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淅淅瀝瀝, 高特助難得清閑,很快就睡著了,她睡得正香的時候, 一陣歡快的鈴聲劃破了黑夜的寧靜。
高特助悚然驚醒, 心臟撲通撲通亂跳。
再也沒有比深夜的來電更恐怖的事情。
她先抓過電話掃了一眼,暗卸下半口氣——不是家裡的。再深呼吸幾口,平穩的語氣接起來, “葦總?”
瞅一眼手表——十二點四十。
這麽晚?
而且有點奇怪的, 葦莊並沒有馬上說話。
高特助皺了皺眉, 很快松開,她頓了頓, 想要再問的時候, 葦莊已經開口了, “Alex,我的合約簽了有多久了?”
高特助, 英文名Alex,她照實說, “78天。”
葦莊那邊又安靜了。
高特助想了想, 然後溫聲問:“葦總,您的頭又疼了嗎?”
高特助到葦莊身邊的工作時,正值橦華開發影視業務的期間。每天都有開不完的會, 討論不完的議題, 葦莊的幾個秘書忙得腳不著地。
也就是那時,葦莊患了偏頭疼, 嚴重起來夜夜失眠。後來找了醫生谘詢, 外加藥物的幫忙, 病症才有所好轉, 再養了一段日子,才算是痊愈了。
據高特助的記錄,葦莊已經有幾年都沒有說自己頭疼或者失眠了,她睡眠時間不長,五到六個小時就夠,不會熬夜,長年保持這個習慣不變。
突然深夜打電話過來,如果真的是舊症犯了,那麽得空出時間來去看醫生,還得與馬秘書溝通情況再調整行程。
可葦莊靜了靜,她說:“還好。”
高特助繼續問,“那……”
她眉心跳了跳,“您是想提前結束和向小姐的合約嗎?”
這次葦莊沉默的時候更久,她說:“再等等,沒事了,你休息吧。”
結束了這次通話後,高特助倒回了床,打了個呵欠,翻個身。太累了,要睡飽她才有力氣八卦。等明天睡醒她才捋捋思緒,弄清楚她老板為什麽今晚如此反常。
葦莊放下手機後,她走出了房間。
屋子靜悄悄的。
她站了一會兒,裙擺搖曳中,她走進了向小園的房間,屋內開著一盞灰黃的壁燈,床上並沒有人。
葦莊沉吟了幾秒,走了進來,走到了床的另外一邊,才看到了她。燈光昏暗,她把被子裹得嚴實,只露出一張臉。
這個位置,站在門口是發現不到的,必須得走到床的另外一邊,她整個人縮著背靠床睡成一小團,感覺只有這種方式她才能睡得安穩。
葦莊站在原地不動,目光落在她的睡姿很久很久,眉眼幾不可察地一緩,眸間掠過一點難以解讀的情緒。
她傾近了些,影子落在小園的被子上。
小園似有所感地皺皺眉,蹭了蹭枕頭。
葦莊往後退了退,小園已經警覺,她反射性地兜被而坐,手往空中大力一揮,同時往後縮,她的背因她的動作狠狠地撞了床一下,她雙眼瞪大,有好幾秒一動不動,表情懵然而驚悚。
葦莊眉心微蹙了蹙,剛想說什麽,就見著小園的表情漸漸緩和下來,她眨了眨眼,好像這才看清在她面前的是誰。
葦莊的眸光閃了閃。
“哦,葦總……”小園吸了幾口氣,緩過神來,緊繃的肩膀也松懈了下來。她都要哭了,大半夜的突然跑到自己的房間裡,也不出聲,嚇死人了,她有不能直說,誰知道這位年上是要來幹嘛?
小園瞥了一眼她的被子,再瞥了一眼床,有點不好意思,“我……認床。”
這不是僅僅是認床的原因。
葦莊凝望著她,她身上穿著酒店的真絲長袖睡衣,白底綠圓點,睡得微皺,領口露出一截晶瑩的脖頸,凹陷的鎖骨輕輕顫動著。
她很年輕。
再年輕也是一位成熟的女性了。
葦莊的視線從她的脖子底下收回來。
成年人的私隱應該得到應有的尊重。只要葦莊願意,她很輕易就能得知向小園前25歲人生的所有大大小小的事情,不過即使她們簽了“合約”,葦莊也沒這個想法。
“這樣能睡得著?”葦莊問。
小園遲疑地“嗯”了一聲,遲疑地問:“您……睡不著嗎?”
葦莊靜了兩秒,淡淡地“嗯”了一聲。
小園心中叫苦,為了剛才的事情生氣到睡不著嗎?然後氣到進來她的房間嗎?這樣的話她的罪過不就太大了麽?
看來還是要道歉啊。
可是,她得知道自己哪裡錯了,才能道歉呀。
小園悄悄地抬眼去瞅葦莊,偏葦莊也正看著她,沒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在床對面的單人沙發坐了下來。
“葦總,剛才試戲的事情……是我沒考慮周到,我沒顧及你的情緒。”小園硬著頭皮道歉,一說出口,思緒也跟著明朗起來,她解釋清楚自己的想法,“我其實是想跟你請教,問您的意見來著,沒有別的意思,如果有影響到您心情的地方,實在抱歉。”
小園順順當當地說完,就垂眸等著葦莊發話了。
等了一會兒,才聽到她說:“不關你的事情。”
小園抬起頭去看她,葦莊側著臉看著窗外。
雨還沒停。
她還在看雨。
到底是什麽事呢?為什麽總是會露出這麽寂寥的神情?
