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大乾律, 愣是讓整個殿內安靜了下來。
你說他不對?別人在維護大乾律,這麽忠心耿耿的人,要是放在平時, 還得嘉獎一番。
但現在,怎麽聽怎麽不是個滋味, 就算你心裡看清楚了,不能等和魯國的爭鋒結束了再說?
甘荀都忍不住問了一句旁邊的商望舒, “如此清楚大乾律,是刑部的人?這麽沒有眼力勁也不知道是怎麽被提拔上來的。”
商望舒臉色也不好看, 說不得宴會後他還得忙碌一番, 答道, “平日看著也是個機靈的, 除了為了向上爬,喜歡攀附了一點, 怎的現在就這麽理不清了?”
甘荀哦了一聲, “這麽說來也不是個天生沒眼力勁的,這倒是有趣了。”
誰說不是,如此重要的時刻, 為了咬陳子褏和山君,都敢站出來, 到底是有多大的深仇大恨?
又或者……是他身後之人和陳子褏和山君有多大的怨?
甘荀這句有趣了, 就顯得特別的意味深長了。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 不再言語。
魯國使臣那裡, 左丘嘴角向上揚起,舉杯, “早就聽聞大乾律法是諸國中最嚴苛的, 沒想到今日倒是有機會能見識一番。”
剛才多次想要挑起話題, 都被大乾的官員前來敬酒,給壓下去了,沒想到現在居然自動送上來了。
說完,還舉杯向陳柏示意,“身為弘文閣的昭雪大學士,有些知法犯法啊,就不知道當如何自辯?”
陳柏:“……”
左丘這人還真是不放過任何一個能挑起話題的機會,現在都開始為大乾審案了?
剛才挑起事端的官員縮了一下腦袋,“我也是實事求是,還請昭雪大學士說個清楚,你的這些酒真是你老師私自釀的?”
陳柏眼睛一眯,好一個實事求是,這種時候,諸國使臣當面,來質問他,來維持這大乾律的公正性,他這是要讓諸國都知道大乾律如何鐵面無私,還是在……故意針對自己?
這人他都不認識,說實話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得罪的對方。
陳柏皺著眉頭,這罪名是認還是不認?
現在已經不是比試的誰的酒好了,而是大乾的顏面,是國之體面。
“這酒的確是我的老師釀的。”陳柏說道,“不過說它是酒它是酒,說它不是它也不是。”
眾人一愣,這話作為何解?
左丘都笑了,“我們剛才比的是誰的酒更烈,昭雪大學士也是去取的酒,怎麽現在又說這不是酒?那麽昭雪大學士讓我們喝的是什麽?”
要麽陳子褏靠這借口逃脫追責,要麽這都不是酒了,怎麽和他魯國的酒比?
二選一,無論怎麽選,總能留一個利於魯國的。
陳柏說道,“且聽我說完,上一次我進宮為太后治腿,發現太后犯的是一種名叫風濕的病症,這種病症比較麻煩,但也不是不能治,配合針灸以及除去濕痛的烈酒就能見效極快。”
“下去後,我給老師說了一聲,後來才有了老師釀這烈酒。”
“所以說它是酒也不是,本來是釀來當藥用的,要不是今天魯國使臣非得比一比誰的酒更烈,也不會將它當成酒提上來。”
“所以……”陳柏看向追責的那官員,“你說我的老師私自釀酒,子褏是不敢苟同的,因為老師明明釀的是藥。”
說完又看向左丘,“當然像現在這種情況,它也可以當酒使,和魯國一比高下。”
“不知道我這解釋諸位可滿意”
左丘表情拿捏:“是酒是藥不都被你一個人說了,左丘初來上京,還不知道這弘文閣昭雪大學士有多少能耐,但如何巧辯今日算是見識到了,一張嘴黑的也能給你說成白的,大乾就是這麽判案的?左丘算是漲見識了。”
陳柏一笑,“我這昭雪大學士的確沒多大能耐,但也知道,我大乾判案還不需要他國使臣來判,也知道,身為他國使臣,干涉別國事務,多有不妥吧。”
這話就說得比較直接了,左丘你本分點,煽什麽風點什麽火,就算自己真罪大惡極,也不用你來評判。
左丘又舉杯看向先前那官員,“我也就講講道理,該怎麽判當然還是你們自己說了算,我看這位好像熟悉大乾律,你覺得如何?”
