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以鈞一路騎著摩托車, 帶著顧言湛七拐八拐地到了一家羊蠍子小店門口。
這家小店在四環的一個小胡同裡,位置偏僻得很。這是一處民宅改建的, 面積小, 周圍也沒有其他的店面, 全都是四合院的民宅。
司以鈞把摩托車停在了店門口,重型機車就佔了那兒半條路。
顧言湛從車上下來, 忍不住抬頭看過去,上下打量那家店。
透過窗戶可以看見, 裡頭面積很小,只有五六張桌子。收銀台縮在角落裡, 上頭擺著油汪汪的財神爺和招財貓。
這會兒天已經冷了, 羊蠍子火鍋煮出來的騰騰熱氣,順著門和窗戶,汩汩地往外冒。
“你怎麼找到的這家店啊?”顧言湛忍不住好奇地問道。
司以鈞下了車, 把他手裡的頭盔接了過來。
“開了十來年了, 一直都在這兒。”司以鈞輕描淡寫地說。
這羊蠍子店前頭的小路盡頭是一片老舊的小區。一片六層高的筒子樓, 路面被壓得坑窪不平。顧言湛好奇地往那邊看了一圈,才跟著司以鈞進店。
“哎喲, 以鈞來啦!”
司以鈞剛推開店門,趴在櫃台上玩手機的老板就瞧見他了。
這老板四十來歲的樣子,長得富態, 穿的POLO衫帶著股油煙,領子皺巴巴的。
看到司以鈞,他頓時笑起來, 操著一口地道的京城方言,熱情地招呼他。
“今兒怎麼想著上這兒來吃飯來了?”他迎上來,領著他們兩個到角落裡的一張空桌子坐下。
“趕巧兒了,就剩這一個位置,你要再來晚點兒,可就白跑嘍。”
“天兒冷。”司以鈞言簡意賅,接著把店老板遞過來的菜單遞給了顧言湛。
他們兩個還穿著在學校穿的西裝,雖說款式並不誇張,但那考究的剪裁和布料卻特別顯眼,和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
周圍吃飯的人都止不住地往這邊看。
“你想吃什麼?”顧言湛接過菜單,正反面翻著看了看,問司以鈞道。
“點你的,我什麼都吃。”司以鈞說著,熟稔地拿起桌上的茶壺給他倒水。
那店老板笑嘻嘻地問︰“以鈞這朋友可從來沒見過啊?”
司以鈞抬眼看向顧言湛,正好,顧言湛聽到這話,也抬頭看向司以鈞。
兩個人的目光默契地交匯在了一起。不過顧言湛膽子小,只看了司以鈞一眼,就有點局促地把目光轉開了。
以前跟人家說是朋友,那是真的是朋友。現在再這麼跟人說,那就是騙人了。
接著,他就聽司以鈞慢悠悠地開口了。
“不是,這我對象。”司以鈞聲音裡帶著懶洋洋的笑意,和掩飾不住的炫耀和喜悅。“怎麼樣,長得好不好看?”
顧言湛︰?!
接著,他看見胖乎乎的中年老板一愣,接著沖著自己笑出了花兒。
“帥帥帥,以鈞這眼光可以哈!”說著,他走到顧言湛旁邊,樂呵呵地跟他介紹。“咱們家羊蠍子那可是一絕啊!小帥哥能吃辣麼?咱家辣鍋一點兒都不辣,要麼點個鴛鴦的嘗嘗?”
顧言湛抬頭看向司以鈞。
只見他翹著腿抱著胳膊,大爺似的靠在椅背上,咧著嘴沖著自己壞笑。
一對虎牙在燈光下亮閃閃的。
顧言湛看了他一眼,匆匆低下頭去。
於是,在老板的熱情介紹下,顧言湛點好了菜,把菜單交還給老板。
老板還熱情地送了一大瓶王老吉。
“你怎麼跟這兒的老板都認識?”等老板走開後,顧言湛好奇地問。
“來得多了,就認識了。”司以鈞說。“而且他話多得很,愛沒話找話。”
那邊,老板端著鍋子出來,就聽見了他們兩個的對話。
“說什麼呢,臭小子。”老板把鍋在桌上架好,接著笑嘻嘻地沖著顧言湛把司以鈞的底兒全兜了。
“他十來歲那會兒就來我店裡吃飯來著,這小子最喜歡吃羊骨頭棒子,來了點個鍋子,一鍋不夠他吃,還要加一份兒。”他說。
顧言湛頓時被他說得好奇起來︰“他那麼小就來?自己麼?”
