邶城的春天仍然料峭， 有一年當中難得的濕漉漉的空氣，夜晚的晚霞中透著玫瑰紫的顏色。

　向之石兄妹搭車來到一條幽靜古樸的巷子。

　“在這裡嗎？”小園好奇探頭問。

　“嗯，對。”向之石點了下頭。

　“媽呀， 我好緊張， 手都在抖！”小園說話都有點發顫。

　“淡定點。”

　“哥哥居然認識她，她都息影有好幾年了吧。”小園目露崇拜地看了一眼向之石。

　向之石微微笑，不語。

　華語影壇裡有兩位傳奇級別的人物， 不但是華語電影演技類獎項的大滿貫， 還是歐洲三大國際電影節的雙料影后， 是華語樂壇裡最偉大的兩位女演員。

　其中一位是朱萼華，她是模特且選美小姐出身， 非科班演員入行。朱萼華年輕時一對妙目顧盼生姿， 具有與生俱來的鏡頭感， 早期演得多數是花瓶角色，直到有位導演慧眼識人， 選了她演了一部劇情長片，她憑借此片掃了國內很多的電影獎項， 從此競升實力派演員， 從此一發不可收拾。百度百科上她的生平作品，各類大小獎項不可勝數。

　有才華，更有美貌， 舊時報紙雜志成稱呼她“百年難得一遇”的絕世大美人， 三四十年前只要報紙雜志有她的照片必定售空，一本難求。

　小園看過她年輕時的照片， 一條簡單的裙子， 淡妝， 並沒有多少打扮， 渾身已經散發著一種令人目眩的豔光。

　這般美人，當然不乏人追求。全盛時期，街道小巷的老百姓最愛議論朱美人又和誰在一起了，又和誰分開，誰誰誰又花什麽手段隻博美人一笑……

　直到現在有些自媒體公眾號在寫些女明星豔聞時，都會“考古”，感慨的來上一句“雖然，但是無法與那位傳奇美人相提並論……”

　他們在一處四合院門口停下，小園對四合院並不研究，也知道現在在邶城一座四合院是怎樣的天價。

　而這四合院據說是朱萼華其中一任丈夫所贈，如此大方，可見當時恩愛。

　“她今年有多少歲，60？65？”小園在猜。

　上一次朱萼華出現在大眾面前，還是電影百花獎評審主席的身份，老太太烏發濃密，身段苗條，線條緊致，少許斑點和皺紋絲毫不損她的風情。

　“討論女性的年齡很不禮貌。”向之石微笑。

　“哈哈，我只是好奇嘛，今天是她的生日宴會。”小園挨一挨他的肩膀，“哥哥是紳士。”

　向之石語氣溫柔，“不知道哪位紳士能夠得我妹妹的青眼？”

　小園歎氣，“在我心中，沒有男人比得上哥哥。”

　向之石點頭，“這倒是真的。”

　四合院院門有人在迎接客人，兩位年輕英俊的男子穿著一青一藍的唐裝，一位迎賓，一位收禮，有條不紊。

　來的人不多，男女老少都有，男的穿唐裝，女的穿旗袍。這是今晚宴會的dress code，別致有腔調。

　他們兄妹自然按照主人家的要求。

　向之石穿著定製的男士改良唐裝，中式立領，對襟玉扣，衣衫後背秀了一隻麒麟。麒麟獻瑞，是非常好的寓意，他遞上禮物和請柬。

　那禮盒中是一枚翡翠玉鐲，水頭通透清澈，是向之石的收藏。

　他們是有求於人，總要有誠意。

　不，不是，哥哥舍不得她求人，從來都是他去應酬。

　小園喉嚨忽然一陣酸痛，微微低臉。

　她沒注意到迎客的兩位男生偷瞄了她幾眼，穿著豆綠色的軟緞旗袍，過膝蓋的長度，剛好露出纖長美好的小腿，一張臉粉撲撲，明豔不失秀麗。

　她挽著向之石進去後，他們的視線還不由自主地追了幾秒。

　這是一個三進的四合院，院門開在東南角，是個如意門，一進去後，他們繞過壘砌精美的影壁，來到了前院。

　最南面的一排房子，舊時是門房下人的住處或者家裡面的學堂，此時是一個臨時的會客廳，方便客人換衣更衣的地方。

　再走進就是垂花門。向之石指了指頭頂讓小園看垂柱，像一個垂下來的蓮花花苞形狀，精致華美，這是它的由來。

　小園輕輕“哇”了一聲。

　一路上的安裝了不少現代的壁燈，燈色是溫暖的橘黃色，不少穿著唐裝的年輕男子舉著托盤，供應酒水。

　進入垂花門後，有三面房屋，東西廂房和正房。這裡正房改成了一個大廳，玻璃門可以看不少人在裡面翩翩起舞，剛走進就聽見人聲熱鬧，原來人都聚在這裡，朱萼華女士在娛樂圈數十年，交友廣闊，燈光璀璨之下，滿屋衣香鬢影。不僅有商界名人，娛樂圈大佬們，業內大明星們還有不少外籍人士。