反正就是不肯讓這個話題結束。
那官員臉上就開始滴汗了,他就是插了一句話而已,為的也僅僅是讓所有人知道,山君私釀酒犯了大乾律,於法不容。
他怎麽知道這些人非得讓他出來說個清楚,他就是想巴結一下太子,而太子終於給了他這麽一個機會而已,像他這樣無足輕重的官員,這樣的場合原本說話的機會都沒有,但現在居然成了所有人的焦點。
甘荀和商望舒歎了一口氣,被人當槍使,還是被不同的人,不同立場的人當槍使。
那官員不斷的擦汗,聲音都結結巴巴地,“反正……反正大乾律上是這麽寫的。”
陳柏也在沉思,到底是誰,這種時候都不忘要拉他下水。
一個都不認識的人,突然就這麽賣力的想要他背負罪名,加上剛才那莫名其妙絆倒他的布酒內侍,如果不是他準備有足夠的酒,恐怕也難辭其咎。
這些皇宮內侍可不是任何人都使喚得動的,那樣的失誤,在這種場合無論是故意還是有意,恐怕都難逃一死。
明知道會死還如此義無反顧,也就是說背後的人身份一定不簡單。
而且……應該就在這宴會之上。
陳柏眼睛一動,眼眶下垂。
魯國的人正等著怎麽判,這時上位之上,大王突然開口了,“各位居然為這些許小事爭論了這麽久?倒是擾了雅致。”
“這酒是本王讓山君釀製,為的是給太后治腿,可有何不妥?”
陳柏都愣了一下,最後這鍋被大王接了去?
畢竟他拿來的的確是酒,怎麽自辯,也隻僅僅是說辭而已,要真是死抓著不放,他也沒辦法,得有人給他一個台階下,而且這個給他台階下的人,得有絕對不讓人質疑的身份。
陳柏不由得看向齊政,他上次讓齊政給他向大王委婉地帶話來著,這次宴會魯國的人定會向他發難,大王得兜著點。
齊政點了點頭,話他是帶到的,至於委不委婉,他反正是按照原話說的。
一陣安靜。
然後是甘荀說了一句,“大王孝心,我等大乾上下當效仿之……”
大王:“昭雪大學士,還不快將你的酒讓魯國使臣嘗一嘗。”
左丘笑了,“今日還真是漲見識了。”
結果陳柏親自給他倒了酒,看不堵住這人的嘴,這左丘簡直就是根攪屎棍,他今天就守著這個左丘一直喝酒得了,讓你再興風作浪。
陳柏端著酒小聲對左丘道,“先前還有些覺得對不起你,但你今天也不逞多讓啊,一個勁將人往死裡整。”
左丘都愣了一下,這個昭雪大學士怎麽回事?這種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就行,他這麽直接的說出來,不尷尬麽?
正準備開口,陳柏就大聲道,“魯國使臣初來我上京,可敢與我大口飲了這一碗酒?”
左丘:“……”
這突如其來的熱情,怎的沒有半點文人的矜持。
陳柏也不管他,仰頭喝酒,架勢十足,但小口地喝,這可是高度白酒,要真一碗喝下去,怕是要胃穿孔。
左丘冷哼了一聲,仰頭就喝。
結果“噗”的一聲吐了出來。
滿臉通紅,給酒燒的。
陳柏大笑,“我這酒可烈?”
其他人一看,不由得一愣,真有這麽烈?
這時布酒的內侍基本也到了他們那了,“這酒居然如此清澈?顏色如同清水,但聞之又酒香四溢。”
古時候釀酒,因為工藝問題,多少都有些不純,想要做到清澈如水實在困難,多少會帶些糧食的顏色。
不少人也看著碗裡的酒,“果然清澈。”
陳柏說了一句,“太后也不妨飲上一些,能幫助血脈暢通。”
陳柏也沒有亂說,像太后這樣常年坐在輪椅上的病入,適當飲用一點,的確是有好處的,算是圓了他剛才說這是藥的話。
那老太太看了一眼陳柏,說了一句,“昭雪大學士今日辛苦,這酒定是要飲的。”
陳柏:“……”
這老太太還真是……
如若自己感性一點,還不得感激流涕。
老太太當著陳柏的面喝了一口,陳柏不敢怠慢,趕緊也大口喝上了。
左丘好不容易緩過氣來,臉上還有酒紅,被烈酒嗆過的人定知道,那滋味可不怎麽好。
正準備說話,陳柏又將酒遞了過去,“魯國四公子之名子褏早有耳聞,今日得見左丘當真是一見如故,來來來,滿飲此碗。”
周圍的人:“……”
剛才還鬥得你死我活的人,現在就一見如故了?
