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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溺酒》第30章
“咚咚咚——”

 拐杖在地板上敲出的悶響叫停了樓下的喧鬧,沈庭未跟隨眾人抬頭去看。

 二樓紅木扶欄處站著幾個人,被簇擁其中的那人神情凌若冰霜,正居高臨下地朝他與連訣所在的方向看過來。

 對方過於凌厲的眼神讓沈庭未沒來由地心慌了一下,接著感覺後腰一沉,連訣的手臂搭了過來。

 沈庭未直覺那人可能與連訣有什麽關系,因為那人身上有種與連訣格外相似的氣場。

 事實也很快證明了他的猜想。

 不知是人群中哪位叔父或是大伯先開口,將焦點對準他們——“小訣帶了人來?”

 連訣抬起頭叫人:“爸,二叔,小叔。”

 陳褚連沉著臉,沒應聲。

 二叔輕咳了一聲,埋怨似的道:“連訣你也真是,怎麽什麽人都往家裡領。”

 “不是外人。”連訣笑著說。

 “哎,大哥你這話可就不對了。”先前在兩人面前囂張跋扈的男人插了句嘴進來,挑眉看向連訣,言語曖昧,“這人於你可能不是外人,於我們可不一定了——還是介紹一下吧。”

 “陳旭。”小叔皺著眉頭,出言欲製止他不分場合的行為。

 連訣不具備情緒地掃了陳旭一眼,像是才被他所提醒:“是啊,該介紹一下。”

 他勾著沈庭未的腰,將人稍稍往前帶了半步,以一種甚是鄭重的語氣,向眾人介紹:“這位是我的合法伴侶。”

 話音剛落,滿屋嘩然,二樓長輩臉色頓青:“這……”

 連訣像是察覺不到四周古怪的氣氛,轉過頭看向沈庭未,臉上帶著仿佛是溫柔的笑容,說:“叫人。”

 沈庭未正試圖從目前的情況中提取有價值的信息,又鮮少見到連訣除去譏諷以外的笑容,於是不可避免地在他的目光中短暫地分了下神。但很快他緩過神,看回二樓的長輩,按照連訣的要求,配合地叫了聲:“爸。”

 正猶豫該不該向連訣那樣將其他人也一並帶上,但他實在分不清楚哪位該怎麽稱呼。

 連訣在這時將他拉回身邊,不富誠意地向陳褚連解釋:“前段時間忙著公司今年的海外競標,連注冊結婚都是抽空去的,也沒來得及早點帶回來給您看。”

 略顯長久的安靜後,站在陳褚連旁邊的二叔赫然大怒:“連訣,你這是什麽意思?”

 “什麽?”連訣面不改色地反問。

 沈庭未發現連訣裝傻的本事也是一流。

 連訣毫不在意眾人的臉色,笑容堪稱溫和:“只是今天時間湊巧,就帶上他一塊兒來了。要是二叔不喜歡,以後不帶來就是了。”

 “你!”二叔由於氣急,臉漲得有些紅。

 陳褚連有意把陳寧雪嫁給連訣這事在家裡不是什麽秘密。

 上個月陳褚連在喜宴上提過一嘴,今天這場“家宴”,雖說沒有把目的放在明面上,長輩之間卻心照不宣——連訣代替陳褚連管理著整個集團,自然也等於什麽也沒有,更別提在陳家的話語權。所以在訂婚這件事上,哪怕他個人意願再強烈,只要陳褚連發話,他還是得乖乖娶陳寧雪。

 但很顯然,沒人想到連訣會這麽大膽,敢當眾讓陳褚連下不來台,還是以這種堪稱挑釁的方式。

 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人敢出聲。

 陳褚連的臉青了又青,手中握著的黃花梨拐杖因用力而在大理石面的地板上劃出很輕卻很刺耳的聲響,像是為了打破什麽。

 安靜,或是外人看來的和睦。

 二叔指著連訣,疾聲厲色道:“反了你了是吧?你可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

 他話一出,在一樓引起一小陣躁動。

 “什麽日子啊?”陳旭抬起頭問,被小叔以眼神止住,小叔低聲對二叔說了什麽,繼而不滿地看著連訣,“連訣,你可別忘了這麽多年……”

 “忘了什麽?這麽多年陳家是怎麽養育我的?”連訣幾乎對這套一成不變的道德綁架麻木了,他笑肉不笑地看了陳褚連一眼,“陳家當年大費心力把我帶回來,又好心撿了個字給我,這恩情我當然不會忘。”

 沈庭未吃驚地看向連訣,心裡當即生出一股無意窺探到別人隱私的別扭感,以及一種非常詭異的,越是不想探究越是不由自主順著秘密繼續揣測的心理。

 二叔指著連訣的手顫了顫:“當初,當初怎麽就選中了你這個白眼狼!”

 “我看二叔是年紀大了,記不清事了。”連訣神色不變,提醒道,“我可不是陳家選來的,是考進來的。”

 沈庭未在一旁聽的雲裡霧裡,但連訣這話顯然意有所指,眾人面面相覷後噤了聲。

 陳褚連的臉色實在難看,抿緊了嘴唇。

 “不過我在陳家這麽多年,功勞不敢要,苦勞沒少出吧。”連訣緩慢地斂住了笑意,語氣變得有些冷,“也該還清早幾年的養育之恩了。”

 拐杖在地面上用力敲動了兩聲。

 陳褚連鬢邊鼓起細而明顯的青筋,他微眯起眼,目光射向連訣,聲音冷得異常:“果然是條養不熟的狗。”

