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庭未早晨醒得很早,但床側已經空了。
連訣應該很早就走了,離開前替他將房間的窗簾拉開一半,太陽應該還沒完全升起,淡薄的晨曦穿透玻璃灑在床尾,是還沒鑲上金邊的柔和的白光。床頭半掩在窗簾遮擋的陰影下,因此讓他比平時醒來更容易適應眼前的光線。
沈庭未翻了個身,將臉轉向空下的床側,閉著眼睛緩剛醒來的混沌。
昨晚沈庭未一開始以為連訣想要,畢竟兩個人除了做這種事以外找不到合理的理由睡在同一張床上。但連訣並沒有,好像只是單純地留他在房間裡睡了,連訣的睡眠質量很好,沒多久就睡著了,睡相也很規矩,從躺下以後就保持著平躺的睡姿沒有怎麽變化過。
沈庭未很少在清醒時刻躺在連訣身邊,所以入睡得不太容易,維持一個姿勢不變在沒睡著的狀態下有些難,由於連訣在睡覺,他不敢很大動作地翻身,隻敢小幅度地調整手腳的擺放位置,企圖找到更舒服的姿勢幫助睡眠。
本身回房間已經是凌晨了,他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可能已經到了後半夜,模糊地感覺自己被連訣從背後摟住,用帶著睡意的聲音在他耳邊很輕地問了一句“怎麽還不睡”。
他有些記不得自己回答了什麽,或者是根本沒來得及回答,就直接睡著了。
昨晚推翻了連訣存在易感期這個猜想,但連訣一再的反常表現讓他不太能夠客觀地思考連訣的行為動機。
但主觀上,他又很不願意往喜歡上想。連訣從一開始就對他表現出抵觸和排斥,甚至一度認為他是那種可以為了錢財不擇手段的人。連訣與他是兩個世界的人,多重意義上的。他不認為自己只是為連訣做幾頓飯,或是生個孩子就能讓連訣對他產生超越責任以外的情感。
沈庭未垂眼看著身旁褶皺的薄被,好像床上的人離開了,溫度還在。
他這麽想著,就伸手去觸碰了一下,發現所謂的溫度不過是他的錯覺。
沈庭未收回手,壓下心裡那點無名的失落,起了床。
康童今天下午要返校,乾洗店早晨就送來了洗好的製服,是那種英倫風的短袖襯衫和淺灰色短西褲,襯衫的右上角印著一枚小小的校徽,穿起來很洋氣。
沈庭未幫他把領帶系好,將襯衫領子翻下去整理整齊,隔著玻璃目送他上了司機的車。
沈庭未一個人在家裡,織完了那條給康童秋天戴的圍巾後就沒事可做了。
常開心約他出門喝奶茶,但他身體不允許外出,又找不出好的理由,只能借口自己最近一段時間都不在沂市。常開心有些失望的樣子,說等他回來再約。
不比沈庭未在家裡閑得發慌,連訣那邊忙了一個上午,到兩點多才開始吃午飯。
林琛在他休息時間敲門進來跟他確認下午和晚上的工作安排,見連訣沒有異議,忍不住多了一句嘴:“晚上這個會議其實可以挪到明天上午九點,對方與我們有十二個小時的時差,所以時間上是完全可以——”
連訣抬頭看了他一眼,林琛的話音卡了一下,委婉地提醒道:“今天是七夕節,連總。”
連訣不明所以地看著林琛,反而讓林琛有些不自在,好像自己想要早點下班回去做網遊的七夕任務的想法被連訣一眼看穿,但由於任務獎勵豐厚,是他一直沒刷出來的那套裝備,他咬咬牙,裝出一副很為老板著想的樣子,問:“您不用早點回去陪沈先生嗎?”