陳柏才不管,要是讓這攪屎棍開口,不知道又是什麽禍事。
接下來,就看到陳柏和左丘在那裡喝得好不痛快,就差勾肩搭背了。
“左丘啊,我們上京有不少好玩的地方,要不明兒個我帶你到處玩玩?”
左丘不想說話,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
“左丘啊,要不我們去皇子政封地上烤兔子吧,那裡的兔子又大又肥,保證你沒有見過。”
左丘臉都黑了,小聲地說道,“你死開,誰跟你去烤兔子了,我們的仇還沒完。”
“你說甚?什麽仇?左丘遠道而來,我怎麽也要盡地主之誼,來再飲一杯。”
左丘看著拉著自己袖子的陳柏,這人怎麽能……怎麽能如此厚顏無恥,大庭廣眾之下,他們剛才還勢同水火,現在卻一副多年舊友一般。
死不要臉。
忍不住身體往旁邊坐了一坐。
陳柏心道,從現在開始,要是還讓這左丘興風作浪,他名字倒過來寫。
宴會終於像個宴會的樣子了,歌舞絲竹不斷,酒杯碰撞的聲音。
只是看著那個非得拖著別人一起喝酒的昭雪大學士,總感覺場面詭異了一點。
那左丘發作不得,心裡一定會留下好大的陰影。
直到,魯國使臣開始遞交《魯公秘錄》,陳柏才離開左丘的位置。
陳柏雖然都是小口喝酒,但也喝了不少,微醺。
回到自己位置,素丹忍不住說了一句,“忒不要臉,我看著都害臊,那左丘就差將你掀翻在地上了,到時你也不怕丟人。”
陳柏都笑了,“你還好意思說,要不是我去堵住了他的嘴,以他話裡帶劍的架勢,你以為他能饒得了你,還不得戳你一身血。”
素丹都哆嗦了一下,“知道在我們趙國稱這樣巧舌如簧的臣子叫什麽亂世之臣。”
陳柏心道,可不是,要是讓左丘在這麽挑撥離間下去,別人會怎麽樣他不知道,他自己估計時刻都有腦袋搬家的風險。
……
大王拿著魯國使臣遞上來的《魯公秘錄》翻了翻,不由得看了一眼陳柏。
居然和陳柏默的內容一模一樣,分毫不差,連圖都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
陳柏之所以默了一遍,而不是直接打印手機的照片,就是知道大王肯定會看到《魯公秘錄》,要是真打印出來給大王,估計就不是一句過目不忘能解釋得通的了。
大王翻了翻,看到最後撕去的部分,不由得問道,“不知道魯國使臣這是何意?”
左丘心道,還好意思問,他要是不防著點,誰知道又耍什麽手段,也多虧他當時多了個心眼,不然哭死的心都有了。
最終,大王將《魯公秘錄》還給了魯國使臣,因為這樣的東西他們已經有一份了。
至於周不周轉武器,大王隻說了句還需商量,也不知道是真商量還僅僅是托詞。
一場宴會也就此落幕。
離開的時候,魯國使臣問左丘,“我們就此罷休?實在不甘心,還有那昭雪大學士,竟然處處與我們為難。。”
左丘答道,“不過才開始,怎言罷休?明日繼續。”
陳柏坐在馬車上也在想,今日到底是誰在這樣的場合都恨不得拖他下水。
雖然心裡有些想法,但終歸沒有證據。
而太子府,太子蛟那裡,一個內務匆匆進來,“殿下,那個……那個布酒的內侍剛被召聖太后召了去。”
太子蛟一愣,“什麽?大王不是賜死了嗎?怎麽又被太后召了去。”
內務心道,他怎麽知道啊,開始的消息的確是已經賜死,但現在的消息也的確是被押去太后那了。
內務又補了一句,“宴會上那言官也被召聖太后召去了,正在去的路上。”
太子蛟臉色一變,來回踱步,“在那言官進宮前,如此傳話給他……”
內務忍不住問了一句,“有……有用嗎?那可是召聖太后,我大乾的脊梁。”
太子蛟:“……”
最後臉一沉,“那就讓他永遠也進不了宮。”
莫要怪他,太后再厲害也不能從一個死人口裡問出什麽。
……
皇宮,一個被仗責而死的內侍前。
老太太和大王相視而立,周圍的人連呼吸都不敢。
半響,老太太才道,“看來不用等了,他進不了宮,進了宮估計也無法開口了,倒是個心狠的,就是有些分不清輕重,看不清局勢,平白讓人看了笑話。”
說完,也不再等結果,而是讓人推著離開。
大王心裡現在特別不痛快。
終歸是他的選擇錯了嗎?
