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特助打電話過來的時候, 接的是菜卷。
菜卷接電話的時候略慌張,“您好, 對,我姓蔡,高助理對吧?”
“哦,她沒帶手機,出去散步了。可能在想劇本的事情。”
“吃飯?請問是很正式場合嗎?”
“好,好,我會告訴她的。”
掛了電話,菜卷撓著頭,更緊張了。出申城兩個多月了, 他都忘記小園和葦莊簽了合同這事了。
等到小園回來的時候, 菜卷跟她說完, 臉上的五官還揪著, “怎麽辦,怎麽辦?我都沒給你帶什麽衣服!”
小園怔了一會兒, 才說:“有什麽穿什麽就好了, 那個高助理不是說了麽,不是什麽大的場合。”
“那誰知道啊, 畢竟是葦莊要帶你去的場合。”菜卷吸一口氣,“她會以什麽身份帶你出去啊?”
“哎呀,我就說那合同不行,什麽都沒寫, 也就是說什麽都可以了?”菜卷那頭卷毛都抓蓬了。
他腦補了很多不該有的情節。
“你別緊張啦,我覺得……不會。” 小園寬慰她, 她真的覺得葦莊不會做令自己太為難的事情, 她就是有這種預感。
菜卷搖搖頭, 表示沒法參與這個話題,他去衣櫃替她挑衣服。
挑來挑去,挑中了一件小眾設計師牌子的真絲過膝半身裙,留白不規則潑墨圖案,搭一件黑色的宮廷風針短衫,泡泡袖口綴一圈黑色蕾絲。
鞋子也是韓國設計師牌子的,一雙牛油果綠的方頭平底鞋,鞋頭有蝴蝶結,襯得她的腳很白。
“咱們沒帶什麽首飾。”菜卷歎氣。
“那對不行嗎?”小園指的是CHANEL的中古耳夾,金花瓣中間鑲嵌著綠色的琉璃。
“是不錯。”菜卷拿起來,無奈道:“可是只有一隻,另外一隻不知道掉哪裡去了!”
“啊,好可惜,這對可好看了。”
“是啊,這對不貴,就是比較難找了,五六十年代的,那時做工太精致了。
菜卷給她戴上,她的頭髮已經長了很多,半邊掩住耳垂,半邊露出耳飾。一站起來,裙擺乖順地垂在腳踝,嫋嫋亭亭,一團豔光。
她坐上來接她的車,大概開了一個小時多一點,到達了西城的城郊。
一下車,小園就被驚豔到。
在湖中心的小棟兩層別墅,星空隱在湖水裡,水天一色。
木板鋪成小橋,欄杆繞著小燈飾和雛菊花,像童話故事一樣。
小園不知不覺帶著微笑走到了別墅門口,這樣一棟房子竟然是一間私廚飯店。
有個年輕英俊的小男生,據說是店主的兒子,引著她繞著房子走,繞到後面的門,可以看到一大棵美麗的櫻花樹,擠擠挨挨地一簇簇,靜靜緩緩地落著。
一走進,葦莊已經在等著她。只有她一個人。
原來只是陪她吃晚飯而已。
她們吃的是淮揚菜。這也是小園第一次吃淮揚菜。
廚師長上了好幾道菜,有名的幾道菜基本都有,蟹粉獅子頭,富春雞,八寶鴨,碧螺白蝦仁,大煮乾絲,還有一道拆燴鰱魚頭。
廚師長上菜的時候還介紹了一會淮揚菜,巴拉巴拉一大堆淮揚菜的特點,什麽選料嚴格,注重刀工,講究火候,擅長燉悶,以湯為重,濃醇兼備,清淡平和。
小園邊聽邊拿眼尾瞄葦莊。
心裡好驚訝,在她的印象中葦莊是愛好清淨的人,居然允許有人在飯桌上說這麽多話,她不反對,小園自然就無法說什麽。
等了一會兒,廚師長終於下去了,她暗中吐一口氣,總算可以吃東西了。
“吃得慣嗎?”葦莊坐在她側邊,輕咽一口湯,開口問她。
小園點點頭,“可以的,”想了想,補了一句,“以前沒吃過淮揚菜,謝謝葦總。”
話音一落,她頓了下。心裡閃過一個荒謬的想法,該不會她知道自己沒吃過,所以剛才那個師傅才花了一通功夫介紹淮揚菜特點吧?
這可能嗎?
如果可能的話,也……算很貼心了。
“你是哪裡人?”