連訣看了林琛許久。林琛從大學畢業就進了他的公司,與他共事多年,一向是很清楚他並不過七夕或是情人節這種沒有意義的節日。現在聽林琛特意提及,又一反常態地再三勸說,好像是刻意要提醒他這個節日的重要性。連訣又想到,平日裡沈庭未與林琛往來甚多,讓連訣心裡隱約產生了某種聯想,從而誤解了他的意思。
沈庭未是那種很會生活的人,會喜歡鮮花和甜點、貓和可愛的東西。如果是沈庭未想過,讓林琛來遊說,他覺得情有可原。
於是連訣沉吟片刻,淡淡地說:“那就推了吧。”
下午林琛與連訣一同離開公司,司機先送連訣回去,路上經過花店,林琛問他要不要給沈先生買束花。
連訣歷來不喜歡鮮花,但還是接受了林琛的建議。他還記得沈庭未昨天晚上等他到很晚,因為他白天沒有好好擁抱沈庭未而低著眼睛悶悶不樂的樣子,覺得如果鮮花能讓沈庭未開心的話,他偶爾也願意為了這種在特定節日來刺激消費的噱頭買單。
連訣不常踏進花店這種地方,他在花店老板的熱情推薦下認真挑選了很久,最後還是選擇了貨櫃中央平平無奇的紅玫瑰花束。
因為七夕節的玫瑰熱銷,他來的時間不算很巧,店裡只剩下兩束包裝好的玫瑰。在他挑選的過程裡進來一個學生模樣的男孩,目的明確地買走了其中一束,結帳掃碼地時候男孩與花店老板閑聊,很害羞地說七夕節嘛,當然要送玫瑰。
於是這句很俗套的話成為了連訣買走最後一束玫瑰的理由。
付款時店家拿出一張卡片,問他要不要寫點什麽,連訣接過對方遞來的鋼筆,想了很久,又放回櫃台上,說算了。
連訣付完款,拿著這捧花束大得有些誇張的紅玫瑰返回到車上後,司機對他笑了一下,說:“太太會喜歡的。”
連訣也這麽認為。他將花束輕輕放在自己的座椅旁,接過林琛遞過來的筆記本電腦,看他剛剛在文檔裡標注出來的內容。
車子掉頭從花店門口駛過,連訣抬眼往花店門前掃過,清晰地看到又有人抱著與他手中相同的玫瑰走出來。
他這才意識到店主口中所謂的只剩兩束不過是花店的促銷手段。
好在擺在身旁的玫瑰綻放得很絢爛,他並沒有因為自己難得糊塗而感到任何懊悔,隻讓司機適當地將車速提快一些。
車在別墅院外停下,連訣拿著那束被黑色的光面紙與材質很硬很容易造型的黑紗妝點好的花束下車,走進院子。
他的表情與步調都與往常沒有什麽區別,拿著鮮花的樣子也從容,玫瑰外被柔軟的雪梨紙包了好幾層,總拿一個地方容易皺,他在走過院子很短一段路途中換了次手。
他的鼻間縈繞著馥鬱的玫瑰花香,他習慣性地將嗅到的氣味與沈庭未身上的味道做對比,又不由自主地給出不算客觀的結論。他認為玫瑰的味道很俗氣,但附加上沈庭未可能會喜歡的條件,倒覺得沒那麽難以忍受了。
他今天回來的很早,加上進門的聲音很輕,沈庭未背對著他窩在客廳的沙發裡,腿上蓋著昨晚被連訣要求拿走的毛毯,可能看書看得入迷,並沒有留意到門響。
直到連訣換好拖鞋有些刻意地將鞋櫃門合上,弄出不大不小的動靜,他才好像嚇了一跳地轉過頭,先看到連訣,有些驚訝:“你怎麽這麽早——”
視線又停在了他手裡的玫瑰上,話音停了,眼中更是詫異。
在連訣朝他走過來的短短幾步裡,他都沉默著,除了視線跟著越來越近的連訣,身體並沒有任何動作,眉心細不可察地蹙了起來。
連訣將玫瑰放在離他不遠不近的茶幾上,接著他沒說完的話,回答:“今天沒事。”
沈庭未遲遲沒動,也沒去看他的臉,視線停在那束擺放在他眼前的盛開的玫瑰上,臉上逐漸褪去血色,連嘴唇的顏色都慢慢淡了。
連訣沒能從他臉上找到自己想要的表情,正有些疑惑,就見沈庭未突然抬手捂住嘴,眉頭緊鎖著,生硬地將視線從玫瑰上別開,像是十分難以忍受那樣,快速掀起蓋在腿上的薄毯朝一樓的洗手間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