話也沒說,而是提筆寫了詔,“賜太子蛟仗刑十五。”
還補了一句,“若他來鬧,也不用稟報,再賜仗刑十五。”
實在讓人心寒。
……
第二日,魯國驛館。
左丘正帶著人出門,結果才一出驛站,就看到陳柏笑眯眯地站在外面。
陳柏說過,要是再讓這左丘興風作浪,他名字倒過來寫,他可不是說著玩的。
“左丘兄,昨日一見,實在難忘,知己難求,今日一同遊上京如何?”陳柏說道。
魯國的人面面相覷,沒見過這麽自來熟,這麽不要臉的,什麽知己難求?昨天明明恨不得將對方踩進泥裡。
左丘也是嘴角一抽,這個昭雪大學士臉皮得多厚?
正準備說話,陳柏上前就拉人袖子,一副哥兩好的架勢,“無論如何,今日也得讓我盡這地主之誼。”
後面還跟著幾個牽著狗的學生,“對啊對啊,先去我們同學那拔罐。”
這些魯國人,居然敢砸了他們的罐,有些人都以為是他們學藝不精,被人砸了場子了,怎麽行,非得讓這左丘再去拔一次罐才可。
左丘懵得很,結果,拉手的拉手,抱腳的抱腳,就這麽將人給拖走了。
這裡是上京,左丘出門也沒帶多少人,比如劍首冉直他就沒有帶,在他心中,《魯公秘錄》比他的命還重要,更多的人得留在驛館守衛《魯公秘錄》。
左丘被拉到攤子上的時候,那幾個魯國使臣才反應過來,正準備上前阻止,這時幾個牽著狗的孩子惡狠狠地擋在了前面,“敢上前,弄死你們。”
本就是一群無法無天的二世祖,每個人身後還跟著好些下人。
結果魯國使臣眼睜睜地看著左丘被按在了那裡。
左丘也不掙扎了,因為實在有些丟人,但仍然抬頭,惡狠狠地看向陳柏,“粗魯,好歹也是弘文閣大學士,竟然當街做出這種事情。”
陳柏一愣,“有甚粗魯的,這可是好東西,不信我也讓人給我拔兩個罐。”
左丘:“……”
魯國的人:“……”
然後還有讓他們更驚訝的。
只見旁邊一個笑眯眯地孩子說道,“莫怕,我還給皇子政拔過罐,還給我父王拔過罐。”
所以這還特麽是個皇子?在路邊擺了個攤的皇子?剛才還看他眼睛都笑得看不到地在那吆喝。
這大乾風俗也太古怪了點。
陳柏還在一邊道,“左丘遠道而來,加上勞心勞力,定是疲憊,拔個罐正合適,對了,再讓甘十三給你扎幾針就更好了,甘十三是甘公之孫,平時擺攤子就他那生意最好,手藝了得。”
左丘:“……”
大乾的權貴也忒不講究了點。
然後他就不說話了,因為好幾個孩子吆喝了起來,“大家快來看,魯國的左丘公子也在我們這拔罐,左丘公子都說好,昨天說魯國人砸了我們的攤子簡直是胡說八道。”
左丘:“……”
明明是按著他來的。
左丘這人倒也隨遇而安,見反抗不了,見陳柏也一模一樣的被人折騰,乾脆不說話了。
拔罐嘛,拔的就是一個樂趣,一個享受。
陳小布幾人看了一會,又看向陳柏腰間的短劍,“哥,這就是越國神匠歐冶子打造的絕代好劍魚腸?借我們看看呀。”
陳柏說了一句,“這劍鋒利,你們小心些。”
“我們不拔出來,就拿手上玩玩。”
左丘:“……”
還真將這絕代名劍隨身帶著,哪怕是他們魯國,也是好好的收藏起來才行。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拔罐真有些用處,還是他路上勞頓,現在能躺一會,身體居然真的輕松了一點。
只是其他魯國使臣怎麽一臉表情怪異的樣子。
他們公子左丘身上那幾個大餅是怎麽回事?
