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禎托腮坐在桌邊,眼睛盯著對面的江熠,桌面上兩人看似沒什麽異動,可桌子下面季禎用雙腿夾著江熠的一條腿,代替手牢牢抓著他。
他倒不是就想要和江熠這樣膩著,他只是怕江熠會忽然消失不見,即便季禎也清楚這個動作不可能真的束縛住江熠。
季禎稍後挪開目光院子外面又看了一眼,不久之前原本還算安靜的院子傳來了嘈雜而凌亂的腳步聲。季禎不太清楚是誰在跑,但大概能猜出來那些人因為什麽在跑。
算算時間,這麽一陣也足夠季深他們從登仙閣傳信回來。他驟然被帶走的消息鐵定會在家裡引起一陣不小的風波。
季禎心裡燎火。
現在的江熠對於季禎來說充滿了不可知不可控,他心有隱憂卻不知道如何疏道,帶著幾分不自信。但是根據剛才江熠對於婚約的反應,季禎又明白江熠起碼是在乎和他的婚約的。
為此季禎的眼睛頗為明亮了幾分。
“現在我家裡人都在找我,”季禎說,“我得出去告訴他們我在這兒,你跟我一起出去的話,你不能殺人。”
“為什麽?”江熠問。
不能殺人這樣的事情是不需要解釋為什麽的,但那也只是對常人而言。現在的江熠似乎並不適用於這一條。退一步說,季禎也清楚殺人與否並不簡單從江熠這一方面來決定。
江熠手刃了那麽多仙門之人,現在仙門之中對於他不僅僅是報復心切,也有由恐懼催生出來的殺戮欲。
“我是說不能殺無辜的人。”季禎補充。
“我沒有殺過無辜的人。”這話並不像是答應,但的確是答應。
“還有,”季禎看著周身黑氣環繞的江熠,“你這些能收起來嗎?”他的手在半空中繞著江熠畫了個圈,以示江熠周身的那些黑氣的存在。
那些黑氣就像是和季禎玩鬧,在他的手將將觸碰到前往後一縮,在季禎收回手的時候又往前卷,像是挽留又像是纏繞。
江熠沒說話,不過以目光詢問季禎。
季禎說:“我老弱婦孺多,萬一嚇著他們了。”
“他們知道我已經成魔了,不會在意這些。”
“萬一誰碰到這個豈不是死了?”連同剛才江熠碰過的東西,桌椅之類的雖然沒有直接化為烏有,但也明顯枯槁下去很多。
季禎想到這裡,忽然心頭一驚,連忙起身往鏡子前跑。
若是觸碰就會這樣,他方才和江熠又抱又親,別不是要被吸成人幹了。
好在季禎的目光在鏡子裡面轉悠了一圈後,沒有發現自己的皮膚有任何枯萎的跡象,外表也和他記憶之中的沒有差別。
只是季禎抬起頭的時候從鏡子裡看見江熠在他身後透過鏡子看過來的目光,季禎又感覺到了一絲壓力。
江熠就好像在審視他說的每一句話,有一點漏洞就要借故處置自己。
不論真假,季禎就是有這種感覺。
果然,江熠頃刻間到了季禎的身後,他身上的黑氣濃鬱許多,連衣袍都變幻著時黑時白的淡淡暗光。
“你討厭它還是討厭我?”
要不要變得這麽敏感!季禎在心裡叫老天爺。
他想回身,可江熠的手已經扣在他原本撐著桌面的手腕上,人也傾身過來,那些原本濃鬱的黑氣一下像是把季禎裹住了,如同蜘蛛纏住了意欲絞殺的獵物,伺機而動。
季禎的眼睛睜大,深深看著那些黑氣。短短一瞬間他感受到了江熠扣在他手腕的力道,也感覺到了黑氣的纏繞觸碰,唯獨沒有真的感受到江熠言語之間的殺氣。
“它不會傷我的對不對?”這是一個問句,可季禎說得分外肯定。
江熠一如既往沉默著。
黑氣只是纏著季禎,沒有讓季禎感覺到一絲一毫的不安。與其說這一幕是威脅,季禎倒覺得如同別扭的小孩在鬧脾氣,纏著玩伴不能不和自己玩。
江熠是什麽樣的人呢?季禎在江熠的沉默中想著這個問題,他也透過鏡子看江熠的眼睛江熠的臉龐。
不認識江熠的時候,他知道江熠是名門之後,年少成名,被給予厚望。後來逐漸清楚江熠一板一眼的為人,端方過頭的為人。他先被父親拋棄,後被父親掌控殺了自己的母親,被蒙蔽雙眼生活了十數年。
本來自己堅信的,熟悉的,認定的一切都瞬息之間化作了虛空與謊言,周圍人對自己的操控目的在利用而多余喜歡。
所以江熠會反覆向季禎確定他的喜歡。因為這是江熠此生以來唯一能夠確定的,純粹對自己的喜歡。從季禎這樣的性格來說,無論是什麽樣的喜歡,如果真的不喜歡,他是不會裝的。因而只要有喜歡,江熠就會迎頭趕上。
這是在一切被顛覆以後江熠所能感到踏實也急於抓住,唯一相信的存在。
這個認知在季禎的腦海裡面逐漸冒出頭來,他心裡一面酸酸澀澀起來,一面又警鈴大作。
我真的喜歡江熠嗎?我多喜歡江熠?季禎很不確定。
畢竟這場感情的一開始只是源於他復仇的小心思,他親近江熠擁抱親吻江熠,真的全然是真的喜歡江熠,而不是什麽報復心嗎?
