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烈討論的路人並沒有注意到不遠處一個青年人背影僵硬地轉身看他們,臉上的神色稱得上是五顏六色。
有說話的路人注意到他,抬頭隨意看了他一眼,並不放在心上,回轉過腦袋繼續興致勃勃道:“大約也不是不能的事。”
看他們的阿哥青年就是季禎。
太狠了,他想,且不說這外面傳的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就說看客們的心也夠狠的。
若放在從前,季禎指不定要上前一把揪住他們的衣襟把人拿來質問一番,如今卻站在原地沒有動彈,寬袖之下還藏著正握住江熠的手。
仙門的人離開已經有四天,季禎本來只和江熠在家裡面呆著。可憋著幾天未曾離開一方小院子,今天實在有些忍不住了,便偷偷改換容貌與江熠出來一趟。
沒想到他們討論起來已經又進階又一番,直接要將他分成三塊了。
季禎不忿,捏著江熠的手不由自主緊了幾分,把他的情緒傳達過去。一直很像放空了,任由季禎拉著來來回回的江熠這個時候才有些知覺般轉頭看季禎,他隨即抬起自己和季禎握在一起的手,兩人相握的掌心沒有了寬大的衣袖遮掩,一下露了出來。
兩個青年站得近些無所謂,牽著手卻就很奇怪了,旁邊有人因此投來目光。季禎連忙把手給扯下來,“別人盯著看了。”
季禎拉著江熠走了幾步才問他:“剛才那些人說的什麽你聽見了嗎?”
江熠點頭:“聽見了。”
豈止剛才那幾個人說的話他聽見了,這方圓一裡多地遠,人畜草木的每一絲動靜都盡收江熠的耳朵底下,多不過是他想聽和不想聽的差別。
“我單知道有人心狠,卻不知道心狠的人這麽多。”季禎皺起眉頭,心有憂慮。
江熠還是不染情緒的模樣,可是嘴上卻很快道:“要殺了嗎?正好我也不喜歡他們說的話。”
這話有幾分向季禎要允許的意思。
這是因為他們出門之前,季禎曾經千叮嚀萬囑咐過江熠。這幾天他們在家裡呆著,雖然是自己家,季禎也算是好吃好睡,然而季家人莫不是提心吊膽。
魔總是魔,季禎和魔共處一室,稍有一絲意外恐怕就是滅頂之災。在家都是如此,出門更別說了。雖然江熠明確告訴季禎,他可以完全隱沒自己的魔氣,但季禎也還有憂慮。
“若是有人惹著你了,你會怎麽樣?”
“殺了。”
季禎就是簡單一問,心頭就被江熠嚇得往下一墜落。
後頭自然是一陣不能不可的叮囑,說了許多遍才得到江熠點頭的允諾,因而此時他才問季禎要不要殺。
季禎只是輕輕一抱怨,雖然不悅但也沒有強盜到要直接去殺人的地步。再看江熠另外一隻手上已經鑽出一縷黑霧,蠢蠢欲動要招呼上去。
季禎趕緊一把將他的那隻手也給握住了往回一撈,“不必,大可不必!”