陳柏繼續道,“你今日就算去見大王也是見不到的,還不如跟我們到處遛狗,逛逛上京,像左丘這般年齡,應該也沒怎麽去過異國他鄉吧。”
左丘哼了一聲,“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幹什麽,說得好像我們真是朋友一樣,也不嫌害臊。”
陳柏:“……”
你別說出來啊,說出來多尷尬。
不行,他一個人尷尬怎麽行,他得將太子素丹也拉出來。
於是,等陳柏他們去城外觀賞向日葵,在城牆下升起了火堆烤兔子的時候,又多了一個牽著一條大白狗的素丹。
陳小布和皇子寧搭著畫架在畫向日葵,商家兄弟和甘辛覺得好玩在幫著烤兔子。
兔子是讓人專門從齊政封地送過來的。
陳柏,素丹和左丘坐在官道旁邊的茶水攤子上閑聊。
陳柏放了些銅錢,要了些粗茶,還時不時問上一句賣茶的老翁,“生意如何?”
老翁笑呵呵地,“自從這一路上種上了這些花,前來歇腳的人就多了,怎麽也會喝上一碗茶水的,日子倒是比以前好過了很多。”
陳柏也笑呵呵地嘮嗑著。
左丘有些發愣地看著陳柏,陳柏的信息經過兩天他已經打探得十分清楚了,陳柏的事跡,昭雪之名為何而來他也再清楚不過。
實在無法想象,一個廷尉府的大公子,弘文閣的大學士,這樣的人居然會拉著他和趙太子,就這麽坐在路邊攤上,居然還和普通的老百姓聊得起勁。
左右又看了看老者臉上的笑容,又看了看道路上觀花的一路百姓。
左丘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臉上卻是露出了哀傷,突然歎息了一聲,“大乾百姓安居樂業之景象,實在讓人羨慕,可惜了我魯國百姓還處在戰亂之中,家園被毀,顛沛流離,生死不知。”
“昭雪大學士還有心情拖著左丘到處遊玩,又豈知左丘心急如焚。”
陳柏臉上的笑容都僵住了。
他知道左丘在說什麽,責怪怒斥也敵不過這話裡的哀歎。
是在說他隻知眼前樂,不知他人苦。
素丹開口說了一句,“就算沒有我們,大乾也不可能周轉武器鎧甲給你們的,得罪巴國不說,光是這等國之重器,豈是那麽簡單就給予他國的。”
左丘看向兩人,“完整的《魯公秘錄》也不可能麽?你們知道《魯公秘錄》對大乾來說有多重要。”
陳柏,素丹:“……”
終歸是他們借助自己的能力滅了魯國的希望,是他們做得不夠厚道。
還好商家兄弟和甘辛的兔子烤好,用小刀割好,盛在盤子裡面端了過來。
接下來幾天,陳柏就這麽陪著左丘,在上京到處逛,上京城牆下也經常能看到烤兔子的篝火。
引得城牆上守衛的士兵都時不時瞟上一眼。
左丘也不知道怎麽的,居然開始向陳柏他們介紹起來了魯國風情。
魯國本是一個文教興盛的國家,行的是周禮,頗讓人向往。
只是此時已經戰火連天。
魯國風情如何,陳柏也在左丘身上看到了。
一身青衣,一張長琴,聽得人如癡如醉。
魯國使臣更是高傲地說著,他們公子左丘,是魯國四公子中最擅琴之人。
原來這公子左丘,除了一張利嘴之外,居然還有這等雅趣之好。
聽說魯國人風雅,多少都會一點樂器。
陳柏也跟著左丘學了學,只是……
“哥,你這琴怎麽撫得跟殺豬一樣。”
“就是就是,左丘就撫得好聽。”
陳柏臉都黑了。
這幾日,一邊撫琴一邊寫生一邊遊玩,倒也不錯,似乎都忘記了那些煩心的事情以及他們之間的矛盾。
但該來的終歸還是要來的。
“明日就是我向大乾的大王正式遞交國書的時候了。”
城牆下,陳柏,素丹,左丘正吃著烤兔子,喝著酒。
今日的左丘,看上去有些落寞,或許是喝得多了,臉上微醉。
上次宴會,不過是稍微提起他們前來的目的而已,而正式遞交國書,就是大乾給出答案的時候,一但給出答案,就不會有改變。
左丘大口的灌著酒,這酒可是陳柏買的,度數不低,燒心。
