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拍之前， 何辰影去找陳雲秀好好聊了一次，兩人畢竟是成熟的中年人和敬業的演藝工作人員，更是多年的好友， 將話說開後就認真地投入工作中。

　何辰影從影這麽多年， 還是第一次要和同性演愛情戲，她在微微緊張的同時更多的是興奮。

　她私下底打電話和阮清說：“你看我平常也不可能和女孩子約會是吧 ”

　“天啊，你怎麽可能？你直得跟孫悟空的定海神針一樣！”

　“所以呀， 我還蠻期待的， 更別說是小園這麽好看又可愛的小姑娘！”

　“是是是， 小園確實長得好又可愛……”阮清頭突然有點疼，又不能明說， “你……那個……也不能……”

　“你知道她談戀愛了嗎？”

　阮清暗暗一怔， 嘴上問：“她告訴你了？”

　“我猜出來她談戀愛了， 她沒否認，不過沒告訴我是誰。”

　阮清不出所料， “哦。”

　“你知道這事吧？你要是不知道就要假裝不知道，我可不想當長舌婦！”

　“放心， 我肯定知道啦， 你以為我沒從你和霍璧君那段吸取教訓嘛？”

　“你也太記仇了吧？”何辰影想起小園說過一模一樣的話笑出了聲， “那你知道是誰了？”

　阮清眯了眯眼，“想從我這裡套話？呵呵！”

　“我還不至於啦， 雖然我很好奇！對方對小園要演同性愛情電影沒意見吧？”

　“……”阮清頓了頓， “……這我怎麽知道？小園又沒跟我說。”

　“好了好了，我不八卦了， ”何辰影笑， “我和師妹談戀愛去了！”

　“……”阮清頭疼得收了線， 歎口氣。

　——只有鋼鐵直女才會對演“彎”這件事如此興奮……

　正式開拍的時候， 電影名字也正式確定為《遇見》。

　沈芮是一名骨科醫生，有一天在醫院周邊新開的咖啡店遇到了大學生林栗，故事就此開始了。

　沈芮聽同事們說醫院附近新開的咖啡館很不錯，咖啡香，點心也好吃，開店也不像其他的咖啡店那麽晚，侍應生的顏值都很高。

　她有天吃中飯，心血來潮去這家咖啡店看看。

　隨著清脆的風鈴聲，她推開門，撲鼻而來的是一股好聞的咖啡香。

　櫃台後一位穿著白襯衫系著黑色圍裙的女生望了過來，她束著馬尾，朝她微笑，“歡迎光臨！”

　沈芮慢慢走過去，仰臉望了一下她周邊大黑板手寫的各種咖啡名，再落目看女生，笑了下，“有什麽介紹嗎？”

　“天氣熱，可以試試本店的招牌——dirty coffee。”

　女生微微笑。

　“什麽？”沈芮知道這是年輕的護士們最近愛喝的“髒髒咖啡”，可此時她卻莫名地問了一句。

　“正好我這有一份單子，我做給你看。”

　女生忙活了起來，“dirty coffee”指的就是在涼牛奶上直接萃取單份的Espresso，營造出咖啡液體汙了白色牛奶的視覺效果。

　她將杯子放在咖啡機上，緩緩地轉動雪白的手腕，Esp直接流入了杯中，微熱的Crema覆蓋在牛奶的表面，形成了分層。

　“上面是溫熱的Espresso，下面是冰冰的牛奶，不用攪拌，直接喝，口感上是有變化的，從濃到淡，一開始是醇厚微熱的咖啡口感，過程中逐漸奶香會湧上來，逐漸變成的清甜微冰的牛奶，喝到最後會覺得很清爽。”

　“口感豐富，而且很適合夏天喝。”

　女生將做好的“dirty”放入白色的底盤，說完了介紹，抬眸對沈芮一笑，“您現在有興趣來一杯嗎？”

　“當然有。”沈芮笑了，“你說得我都心動了。”

　陳雲秀在監視器後面看著鏡頭，向小園的眼睛笑起來微微彎起了弧度，在日光下有股清靈的澄淨感。

　她的妝很淡，突出了她巴掌大的小臉和輪廓流暢精致的線條。

　陳雲秀一直覺得小園有張天生的電影女主臉，淡妝的時候輕翹靈動，適合演比較青春陽光系的角色，妝畫得細致時，可以演一些腹黑深沉更為複雜的女性角色。

　妝容對她來說只是鋪助，她可以靠演技給人一種“劇拋”臉的印象，除非看演員表或者看她的電影角色總結剪輯，否則很難認出來。

　觀眾對她很強的期待值，向小園這個名字在當今的娛樂圈裡就是“精品”保證，而且還不是“曲高和寡”的那種精品，因為她迄今為止演的角色沒有重複，幾乎是全年齡向都會喜歡欣賞的“精品”。

　所以陳雲秀是百分百放心她來演林栗的角色，他本來擔心的是演慣了正面規矩角色的何辰影。

　可此時他摸摸下巴沉思，剛才的這一小段看起來問題不大，只是總覺得少了一點什麽。

　接著下一個鏡頭，沈芮坐著等她的咖啡，她打開了手機看工作群，選擇性地回了回，又把手機扣上，去看櫃台後面的女孩。

　陳雲秀凝神看了好幾秒，喊了一聲“卡”，將她們兩個叫過來，三人一起溝通。

　“小園，這時沈芮在看你，你也不要光顧著做咖啡，你要有回頭看她的一個動作，也不要太明顯，必須要有個眼神，具體什麽眼神，你琢磨琢磨。”

　陳雲秀轉而對何辰影說：“……我總覺得你有哪裡不對勁，可我又說不上來……”

