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戲結束,大家暫且休息。
小園坐在一個角落平復心情,她眼楮已經不紅了,若然所思的模樣。
剛才下戲的時候,那鄒一蕊得意洋洋的快意非常直白地掛在臉上。菜卷擔心小園太受打擊,悄聲對她說︰“沒事,園兒,我覺得你演得很好。
”
小園嘟嘟嘴,喪喪道︰“人家把戲都遞到嘴邊來,我如果還吃不下去,那我也太差了吧?”
太丟人了,雖說何辰影是大前輩,比她強是應該的,可自己也太弱了……只能說勉強招架住了,偷師就別想了。
“哎……”菜卷搔搔頭,悄聲對她說︰“你知道何影后的外號是什麼嗎?”
小園看他。
“……笑面虎!”
小園︰“啊?我知道啊,她屬虎,平常好像挺愛笑,這外號沒別的什麼意思吧?”
菜卷欲言又止。
其實他也看出來了,小園沒有達到她最好的狀態,自己並沒有完全進入那個情境,或者說還沒準備好,就被何辰影拉進去了。
戲是沒問題的,只是小園這樣自己要求高的人肯定會覺得挫敗,以及失落。
“和妹妹演的時候不一樣,與媽媽演就得換個方式……”她喃喃著,微微闔著睫毛。
“果然你在就是不一樣,我們省事多了。”陳雲秀眉眼舒展著笑意。
“是啊,影姐,你來就好啦!”葦家寶笑嘻嘻,語氣親熱。
何辰影與他們兩個人站成一個三角形,她輕笑,瞄一眼葦家寶,“哪個是你女朋友?”
咳,葦家寶清清喉嚨,“一個已經不是了。”
另外一個還不是。
陳雲秀的表情有點古怪,忍住沒說話。
“姐,你覺得她怎麼樣?”葦家寶下巴朝向小園那邊示意了下。
何辰影問道︰“什麼怎麼樣?你指長相還是演技?”
葦家寶嘿嘿一笑,“都說說看嘛。”
“小姑娘我第一次合作,以前都不認識。”
陳雲秀在旁補充說︰“演過老賀的《小文》,這孩子是可塑之才。”
何辰影是演員,和他們的角度還有點不一樣。入行這麼多年,合作過那麼多人,年輕人也有,目前來看的話,只能說還不錯。
那股急切要證明自己實力的樣子,像隻揮舞著爪子的小貓。
“再看看,言之尚早。”
葦家寶聽他們只是評論演技,他目光飄過去說︰“我覺得她長得倒是……挺有味道的。”
他覺得自己還沒找到合適的詞來形容。
何辰影斜他一眼,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日光剛好爬了一點在女孩雪白的額角,映出一點毛絨絨的質感。她靜靜地坐著,垂著眼沉思在什麼,旁邊的助理也靜悄悄的,不敢去打擾她。
這一幀,倒是挺有幾分靜物的美感。
何辰影剛想抽回視線,那女孩睫毛一揚,抬頭,似乎篤定了什麼。離得太遠,看不清細微表情,卻能感覺她整張臉仿佛亮起來,珠光瑩瑩的神姿。
靜與動,是儼然不同的感覺,也有不同的美感。
何辰影的目光在空中停頓了會,既而抻了抻胳膊,頭微微後仰,懶懶地舒展了下後,“行啦,拍戲吧。”
“姐姐,現在只有你能救妹妹了,她的情況已經不能再拖下去,這是最後的辦法了。”何辰影站著,向小園也站著,鄒一蕊坐著,她鎖著雙眉,臉色微白,舉手去牽住何辰影的手。
何辰影仍舊看著向小園,下意識地回牽緊了鄒一蕊的手,而後者仿佛得到了安慰似的,更近一步地緊緊拉住,尋求更多似的。何辰影不得不側過身,後退一點,讓她靠在自己的身側。
兩人有一種互為支撐,自成一體的感覺。
不得不說,鄒一蕊只要有何辰影和她搭戲,簡直是超水平發揮。
何辰影確實很會帶戲。
向小園的目光在她們身上掃了一圈,扯了一下唇,“我要是不同意呢?”
何辰影的肩膀瞬間塌了塌,又直起來,啞聲道︰“如果我能夠配型成功,我也不會要你移植的。”
“如果你能夠成功配型,你就不會找我了吧?”向小園的眼裡空空的,不是無神,是一種悲涼和苦澀極致的無力,看似空泛,看似平靜,實際懸著,隱著,暗藏著。
以為和母親培養起一點感覺了,以為以後都會有她在身邊了,她會真心疼愛自己,母女之間終於要嘗試著相處,生活,來消弭多年來的生疏。
原來真相是要與妹妹配型麼?
到底是什麼時候就取了她的血呢?
哦,是重逢見面那會麼?那會說要給她檢查身體,帶她去醫院體檢的時候,偷偷配型了吧?
向小園眼裡悲涼,嘴角卻奇異地浮起一縷笑意,頭微微往後,審視著她們。
那眼裡的東西是悲傷的,那嘴角的笑是諷刺嘲諷的,在諷刺自己的親生母親和妹妹麼?在嘲諷自己的命運麼?這殘破的人生,一點幸福的期盼都不給她!如此吝嗇!如此殘忍!那動作,眼神,是憤怒的,燃燒著的,你說清楚!是不是根本無心找我!找我只是為了你的寶貝女兒配型!!!
想要演出角色,就得先成為她。
並且確定自己就是她!