 這話說得未免太難聽,連沈庭未都感覺不適,轉過頭看連訣,卻發現連訣的表情與動作沒有絲毫變化,仍是輕松的姿態。

 連訣勾著沈庭未的腰,很輕地笑了一聲。

 “您早該知道的。”連訣說。

 話音落地,二樓有什麽東西砸了過來,在沈庭未耳側發出一聲悶響,接著在地面上滾動了幾圈,撞到桌腳才停了。

 他下意識垂下目光去看,是隻木雕的龍頭。

 龍頭從頸處斷裂開,紅木的碎屑落在地上,沈庭未辨認了一會兒,猜測是陳褚連那根拐杖上的。

 余光裡連訣的衣袖不易察覺地輕動了一下,像是想抬手,但不知為什麽忍住了,把手收了回去。

 沈庭未這才注意到連訣一側的顴骨微微泛紅,細看好像有擦破皮的痕跡。

 連訣似乎不是太能忍耐疼痛的人,眉頭皺了起來,只是幅度小得微不可見。

 陳褚連很大聲地說:“帶著你的人,滾!”

 “這……連先生,請吧。”引他們進門的管家對他們說。

 來時是光鮮亮麗的座上客,走時卻是灰頭土臉的落水狗,說請,都不如用轟得合適。

 林琛還在車裡等著,像是早就知道結果,在他們出來後動作迅速地為他們拉開車門。

 車駛出陳家大院,在空蕩的郊區馬路上行駛了很長一段距離,林琛開口:“連總,去哪兒?”

 連訣挺直的脊背稍有松懈,靠進椅背裡:“南邊。”

 可能是沈庭未盯著連訣的時間有點長了,連訣皺著眉頭,心情很不好的樣子,很沒耐心地問他:“看什麽?”

 沈庭未看著他顴骨處已經腫起來的傷口,想給他指,剛抬起手,又改為指指自己的臉:“這裡破了。”

 連訣蹙著眉頭說“嗯”。

 過了一會兒,問:“還看什麽?”

 沈庭未搖搖頭,說沒什麽。

 連訣很煩他有話說一半的毛病,於是仍看著他。

 沈庭未不自然地摸了摸耳垂,尷尬地說:“真的沒什麽……就是覺得你看起來好像有點……”

 沈庭未想說落寞,又覺得不合適,隻好閉了嘴。

 連訣可能猜測到他了他的後文,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將視線放到窗外。

 沈庭未再次小聲重複了一遍:“呃,沒事。”

 車停在南郊別墅門口,林琛說:“到了。”

 院子裡沒開燈,車裡也隻開了一盞前排的燈。

 沈庭未沒急著下車,他看著半張臉陷在暗處的連訣。

 連訣是被領養的,從剛才的情況裡來看,他在陳家過得也許沒有那麽好。於是讓因為來到這個世界而同樣失去父母的沈庭未無端生出一種同命相連的滋味。

 他懷疑自己可能是正處於孕期,有點莫名其妙地母愛泛濫了,以至於覺得連訣今天可能會需要人照顧。

 他猶豫地叫了一聲:“連先生?”

 連訣看過來,目光很淡,像是還在責備他剛才的多管閑事。

 沈庭未看著他的臉,鼓起勇氣問:“要不要進去處理一下傷口啊,得消下毒什麽的。”

 車就停在院子裡,林琛和司機留在車裡等著。

 沈庭未從房間裡找出藥箱,用脫脂棉蘸取生理鹽水替連訣清理傷口。

 連訣坐在沙發上,沈庭未則坐在他身旁,因為連訣不配合轉身而逼不得已湊得很近。

 他有些擔心地看著連訣的臉:“不知道會不會留疤。”

 連訣能清晰地看到他因注視而略垂下來的,細而長的睫毛,以及他極其漂亮的唇形,與牙齒在下唇瓣上微咬出的白痕。

 連訣回想到之前沈庭未坐在床上神情專注地看電影,也是習慣性咬著下唇。連專注的狀態都像是要勾引什麽人。

 清洗完了傷口,沈庭未取了支棉簽,替連訣上藥。

 其實連訣臉上的擦傷並不明顯,主要是砸傷,導致紅腫的范圍不小。

 沈庭未隻好手上的動作更輕。

 但棉簽太小,觸碰傷口的力道很難保持一致,以至於偶爾會戳痛連訣。或許是礙於面子,連訣沒有製止,只是眉頭皺得更深。

 沈庭未由於離得太近,所以聽清了他淺淺的一聲抽氣,有點抱歉地說:“對不起啊,弄疼你了。”

 他說話時的呼吸細細地噴在連訣的臉色,上了藥的傷口被吹得一涼,讓連訣不自覺地又皺了眉。

 正要說沒事,沈庭未的臉忽然湊得更近,那雙漂亮的唇覆過來時,連訣本該躲開的動作有一秒不自然的停頓。

 接著,他感受到細而熱的氣流撲過來。

 沈庭未對著他的傷口輕輕吹了口氣,彌補剛才的過失似的,愧疚地問:“有沒有好一點?”

 沈庭未過度白皙的下巴與脖子讓連訣很難把注意力移到別處,他半晌沒回答,在沈庭未正要繼續吹時,抬手握住了他過於纖細的手腕。

 對上連訣晦暗不明的神色,沈庭未愣了愣,察覺到自己失禮,連忙說了句:“抱歉。”

 正想起身,連訣松開了他,說:“好了。”

 沈庭未默不作聲地收回手,將兩人之間過於親密的距離拉開,他指了指連訣的臉,找補般的說:“傷口好一點的話可以再擦點藥。”想了想,又安慰道,“傷口很淺,應該不會留疤。”

 “嗯。”連訣起身,破天荒地對他說了一句類似道別的話,“我回去了。”

 沈庭未有些不自然地退開,把沙發與茶幾之間的位置讓出來:“好……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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