左丘喝得實在太猛,看上去表情都有些癲狂了,“我魯國百姓何其無辜,為何就要受這戰火之痛……”
酒濕了衣襟,聲音帶著不甘和憤怒。
左丘形態瘋狂,“酒是好酒,肉是好肉,可惜這喝酒的人卻不是好人。”
嘶。
這幾日相處下來,怎麽說表面上還算融洽的,加上左丘給陳柏他們講魯國風情,教授撫琴,左丘年齡比陳柏和素丹稍微大上一點,這幾日倒也像一個兄長一般。
但此時……。
左丘居然借著酒勁,撕開了一切偽裝,什麽話都說了出來。
或許左丘醉了,不覺得什麽,但陳柏和素丹卻有些……
說起來,魯國無法周轉到武器鎧甲,他們多少要負一點責任的。
陳柏和素丹就這麽看著瘋癲的左丘,那個風雅的魯國四公子之一,似乎不存在了一樣。
“知道我魯國的白月花麽?雖然不如大乾這向日葵一樣奪目,一樣陽光燦爛,但也是十分漂亮的,開滿山野,開滿河流,但此時,那些白色的白月花上卻全是我魯國百姓的鮮血……”
陳柏的身體都哆嗦了一下,腦海中居然出現了一副滿是白色小花的草地上,沾染鮮血的場景。
在左丘癲狂的聲音中,陳柏細若蚊聲地說了一句,“其實……其實要讓大王答應周轉武器盔甲,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聲音很小,左丘應該沒有聽到。
因為左丘啪地一聲砸了手上的酒,拂袖而去。
酒濺射了一地,就像他們之間虛假的友誼,說翻就翻。
陳柏看著左丘留下的那張古琴,這才發現左丘忘了拿走。
這琴左丘應該是十分喜歡的,每日撫琴。
端起琴,準備去還給左丘。
這時一魯國使臣走了過來,“公子曾言,這琴就贈給昭雪大學士了。”
“這琴乃是公子的恩師所贈,只可惜左丘公子的恩師卻死在了巴國人屠城之時。”
陳柏身體都哆嗦了一下。
端著琴,卻沉得很。
其實他是可以幫得上忙的,能全了左丘之義,也不會損了大乾的利益,就是得冒上一些風險。
……
左丘帶著一群使臣進了城,臉上哪還有一絲醉意。
旁邊的使臣問道,“那昭雪大學士當真會幫我們?他又為什麽會幫我們?”
左丘臉上全無表情,“每個人都會有弱點,而他的弱點太明顯了。”
“諸國亂世,最要不得的便是一顆悲天憫人之心。”
身為權貴,卻會為普通百姓擊鼓鳴冤,會為一個路邊老翁多賣了幾碗粗茶而露出笑意,會聽著他講著魯國的戰事而臉露不忍……
這樣的人,缺點太明顯了。
但這樣的人,總是能讓人身不由己地不斷想要靠近。
這幾日又何嘗不是他最開心的一段時間。
魯國使臣繼續道,“公子又如何確定他有能力幫我們?就算他是九卿之一廷尉府的大公子,就算他是弘文閣的大學士,這種事情他也插不上話吧。”
左丘答道,“他說他有辦法的,聲音雖然小,但我……聽到了。”
魯國使臣:“……”
……
第二日,大乾朝廷之上。
大王在上,三公在前,九卿分列,諸官在位。
魯國一眾使臣遞交國書,請求周轉武器鎧甲,以應對和巴國之戰。
“我魯國願意以《魯公秘錄》為籌,加上糧食為碼,換取大乾支援武器鎧甲……”
這幾日,大王和三公眾臣早已經商議妥當,《魯公秘錄》雖然重要,但權重之下,他們這武器鎧甲還是不能給的。
要是擁有《魯公秘錄》就能天下無敵了,魯國也不會落得前來求援的地步。
再說,他們不是已經得了半本了麽。
國書已經上交,上面的請求一清二楚,有魯國玉璽為印。
現在就是大王回一封國書了。
現場的氣氛已經說明了一切,若這買賣成了,可不會這樣沉默不語的。
大王讓人開始擬早已經定下內容的國書。
魯國使臣互相看了一眼,臉色暗淡,終歸是白來了一趟。
這時,突然一內侍匆忙跑了進來。
“報大王,弘文閣昭雪大學士在外喧嘩,眾兵士驅趕不聽,說是有什麽耽擱不得的要事必須現在稟告。”
話才落下,陳守業就呵斥了一聲,“胡鬧。”
他的祖先啊,他這兒子才消停幾天,這又開始要捅翻天了,這朝廷說是他能上就能上的?