　這說了跟沒說一樣……

　向小園和何辰影默默地對視了一眼。

　陳雲秀也看出她們的心理，他托了托眼鏡，再說：“程亦的劇本寫得好，可是文體語言畢竟不是鏡頭語言，有很多不足的地方需要導演和演員來再次創作。”

　“說真的，在這之前我看了幾部很有名的女同電影，多數都是男導演拍的，還是直男導演，也有不少的讚譽，只是也有一些‘太多直男凝視’的批評，我也看過一些女導演拍的，確實比男導演拍得要細膩內斂得多。”

　“但是我們創作的環境相對其他地方要嚴苛一點，所以還要更含蓄一點……”

　陳雲秀慢慢地分析著，說得認真起勁，可還是沒說清楚要怎麽演。

　他忽然笑了，“你們別看著我啊，導演其實有時候也說不出來，還得聽聽演員的意見，你們兩個就沒覺得哪裡不對勁，或者哪裡不夠嗎？”

　何辰影側側頭，看了看陳雲秀，又看了看小園，問：“你覺得呢？”

　小園抿了抿唇。

　說實話，她剛才是一直在演而已，投入不了。

　“辰影姐，要不我們再對對戲？”

　“好。”

　萬事開頭難，也許兩人還沒進入狀態。

　“嗯。你們兩個再找找感覺，等你們自己說可以了，我們再拍。”

　小園和何辰影再走了幾回戲，開機再演了一次。

　坐在台下的女人放下了手機，百無聊賴地，或者似有選擇地朝櫃台看了過去，而櫃台邊的女生看著手中的咖啡杯，盯著咖啡機，忽而若有所感地也抬眼，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輕輕地一觸。

　大概也就0.1秒的時間。

　林栗的眼睫垂下來，繼續關注著轉動著手腕。

　而沈芮的視線停留地更久了一點才收回來。

　兩人的這個眼神接觸，就像盛夏的天氣裡，窗外的涼風偷偷地爬進來一絲，擦耳而過，留下了透明且清爽的痕跡。

　陳雲秀覺得這一條，從各個方面來說都無法挑剔了，於是輕松愉快地喊了一聲“好，過，卡！”

　小園回到化妝室去喝水，下意識地長出一口氣。

　菜卷貼心地問：“怎麽了？”

　小園搖搖頭。

　菜卷見她不太想說話，就走了出去，並給她帶上門。

　小園揉揉眉間，靠回了椅子。

　完了，她根本無法投入到裡面去，剛才的鏡頭是過了，不過那只是故事剛開始的劇情。

　沈芮和林栗的互動是隱在湖面之間的暗流，微微湧動，細微而內斂，靈動又纏綿。

　她這個開頭很不順利，剛才陳雲秀已經有了感覺，可小園更清楚，她所有的感官細胞都是僵硬的，艱澀的，停滯的。

　她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哪怕在她沒名氣的那幾年遇到的劇本，每次開拍前，她都是有自信的，胸有成竹的，也許會有壓力，可她內心是有信念感地篤定自己一定會順利演好的，只有這次，她心裡很沒底，預感很差。

　果然，接下來幾天的拍攝，小園的預感應驗了。

　隨著情節的展開，小園的狀態不但跟不上，而且還拖了後腿。她無法搭何辰影的戲，還影響了後者的發揮。

　本來都是情緒戲，演得不好就失真，顯得尷尷尬尬地杵在那裡，沒有任何的節奏感，無法讓人有代入感。

　主演的狀態不好，片場的氣氛低迷，陳雲秀只能先拍一下邊角劇情，往後壓壓進度。

　他也不忍心苛責小園，已經幾乎全片場的人都看出了小園的壓力。

　何辰影很擔心她，私下底去找她。

　兩人在片場找到了一處安靜的地方，小園低著頭走著，何辰影落後她一個肩膀，陪在她的身邊。

　“我知道你挺鬱悶的，不過也不要憋著，和我說一說，隨便說說都可以。”何辰影溫聲道。

　“對不起，辰影姐，是我沒演好，”小園悶聲道，“連累你了。”

　何辰影笑一笑，“不要在意，也不要著急。”

　能不著急麽？整個劇組的進度都被她耽誤了，小園長歎口氣，眉頭緊鎖著。

　何辰影跟著她的腳步走了一會兒，側臉看著她，“其實，小園，是不是因為是我，你才入不了戲？”

　小園頓住腳步，無意識地撓了下臉，“不是的，姐，是我的原因。”

　何辰影將她的這個無意識的萌態動作收入眼裡，彎了彎唇，“……那我要問一個政治不正確的問題，你是不是對同性之間的戀情有所抵觸？”

　“……”要不是實在是鬱悶，小園覺得自己肯定會笑出聲來。

　“怎麽會？姐，”小園深吸一口氣，“我覺得愛情是不分性別的，也不受性別限制，我也是可以接受女人的。”

　“……”何辰影驚了驚，下意識地掃了下左右，除了她們沒第三個人她才松口氣，“你……”

　在圈裡這麽多年，她們這一行其實性別並沒有卡得那麽死，也有不少喜歡同性的同行，不過大家都是心裡有數，不過擺在明面說，也不會這麽輕易就對同行說。

　“幸好是我，在旁人面前不能這麽說了，知道嗎？”何辰影眼光溫柔地看著她。

　小園剛才嘴快說出來的瞬間真的有幾分後悔，不過聽到她這麽說也放心了，她撓撓頭，“這也不是什麽大事吧？”

　何辰影想了想，才說：“也對，你說得有道理，愛情確實不應該分性別，只要都是人類就可以吧？”

　“……”小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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