今晚老總問題挺多的。
小園感慨了下,老老實實回答,“小時候在山城住過好幾年。”
她的口味是吃辣的,愛吃火鍋,和向之石不一樣,哥哥是從小生長在申城的,習慣吃本幫菜。她猜葦莊應該也偏愛江南口味的菜肴。
“嗯。”葦莊尾音微微上揚,不知道是不是小園的錯覺,覺得這個“嗯”字有點意外的意味在裡面。
“這裡也可以點辣菜。”葦莊說,“有另外的師傅會做。”
“哦,不用了,夠吃了,”小園忙道,“我不挑食。”她是真的不挑食,有的吃就很好了。
室內是玻璃牆,從這裡可以欣賞湖景。天色已經暗下來,湖畔圍欄處亮著暖黃色的燈。
一時之間小園有點恍惚,與記憶的場景重疊起來。
那記不清次數的放學的夜晚,她踩著昏黃的路燈回家,一整樓都是各式各樣的飯菜香氣,只有她家那個小窗是黑的。
進不進屋也沒什麽區別,母親要不沒回家,要不就給她一點錢讓她出去買吃的,她常常坐在樓道口,肚子裡咕嚕咕嚕地響,餓得受不了的時候,進屋喝水,或者舀半碗冷飯。
她是真的不挑食,什麽都吃。
面前這道拆燴鰱魚頭,沒有一點骨頭,舀一杓連魚肉帶湯,還有石筍片,火腿片,冬菇,澆在飯上,很鮮美很好吃。小園最喜歡這道菜。
“吃眼窩和嘴唇部分。” 葦莊忽然說。
小園又怔了怔,照樣做了,夾了兩筷子,果然湯汁粘稠,入口滑嫩。
這應該是魚最好吃的部位了。
吃了好東西心情自然愉悅,她側過臉,很自然地對著葦莊微微一笑,正對上她看過來的目光。
小園一時間移不開眼,隻覺得這女人眼波幽靜,捉摸不透她在想什麽,也不知她為何對自己這樣溫和。
是的,她們沒簽合同的時候,第一次交談的時候,她就對自己挺溫和的,也許是冷淡,不算高冷,是一種不令人反感的冷淡,也許葦莊的性格就是這樣,對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情都淡,待自己溫和是她自身涵養的體現。
如果以這樣方式相處,偶爾見上一次兩次,吃吃飯,那麽六個月很快就過了。
如果……
小園腦海裡掠過一點畫面,也不知怎麽的,脖頸間的肌膚好似癢起來似的,她垂下眼簾,不去看葦莊了,默默吃飯。
吃到“大煮乾絲”這一道菜,小園拿筷子在碗裡撥了一撥,這香乾豆腐皮切得真的細如發絲。她心中讚歎一聲,多研究了一會,覺得挺有趣的。
這頓飯小園吃得很飽,葦莊點了太多的菜,她的飯量又不大,小園不喜歡浪費,只能盡量吃。到最後實在吃不下了隻好放下筷子,再吃她擔心裙子的拉鏈都要撐壞了。
這頓飯吃了多久,她沒有看時間並不知道,只是看著戶外的夜色更濃了,天仿佛更黑了一點。
應該要走的時候了吧,她站了起來,看了葦莊一眼。
“等等。” 她說。
廚師長自然要出來送客,葦莊也站了起來,她今天穿著墨色真絲長袖襯衫外套,沒那麽正式,掐腰,雙襟不對稱的設計,帶了一點裙邊,同色九分闊腿長褲,望過去,比平常多了幾分纖纖婀娜,少了幾分冷意。
小園悄悄地打量她,沒留意她和廚師長交代了一句什麽。
就看到廚師長笑了笑,說:“好的,葦總,您稍等。”
沒過多久,有人拿砧板,菜刀,還有一塊白如玉的豆腐,靜臥在水中。
廚師長卷袖,濕刀,撈起水中的豆腐,笑吟吟和小園解說道:“文思豆腐始於清代,據傳到現在已經有三百多年的歷史,由揚州天寧寺的文思和尚所創,所以取名為‘文思豆腐’。”
她們已經吃完飯了,自然不會再需要做這道菜了,所以只是表演刀工?
小園眨眨眼,身不由主又看了一眼葦莊。
“豆腐選的是水豆腐,切的時候用的是抖刀法,抖刀法打片,”說到這,他開始切了起來。
小園不由得睜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看,燈光下她的長睫如同一對靜謐的蛾翅,屏住呼吸乖巧地棲息在她眼瞼之下,眼眸瀲灩,比她耳際的那枚琉璃還要奪目。
葦莊的視線投了過來,凝視了她一眼,眼角彎開了一點自己都未察覺,隱微的弧度。
那豆腐在廚師長的刀下再聽話不過了,任他切成撥片,再切成細絲,幾乎看不清間隙,有個瞬間還以為師傅在剁豆腐。
一氣呵成,行雲流水。
最後他把刀一順,將豆腐放在清水中,筷子略略攪動,那豆腐絲就舒展開來,如同舞動的蠶絲在水波裡晃蕩。
“哇。”小園無聲地做了個口型。
廚師長遞給她一根筷子,“小姐,請。”
小園接過來,屏住呼吸輕輕一挑,竟然挑起來單根豆腐絲,她又哇了一聲,真是大開眼界,滿足了她的好奇心。
走的時候,是從後門走。葦莊走在前面,小園落後她一個身位,兩人之間也沒有說話。
小園發現自己很難找到和她的話題,她就不主動說話了,葦莊問她什麽她再回答好了,也覺得沉默也挺好的。
走出了門,路過了櫻花樹下,葦莊的嗓音傳來,“明天要拍戲麽?”
別墅屋簷下的燈照過來,光影稀疏,給靜靜飄落的櫻花瓣鍍上了一層暖光,有些輕輕地砸在小園的臉上,頭髮上,她的心跳了一下,仿佛脖頸也被著柔嫩的花瓣撓了下似的。
“要的,還有挺多戲份的,明天還是劇組的‘粉絲探班日’。”
其實沒有“挺多”,導演還讓她繼續想戲來著,她有的也是幾段過場戲而已。粉絲探班探的也是男一女一吧,那兩位才是流量擔當。
葦莊的高跟鞋踩在木橋上,發出細微的聲響,她淡淡地“嗯”了一聲。
小園暗暗瞥了葦莊一眼,帶了點“吃人嘴短”的心虛。
她生氣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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