　這些小園一個都不認識，都是陌生的面孔，她也融入不了。

　兄妹兩樣貌出眾，引起了不少人側目，他們站定在一角，比起小園的不適應，向之石要從容適應得多。

　“哥哥要去應酬嗎？”小園悄聲問。

　向之石卻說：“帶你去見她吧。”

　誒？啊？這麽突然呢？

　“等等，哥哥怎麽知道她在哪裡？”

　“哎，等等，我要怎麽叫她啊？”

　小園慌慌張張地跟著他走。

　朱萼華盛名在外，不過傳言她並不好相處，不喜歡別人把她叫得太老，也不喜歡別人與她太自來熟。

　“叫朱老師就好了，一般這種場合，她不會在人多的地方，所以應該不會在正房。”向之石帶著她往正房東側的小門走，路過院牆，走過磚地。來到了後院。

　七彎八拐的，小園都走暈了，突然繞到一小庭院，院內有棵枝丫飽滿，彎彎曲曲的石榴樹，樹梢掛著一抹淡淡的月影兒。

　忽然聽到有個女聲笑起來，聲音慵懶，並無一絲蒼老，“哎呀，小石頭。”

　誰會這麽叫她哥哥啊？

　小園驚詫地望過去。

　看到有處小亭，亭內是一張石桌，石桌旁一張黃梨木貴妃椅，椅子上一女郎，嘴角彎彎，看著他。

　然後她聽見哥哥微微一笑，叫了一聲“萼華姐，生日快樂！”

　小園這一驚非同小可，後退了一大步，堪堪站住。哥哥在叫誰？他叫誰姐啊？

　女郎，不，老太太？斜斜地朝她看過來。

　向之石介紹，“這是我妹妹，小園，叫人呢。”

　小園暗吸一口大氣，張開口，啞了半秒，才吐出一句，“朱老師，您好。”

　真奇怪，這是她的生日宴會，前頭那麽多人為她慶祝，她卻不願意去湊熱鬧。

　朱萼華笑了一下，“這是你妹妹？不是很像。”

　小園心裡升起幾分古怪的意味，像不像又不是你說了算，還有這語氣好奇怪。

　“確實是我親生妹妹，同父同母。”向之石說。

　小園眸光閃了一閃，抿了下唇。

　“哦。”朱萼華無可不無可地點了下頭，她穿著件紫色拚桃紅單緄條旗袍，本來半躺著，現微微坐直看著向之石，那身材依舊窈窕有致，想必常年健身飲食健康勤加保養，還有最主要的是天生麗質。

　“好幾年沒見了，聽說你生病了？”

　“前年動了一次手術，都恢復好了。”

　“哎，真受苦了。”

　“人有旦夕禍福，所幸，還能恢復。”

　他們一來一去，小園越來越覺得古怪，感覺自己變成透明人。

　向之石這時瞧一眼她，然後對朱萼華說：“萼華姐，小園也是演員，她在表演上有點不明白的地方，你可不可以指導她一兩句？”

　小園愣了一下，猛地漲紅臉。

　公開處刑。

　小木匠對魯班。

　網絡三流寫手對上莎士比亞。

　朱萼華拿第一個國際影后才25歲，她向小園今年也25歲，演了三部網大。

　“好的呀，”朱萼華朝小園招招手，語氣中有一股悠閑，“你過來。”

　小園朝她哥看了一眼，看到的是鼓勵的眼神，她隻好默默慢慢地挪過去。

　“哪個學校畢業的？”

　“華戲。”

　“哦……”朱萼華又無可不無可地應了一聲。

　離得近了，倒是可以看見不少歲月的痕跡，眼角的皺紋，細微的斑點，她的妝容不厚，肌膚仍然是細膩的，手背的肌膚微皺，不難看。

　小園感覺自己對美有了更深層的理解，對於有些女人來講，歲月反而是一種饋贈。

　她正想著，見朱萼華挑了挑眉，看了她一眼。

　那對眼睛，仍然精光瑩瑩，年輕有神。

　小園背部挺直，小聲而清楚地說：“我演愛情戲的總是不得要領……差一點什麽，我自己又說不上來。”

　朱萼華哈地一聲笑起來。

　小園立馬收聲，臉皮幾乎要燃燒起來。

　朱萼華笑了一會兒，指著她對向之石說道：“現在我覺得你們兄妹像了，真可愛。”

　她形容的“可愛”不像是對晚輩似的，倒像是對小寵物說的口吻。

　小園覺得別扭，又覺得害臊。

　“你熱戀過嗎？愛過誰嗎？”朱萼華突然問。

　呃……

　小園的字典裡好像還沒收入這兩個字，她訥訥道：“……沒有。”

　“嗯？那有沒有演過一個讓你愛得欲罷不能的角色？”

　小園：“也，……還沒有。”

　朱萼華托腮看她，“華戲教你什麽啦？”

　“嗯，讓我猜猜，真聽真看真感受？”

　“演角色要有信念感？”

　小園一時呆了，這確實是表演系每一個老師都掛在嘴邊的話，難道這些都是錯的？

　“沒有錯，”朱萼華像是知道她內心所想，“你都沒愛過人，怎麽真聽真愛真感受啊？小姑娘，”她笑吟吟。

　“這個我指點不了你，你找個人戀愛，嘗到了愛一個人的滋味，你自然就會演了。”

　小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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