這是演員必須要有的信念感!這是一切表演令人信服令人共情的支撐點。
這一場的園兒不一樣了!
不僅菜卷,在場的所有工作人員都發覺了。
全場無比寂靜,這一刻都進入了大女兒的心境!
是啊!說清楚!到底是不是!
何辰影暗自心神一動,咦?
這樣的控訴對任何一個母親都是受不了,何辰影的嘴唇顫抖了起來,這一秒苦苦撐著情緒了,喃喃道︰“當然不是,媽媽,媽媽也找過你的,找過的,找了很久的……”
她渾身的筋骨都軟了,仿佛站不住了,“找了很多地方……找了的……”
這台詞斷斷續續,重重復復的,仿佛不敢說清楚,也好似真的說不清楚,經年累月,有多少次的希望就有多少次的失望,到後來,她就不找了,承受不住了,到後來,有了新生的孩子,無意識地下意識地就把重心挪了,找也繼續找的,就是……
不敢,或許是不願再放那麼多的希望了。
是的,她告訴自己是這個原因,不是她不願意去找。
“我……”何辰影仿佛就撐不住,一下腿軟,身子打了個趔趄,收住了,低頭捂住唇,顫著雙肩哭泣。
終究是虧欠的,不敢直視這樣的眼神。
啊……好難啊!!
場外觀眾揪著心皺著眉,看著母親。母親也很苦啊!她也不想的啊!她做了努力的!
鄒一蕊懵了,這兩人在飆戲麼?哇!這麼直接就來的嗎?
等等,她也在鏡頭裡的!
鄒一蕊心裡有點慌,節奏也亂了,臉上反而錯有錯著地帶著幾分慌亂,這時,她掌心被輕輕一捏,猛地反應過來,也泣聲喊了一聲,“媽媽!”
反正跟著哭就對了!
向小園仍舊直直地站著,唇角的笑意也斂了,眼裡漸漸出現了淚水,緩緩地蔓延,一股悲傷的情緒籠罩在她身上。
“我問過醫生,她換了腎,如果沒有排異反應,很大程度會活下來,而我失去了一個,要是有並發癥,我就活不了,我怕死,我想活,這也不行嗎?”
“媽媽,要不就算了,我不要姐姐的腎髒,我不要了!”幸好鄒一蕊還記得台詞,扯著何辰影的手臂喊。
“我知道你怪我,可你妹妹是無辜的,我懷她的時候,是意外之喜,我本來沒想再要孩子了,我年紀大了身體不好……她是早產生的,所以她從小身體就不太好,都是我沒能照顧好他,後來他爸走了,我就只有她一個了,我就再也不能逃避了,我更要好好照顧她……”
厚此薄彼,她注定要虧欠一個。
何辰影的情緒滿溢,苦苦地頑強地克制著。她的台詞說得特別清楚,一個字一個字地,刻意想去掩飾的冷靜,卻不能掩飾,因為她要說服女兒,於是這就像重新拿刀去刮已經結痂的傷疤。
盡管她的淚已經盈滿了眼眶,盡管她全身顫抖得都快站不住,她還是牽緊著小女兒的手,她還是滿眼懇求地望著大女兒。
她是真的偏心,也是真的為難。
在整潔的客廳內,三個女人掙扎在親情之間,交織著守護和舍棄。主心骨人物就是何辰影,她一個人的演繹牢牢地吸攝了觀眾的心神,完全把觀眾帶入了她的心境中,一起掙扎,一起糾結,一邊覺得她自私,一邊覺得她真實不易。
這場戲真好看啊,其實就是兩個人的對手戲。
眾人的目光轉到向小園那邊,就等著看她怎麼演。
向小園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壓力,這是一種當面的,逼迫性的交流,雖然表面上是母親在懇求著大女兒,雖然何辰影演得很“弱”,她的臉部肌肉每一寸細微的抽動,她的眼楮裡的那點渴求,隨著她閃閃的淚光,無聲無息地纏繞過來,密密麻麻地捆住了她。
她感覺空氣都被抽離了……
“撲通!”何辰影猝不及防地往地上一跪,連帶著鄒一蕊也撲倒了地面,“孩子!求你了!”
向小園臉色乍白,條件反射地往後一個趔趄。
何辰影不待她有更多的反應,拉著一臉懵慌的鄒一蕊,低著臉,“孩子,媽媽和妹妹都求你了!是媽媽對不起你,可你妹妹是無辜的,求你看在……她是你妹妹的份上……”
她這時抬起臉來,淚流滿面的一個大特寫,“你是她的唯一的姐姐,你難道能眼睜睜地看著你的親人在你面前死去嗎?……”
鄒一蕊想著不能拖後腿,也哭著去拉著她,“媽,媽,你別這樣,沒關系的,我……”
她忘詞了,沒關系,這個時候就是哭。
母女兩人跪著擁在一起痛哭。
“媽媽……”
“可憐的寶寶……”
什麼叫軟刀子殺人?這就是!
什麼叫情感綁架?這就是!
在場的人看到這裡都覺得心頭鬱悶,憋屈,像壓了大山似的。
從最初的一步步的控制,到最後的爆發式表演,每一步都在何辰影的計劃中,分寸不差,看似柔和的表演,等你放松警惕那會,已經‘嗷嗚’一個大口把你吞了,渣都不剩。
這才是“笑面虎”這個外號的真諦啊!菜卷捏緊了拳頭,不忍觸目,心抽抽地疼。
這現場掌控力,這情感渲染力,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