他把江熠的兩隻手都抓住,把人往角落些的地方帶去,嘰咕道:“不好這樣說動手就動手,我只是說笑罷了。”
江熠看向遠處,他們走到這個地方已經看不見剛才那幾個人了,可是江熠看的方向正是剛才那些人聚集的地方,“我看他們說的並不像說笑,什麽仙門皇室,說得極是張狂。”
江熠說著閉上眼睛,像是在感知什麽,“這城中胡說八道的嘴又豈止他們幾個。”
他再睜眼時,衣袍的顏色都從白開始往灰撲撲轉變,這是即將變黑的征兆了。
季禎怕他下一刻就溢出黑霧來把那些胡說八道的嘴都給打殺了,趕忙也顧不上旁人看不看他們了,他一把抱住江熠,“走走走,我們還是回家去,這街上也無趣得緊,實在沒什麽好逛的了。”
江熠被撲個滿懷,片刻後才抬手摸了摸季禎的後腦杓。季禎半閉著眼睛感覺一陣微風拂面,他睜開眼人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裡。
他的小院子本來有十分秀雅的花草木點綴,來來往往的丫鬟小廝也很是熱鬧,侄子侄女總過來玩,如今卻是被動冷清之中還帶著荒涼。
江熠的黑霧過境哪裡還有草木留存。
連季禎的房門都是府中的工匠抖著雙腿收拾好的。
好在若華還是敢進來服侍,只是也不好和從前那樣就住在離季禎最近的房裡,而是住在最外頭一間,就做最簡單的端茶送水一些活計。
這個時候季禎回到房間裡摸茶杯,裡面正有熱水送來,大約是若華趁著他們出去這一小會兒的功夫裡放的。
季禎拿起一塊糕點慢慢抿著吃了一小口,見到江熠回來以後便在軟塌上打坐,人雖然是不喊打喊殺了,他卻也歎了一口氣。
自從仙門的人離開之後,江熠在他院子裡倒並不說要離開之類的,只不過是打坐,打坐,無盡的打坐。
要不是季禎親口問過江熠,江熠也表示自己沒打算再對仙門的人趕盡殺絕,說什麽清理魔物的事情若都讓他來做,實在是便宜了仙門雲雲。季禎都要以為他這是修煉功法準備再乾一波大的。
“到時候仙門的人來了,你有想過要如何同他們談判嗎?”季禎開口問江熠。
江熠一動不動,但是沒有忽略季禎的問題,他隻說,“為什麽要想這個?成王敗寇,他們敗了,他們還能如何?”
“話雖然是這樣說,但萬一呢,”季禎想著仙門莫不會最後再掏出個殺手鐧之類的,或者也不一定會立刻退讓吧。
即便他們很難除掉江熠,可若真的打定主意要斬妖除魔,江熠都還是那個要小心的魔吧。
“我只是想,”季禎看江熠沒說話,就乾脆把自己心裡想的什麽給說了出來,“萬一他們答應不再打了,卻要其他條件,比方說讓你永遠退守魔界之類的,唉,那不是也很煩惱了。”
他這兩天和江熠說得話還比不上和夢魘說得多。
其一是江熠很少開口,基本是問一句說一句,其二就是江熠說到底也沒有去魔界生活過,而夢大順則是地地道道的魔界小民。季禎逮著夢魘問了不少東西,大多是涉及魔界日常生活的。
得出的結論就是魔界也不是個好地方,在那邊的生活不一定多舒坦呐。
看夢魘被欺負的那個慫包樣就知道了。
再說,即便江熠的實力足夠強,能夠保證他們去魔界也生活舒坦,那他也不想永遠呆在魔界。他父母兄弟還有那麽多小輩都在宜城,他怎麽都得一年來回幾趟才放心。
江熠睜開眼,看著季禎呆呆煩惱地樣子,微微一抬手把他隔空抱了過去。
季禎一陣失重,撲倒在江熠身上,隨即又感覺到了另一點煩惱。
江熠身上好冷的,冷得季禎不由想,會不會總是這樣冷,會不會那個時候也那樣冷。夏天就算了,天冷的時候這樣冷,那兩個人還如何親近得了?
唉唉唉,煩惱的事情可真是多啊。
江熠的指尖在季禎的額心點了下,指腹柔軟就像是落下來的一個輕輕的吻。
“他們也不算全說錯了,你也算得上一味滋補良藥。”江熠的嗓音冷冷淡淡的,季禎聽了脖子間就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江熠入魔前不說假話,入魔後也不說假話,他一開口,季禎就毫不懷疑。
他又想起仙門的確有些派別是喜歡煉丹的,他緊緊揪住江熠的衣領,“你什麽意思?魔果然會吃人嗎?”
江熠低頭在季禎的脖頸間親了一下,像是雪花落在他頸間,涼得季禎一顫。
季禎頹喪倒在江熠懷裡,仰著腦袋露出一截白皙修長的脖頸,“救命,以身飼魔好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