司以鈞在旁邊瞪那老板︰“別多嘴啊。”
可店老板的嘴可快多了︰“那沒有,他那會兒跟他媽就住這兒附近,他跟著一群小癟三成天混來著,打群架收保護費,啥都乾。”
店老板越說越來勁︰“那會兒他都是跟著那群小混混來。嘿,這小子打小兒個子就高,竹竿似的,還真挺顯歲數大。他那會兒才是個小痞子樣呢,髒兮兮的,還不會好好說話,跟誰都是齜牙咧嘴,惡狠狠的。”
顧言湛一愣。
那就是司以鈞跟著他媽媽搬走,他媽媽精神不正常的時候。
按照他所知道的,當時他媽媽和司維興斷了聯系,精神也不太正常,家裡沒什麼經濟收入,他媽媽也不管他。
所以司以鈞那幾年,都是這麼野蠻生長的,和那些十幾二十歲、輟了學的小痞子打架收錢,混口飯吃。
顧言湛又開始心疼。
那邊,店老板還在喋喋不休。
“後來十二三歲的時候吧?來的就少了,不過每次都自己來,一個人吃,還點兩份蠍子。你可是他頭一個帶來的哈,沒想到嘿……”
就在這時,後廚有人喊他,讓他去端菜。
那老板這才走開。
顧言湛看向司以鈞。
只見他有些局促地錯開目光,小聲嘀咕著罵人︰“早知道就不帶你來這兒了,這老板廢話真多。”
桌上的鍋子咕嘟咕嘟地燒開了。裡頭剁成塊兒的羊蠍子在濃稠的湯汁裡翻滾,竄出了羊肉的香氣。
“怎麼是廢話呢。”顧言湛說。
司以鈞看向他。
“怎麼不是廢話。”他說。“多久前的事兒了……”
顧言湛噗嗤笑出了聲︰“可是我以前還不知道呢,鈞哥還是個十歲出頭就跟人家打群架收保護費的狠角色?”
司以鈞錯開了目光,沉默了半天,才別扭地開口道。
“……你他媽反悔也晚了,你早該知道老子是這麼個混蛋。”他低聲說。
他跟著他媽媽的那段歲月,是他一直以來掩蓋著、試圖逃離的陰影。
家裡每天夜裡都會發出他母親的哭聲和摔砸東西的聲音,鄰裡看他的眼神都是憐憫而怪異的。他在學校受排斥,誰也不喜歡他的陰鬱和暴躁,就連老師也對他的事情視而不見。
他整天逃學也沒人管,跟著一群陰溝裡的老鼠一樣的小痞子混日子——因為他們是同類。
後來他離開了那種環境,但那種異類的感受一直包圍著他。
就算是被拉回了正常人的世界,他也依舊是隻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只是這種感受,被他深深埋進了心裡,假裝忘記了而已。
現在,顧言湛知道了。
雖然司以鈞承認,自己就算是現在,也不是什麼好人。但是那段最灰暗的記憶,他不敢讓顧言湛知道。
它勾動了司以鈞內心最深處的惶恐和自卑。
司以鈞握著筷子沒有動手。
緊接著,顧言湛的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帶著股清冷的涼意,把他的手包裹住了。
司以鈞一愣。
接著,他聽見顧言湛聲音清冷而溫柔地開口道︰“你怎麼就是混蛋了?我可從來不會喜歡個混蛋,你可不能質疑我的眼光啊。”
司以鈞抬頭看向他。
他撞上了顧言湛軟綿綿的笑容。
“你已經很好了。”他說。“換成任何一個人經歷這些,都不會成為今天的司以鈞,因為沒有人比你更堅強。”
擱著鍋裡騰起的白色的熱氣,顧言湛坐在簡陋的小店裡,穿著剪裁考究的白西裝,目光溫柔又堅定。
司以鈞說不出話來。
接著,顧言湛收回了手,拿起筷子,挑出一塊羊蠍子來,放進司以鈞盤子裡。
“發什麼愣?趕緊吃。”他說。
司以鈞深深看了他一眼。
他沒有告訴顧言湛,自己為什麼會帶他到這個地方來吃飯。
那會兒天冷,董茵成天在家待著沒什麼感覺,也沒給他買過冬的衣服。
他那會兒穿著學校破破爛爛的秋季校服,每天被凍得縮手縮腳。
有一次他們小混混的頭兒搶了單大生意,領著他們去吃羊蠍子,來的就是這家店。
這店裡特別暖和,熱騰騰的鍋子端上來的時候,裡頭燉得噴香的羊骨頭讓司以鈞看直了眼楮。
那是他記憶中,吃過的最好吃的一頓飯。羊蠍子鍋散發著暖融融的熱氣,將他體內積攢的寒意全都趕跑了。
這成了司以鈞漫漫長夜一般的童年裡少見的光亮,也成了司以鈞的認知裡,最好吃的東西。
這種讓他一直都忘不掉的美味,他控制不住自己地想帶他來嘗——尤其在這種寒冷的天氣。
不過這些話沒必要說。
按鈞哥一向的做事風格,他有了什麼想法,都是用行動說話的。
於是,吃完這頓飯,顧言湛剛走出店門,呵了一口熱氣,就被司以鈞一把拽進了角落裡。
胡同裡亮著昏黃的白熾燈,他們站在燈光照不到的地方,誰也看不見他們。
司以鈞把他按在牆角,抬起他的下巴,重而猛烈的吻徑直落在了他的嘴唇上,吻得他喘不上氣。
唇齒間全是司以鈞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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