他要是心臟不好,估計都躺地上多少次了。
每一次鬧出來的事情,哪一次不是得掉腦袋的。
陳守業黑著臉出列,“犬子無知,還請大王重罰,打他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操碎了心。
但讓人意外的是,魯國使臣中,左丘突然開口了,“此言差異,今日昭雪大學士是應我之約,才要來這殿上,所以還請大王恩準。”
一群人:“……”
什麽意思?要真是如此,先前怎麽不提,需要弄得如此
大王都愣了一下,想了想,“宣。”
……
陳柏昨晚上一夜未睡,說實話,這個世界征戰不斷,烽火連連,但關他何事,他自己都活得這麽艱難……
但不知道為何,他眼睛就是不敢看擺在他房間裡面的那張琴。
連做夢,夢裡都是左丘所說的漫山遍野的白月花,但卻被鮮血染紅。
“要是……要是自己沒有看那半卷《魯公秘錄》,大王會不會真的就同意周轉武器鎧甲給他們了?”
雖然他自己也覺得不可能,但誰又能那麽百分百肯定就沒有這樣的可能。
愁得他翻來覆去的。
最終還是起了床,拿出了手機,一夜未眠。
等陳柏上到殿上,兩隻黑眼圈十分的明顯,看得人一愣一愣的。
昭雪大學士昨晚怕不是幹什麽事情去了。
有左丘之言在前,眾臣雖然疑惑陳子褏為何上殿,但也沒有開口。
反倒是陳守業沒忍住,說了一句,“擾亂朝廷成何體統,有什麽要事,還不快快上奏。”
心裡那個揪心啊,看看別人家的兒子,安安分分地他不好嗎?雖然別人家的兒子這麽大應該還做不到弘文閣大學士這個位置。
結果陳柏一出聲,陳守業真的晃了好幾下。
“稟大王,魯國使臣來我大乾換置武器鎧甲是天大之喜,還請大王恩準。”
一群人眼睛都看向了陳柏,他們沒有聽錯吧?
聽說公子柏最近天天和魯國的左丘混在一起,而這左丘又是出了名的擅長計謀。
該不會這麽幾天,公子柏就被策反了吧?
這個左丘也太…
大王都給氣得笑了,“何喜之有?我大乾百官怎就沒看見這喜從何來?要是今日不說出個緣由來,這擾亂之罪怕是免不掉。”
要真是被人當了槍使了,今日這罰也是活該受著。
結果陳柏語不驚人死不休,“現有的武器鎧甲對我大乾來說就是垃圾,丟之可惜棄之浪費,何不就此換給魯國,也收回些成本來。”
“本就對我大乾無用的東西,留著發霉不成。”
“所以將這些無用的東西換給正需要的魯國,不是正好,不僅魯國,其他諸國想要,也還給他們。”
懵!
武器鎧甲對大乾無用?
還誰想要就換給誰?
這陳子褏怕不是瘋了,好歹也是武勳世家出生,從小接受的也是名師指導,怎的能說出這等混話。
陳守業這次是真的汗都一個勁開始流了,他這兒子怕是少了大半條命了。
左丘也懵。
他算到陳柏會想辦法幫他,但沒想到會是這麽天荒夜談。
大王臉都黑了,本還想著就當是聽聽大乾的年輕一輩有何高見,結果差點沒坐穩。
正要呵斥,拖出去打他幾十大板得了,陳柏已經從袖子中拿出一折子來,恭敬遞上,“大王一看便知。”
大王接過內侍遞過來的折子,他倒要看看好好一個大乾的昭雪大學士,怎麽和魯國使臣相處了幾天,就變得如此癲狂了。
結果打開一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