她不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了,她也納悶自己為何會覺得葦莊這樣子。
一時間都無言了,她坐在地毯上,她坐在椅子上。只有窗外的細雨,只有她們之間默契的靜謐,只有共處的隔開塵世喧囂的空氣。
小園蜷坐得腿發麻,緩緩地伸直了下腿,關節“吧嗒”一聲,又麻又酸,忍不住輕輕地“哎”了一聲。
她去瞄葦莊,她正看過來,小園就不動了。
“你怕我?”
“……”
這怎麽回答,小園被突然來的一句砸得有點懵,回顧一下與她相處的次數,再琢磨自己的心理——也沒有很怕了,就是緊張。
她實在不懂葦莊的心理。
葦莊仿佛也只是隨口一句,也沒期待她回答。
小園又發現她一個特點,可能除了工作之外的事情,她對其他的興趣很淡,一觸即逝。是不是與自己簽約也是她的一時意動?還有之前的那晚的舉動?
“我不怕您,就是……”
就是年齡差有點大,代溝大,你又不愛說話……
不好聊。
比一百個鄒一蕊還要難聊。
小園當然沒把這話說出來,要不然葦莊再生氣的話就“關她的事情”了。
她不知道她為難的時候,小臉會微微皺起,讓她本來就清麗帶媚的長相多了幾分稚氣。雖然是成熟的女性了,可還是很年輕。葦莊不會為難這麽年輕的女孩子。
“你休息吧。”葦莊淡聲道,她起身從小園經過走了出去。
小園看著她消失的方向,歪頭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站起來,跟了出去。
這雨應該是要停了,葦莊倒了酒,瞧了一眼窗外。琥珀色的液體襯得握杯子的手指愈發纖白修長
耳邊聽見了響動,葦莊看過去,向小園跟了過來。
“葦總,您要是睡不著的話,我陪您聊聊天吧。”她說。
小園想畢竟簽了合同,即使這合同裡沒規定她要做什麽,可確實是葦莊成功解除了葦家寶的封殺,她才能試鏡成功,還有她也吃了人家一頓飯,她也不好什麽都不做。
葦莊也是女人啦,暫時忽略她是業界裡久居高位貫常發號施令的上位者身份,她也只是一位大自己幾年的同性。
冷靜,自己又不用在她手下討資源。
小園越捋越清楚,越捋越大膽,“我陪您喝酒吧。”她看了一下葦莊拿出那瓶威士忌,稍稍頓了下,睫毛顫抖地眨了下眼。
葦莊從小園一開始說“我陪您聊聊天吧”到“我陪您喝酒吧”就盯著她看,她眼裡飛速閃過一絲困惑,隔了幾秒,指了指酒櫃。
小園會意地松口氣,去酒櫃拿酒,她臉上還沾了幾分睡意,興趣卻很足,好幾排酒,她也不懂,挑了一瓶紅酒,拿了酒杯,倒了些,放在水晶台幾上。
一盞落地燈的光溫暖,撒開了一小塊光暈,覆蓋住她們倆。
小園喝了一杯酒,感覺味道還不錯,又倒了一杯。
她掃了一眼葦莊的杯子,她喝得慢。
不能光喝著不說話,她得找話題,找什麽呢?反正不能是口紅了。
小園的目光望過去,那邊似有感應,也看過來,
兩人視線交匯,在這一片雨夜的,微妙的微尬的寂靜中。
深夜凌晨時分總是不設防,加上酒精的加持,小園終於問:“葦總,我能問,您為什麽會和我簽合同嗎?”
只是一時意動還是?
她這樣什麽都不缺,已經到達事業巔峰的人,應該不缺伴侶吧?為什麽會對自己有“興趣”?
會不會以前她意動的對象都是“王輯”那種荷爾蒙型的男性?
葦莊在光暈中的眼神並不清晰,她的聲音傳來:“那你呢?”
小園喝了一口酒,沒把向之石要她去鵬城看望母親的事情說出來,隻說了編劇施海看中她演女二,製片方卻因為葦家寶的關系而遲遲不同意她去試鏡的事情說了,她說:“我真的很想拍好一點的戲。”
說到這裡,她發現以前忽略掉了自己潛意識裡的前提——她並不討厭葦莊,她甚至還想過一點別的。
“我能演凌瑤的角色,都是托您的福,還沒跟您道謝。”
“是你自己的能力。”
葦莊的回應淡淡的,沒有什麽感情起伏。
小園卻覺得她的情緒好像好一點了,她的神情更加看不清了,也許自己是喝醉了,她本來就不擅長喝酒。
腦子裡有點昏沉,而且臉和脖子的肌膚隱隱發熱,像人的呼吸拂過一般。小園又咽下一口酒,那股想要弄清楚的衝動也湧了起來,
“葦總,您能告訴我,您為什麽會和我簽合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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