排到自己身前的副委員長:“高矗,我剛剛發現我們好像路上丟了一張介紹信,但我們既然都到這了,能不能幫我們通融一下?”
作為一種不是辦法的解決辦法,找關系雖然是過去她自己也不齒的,但眼下也無路可走了。
高矗轉身,聞言皺了皺眉,似乎也為此感到遺憾和棘手,摘下眼鏡在袖口上擦了擦,戴上時有意無意地瞟了兩眼黏在歐陽吉身後的女人,歎了口氣:“抱歉,為了保證安全以免有修羅混進來,我們這兒進出都要憑靠證件,你們如果只有一張介紹信,那就只能一個人拿信進大門。我們這兒辦事都講規矩,就算是我也不能違背規章制度。”
夕不動聲色地垂下眼簾。
按理說與“破壞神”訂立契約獲得了特異權能與漆黑靈力的修羅,雖然外觀大體仍和原來一致,但嚴格來說只是一介活屍傀儡,殺戮欲是難以控制的,精神也會極度亢奮不正常,應該很容易同普通凡生區別開來。
但新輝基地卻為了防范本應很容易辨別的修羅,關口人手證件,檢查得非常嚴。
恐怕,這個基地曾經遭到過,或者至少是差點遭遇過級別很高的修羅,如“魔術師”那般能夠主動控制權能、精神受惡靈影響不大的家夥,“破壞神”的得力乾將。
而即使遇到過那種恐怖的家夥,新輝基地竟也屹立至今。
和歐陽吉一起回溯過線索,夕覺得丟了的既是自己這份,如果只能有一個人通過,留下的人當然得是自己。
況且她現在相信新輝基地的可靠性了,歐陽留在這裡,只要主戰場沒有被推至這片大陸,應該就會是安全的,加上還有一個對她有心的舊識在這裡說得上話。
她覺得自己想得很清楚,反正本來自己去基地的理由也因面見過山神而告終了,就這樣把歐陽吉托付給這個基地,像最初她們說好的那樣,不也很好嗎?
但……有情人怎甘心,生別離?
“高矗,那你們這個通行證能不能現辦?”歐陽吉忙問,“既然是防范混進修羅的措施,只要能證明我們都不是修羅就可以了吧?”
話音未落,夕當即攤開左手手掌,喚出一簇湛藍的靈力光。和歐陽吉結合過,她的靈力也被歐陽吉那擁有淨化力量的靈力洗滌盡淨,不留一絲黑暗。
高矗更深地蹙蹙眉,但趕來橫著棍棒將夕拉到一邊的警衛反應更快:“嗨、嗨!關卡門口禁止使用靈力!你要毀了結界嗎?”
踉蹌了兩步的夕扭頭仰起脖子,看了看散發著虹光的透明穹頂,也就是籠罩著整座基地的巨型防護結界,細看還裡三層外三層的,又想想關卡那三四十米的牆體外側還阻擋著好幾圈的惡靈,不由乾笑兩聲。
這麽大的結界怎麽可能因為一個人細微的靈力波動就崩壞呢?真夠謹慎的。
高矗伸手按住警衛的手臂,示意他放開不懂規矩的外來客,推了推鼻梁上的鏡框,對一臉憂色走上前的歐陽吉說:“按道理講,沒有介紹信就只能請她從哪裡來回哪裡去了。不過,最近是特殊時期,想辦留居證入內,倒也不是不行。”
余光瞄到年輕姑娘抓住救命稻草般看過來的神色,高矗微不可見地翹了翹嘴角,目光又投向夕,掃了兩眼她那金屬右手:“妖界前線戰況告急,這樣下去東方風國怕是也撐不了多久了,影法司正在為妖族招募援兵,但我們基地的秩序已經基本穩定,大家都不太願意應招,所以借著近來跑到我們基地來的新人比較多,我們大會也通過了新的政策。只要願意加入志願軍陸戰隊的話,就可以登記注冊成為我們基地的居民,以後凱旋回來,基地還會給予優待。”
說是這麽說,但其實大家都清楚,基地不過是開了張空頭支票。畢竟到目前為止,盟軍就沒有打過什麽勝仗,上前線的除了部分後勤兵和逃兵外,根本就沒有能活著回來的戰士。
所以,就算有不少逃過來的黑戶Omega,不是和新輝基地的公務員鬥智鬥勇,先填報了應招表獲得暫時的居住資格,呆不了幾天休息夠了,就反悔注銷躲避入伍體檢,這樣反覆申報鑽空子。
但很快基地也發現了這個漏洞,委員會立刻禁止取消報名,凡是報名的人就強硬拉進影法司營地接受體檢和訓練,實在不合格不配合的就逐出基地。
其實那些在白目山附近一帶徘徊的匪幫,有不少就是被基地驅逐的鑽空子黑戶和逃兵。
歐陽吉臉色沉了沉,很快恢復,望向夕:“你想去嗎?”
這個政策,如果不是實在沒法活的逃難來者,幾乎是沒人願意答應下來去送死的。可歐陽吉記得,夕有過那種高潔的心志。
如果她想要一搏,即便自己並不那麽希望,歐陽吉當然也會尊重她的選擇。
但自從弄清楚了祭到底是什麽,還有自己的感情之後,夕就對當英雄失去了興趣。
她沒有年少輕狂時自我想象的那麽博愛高尚,她本來就是個膽小鬼,現在有了喜歡的人,也就隻想保護心上人,兩個人永遠在一起就足夠了。
即便她也想過拚死除掉祭的可能性,但不到最佳時機,她不想輕易出手,而且還是以參加根本沒勝算的盟軍,做目光短淺的陌生將領的棋子,這樣愚蠢的方式。
“還有別的辦法嗎?”所以夕握了握歐陽吉的手,人類姑娘的體溫還是那麽溫暖,抬眼凝視副委員長。
高矗微微一怔,轉而竟然笑了笑。
夕面不改色,但心裡不大痛快。她看不懂這個男人在想什麽。
“可以辦臨時居留證,不過手續很麻煩,要委員會投票,而且之後你只能在門口附近我們叫‘外區’的地方暫時留住十五天。這段期間內你可以再申請辦正式證件,而如果期限到了沒來得及拿到正式證件,你就得離開。”
於是,她就申請辦臨時居留證了。
然後……光是上交申請表就被卡了三個小時。期間多次輾轉幾個莫名其妙的大小部門,又被踢皮球似的來回跑,令人暈頭轉向。
現在,眼前這個辦事人員表露出的意思,讓她害怕這次不能攀上關系,接著□□又要幾經波折。
果然,白狐也不知是缺根筋還是故意的,尷尬笑笑:“我們的確是不太熟。”
那個男的點點頭,在一份文件上不知快速寫了什麽:“嗯,那你過會兒還是要先找民法院幫辦理無罪證明,記得帶你之前所在基地留下的相關證明記錄。我們這裡如果在其他基地犯過重罪的也不收。”
又是這樣!
“可我之前又沒有去過別的基地,可以直接給證明嗎?”夕忍著滿肚子的火問。
北冥曦很稀奇地望了她一眼,也拿出筆做記錄,微笑:“那你是通過影法司來的?早說嘛,有影法司的身份證件就可以省去好幾個步驟了,我們就可以幫你辦身份證明。”
“不,我沒有。”
白狐大失所望,嘖嘖搖頭:“那就沒辦法了,不管怎樣你得去辦理無罪證明。”
夕覺得自己頭疼得要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