季禎面對鏡子裡的自己露出了疑惑的目光。
屋外的吵鬧聲更甚,把季禎拉回現實世界,同時再次和江熠的目光產生對視。
季禎深深吸了一口氣。
不論事情的因何而起,發展成這樣的局面已經確定,這種時候要緊的事情並不是他們的小情小愛,而是先解決外面的混亂局面。
季禎把自己空余的那隻手放在了江熠的手背,輕輕拍了拍,作為自己即將發言的序曲。
怎料屋外忽然響起說話聲,一陣不知多少人的腳步靠近了這裡。
季禎的話沒說出口,就聽見外面有個細細小小,不知道到底是哪一個丫頭的聲音響起來,“三爺,您在裡頭嗎?”
小丫頭的聲音透著怯弱,很快有人高聲代替了她,“這樣的聲音誰聽得清楚?阿禎,阿禎,你可在裡頭?”
又有聲音說道:“可真的在裡頭聽見了聲音?”
“回三小姐,方才的確有路過的下人說在屋裡聽見了腳步聲與朦朧的說話聲。”
“這可真是,這可真是,”季禎母親不知說什麽好,急切的心情重複成短句。
季禎來不及顧忌江熠,開口道:“母親,我在。”
他一說這話,外面果然一陣騷動,立刻人影都聚集到門口,逆著光季禎能夠清楚看見門前的一眾身影。
門被推了推,卻紋絲不動,好像從裡頭被閂住了。
季禎母親連忙說,“阿禎快把門打開。”
可從季禎的視角來看,那扇門根本沒有被閂住,只是被一小股黑氣纏繞著,比門閂還牢固。
季禎屋裡的場面還沒處理好,此時對於外面的人進不來倒是松了一口氣。起碼讓外人闖進來看見江熠渾身黑氣纏繞著自己的這一幕,恐怕還要嚇著她們。
季禎盡量穩住聲音說:“母親稍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出來。”
“他們外頭說的江熠入了魔了,這事可是真的,你父親你兄長都還在尋找你,你怎麽已經回來了?”
外頭府內女眷們都急的不住發問。
她們卻不知道屋裡面看似沉默的季禎其實也著急得很。
季禎本來是想掙脫江熠的束縛,可就像是被蟒蛇纏住,獵物的每一次掙扎都會被過分解讀,從而加緊窒息的進程。江熠在沉默中仿佛真的想要把季禎殺死從而完全掌控他,以至於彌漫開的黑氣在幾息之間就快要把整個房間佔據。
從季禎的余光之中還能看見那些黑氣陣陣往窗縫門縫裡面跑,而它所經過的地方那些器物都忽而化作了飛灰,除了大門和窗戶這種隔絕內外的工具。
季禎的瞳仁縮放,緊張極了。這些黑氣如果真的從門縫裡面溜出去,會如何處理它碰到的人和物?
季禎幾乎想都不用想,已經頭皮發麻起來。
他覆著江熠手背的掌心驟然縮緊,開口只顧得上兩個字,“不要。”
季禎的目光重新聚集到江熠的身上後,他便感覺到了那股束縛小了點。季禎緊緊拉住江熠的胳膊,回答了之前江熠提出來還沒有被解答的問題,“我不討厭它也不討厭你。”
這個關頭,季禎自知要說些甜膩話。
他趁著江熠一愣神的功夫,抬頭在江熠的臉頰上親了一口,“我喜歡你,喜歡得很呢,我是你的未婚夫,我怎麽不喜歡你?”
季禎的語氣柔軟,帶著些刻意放軟的溫情,著實好聽得緊。
江熠的眸色一松,那些原本已經要溜出去的黑氣慢慢被收攏回來,眼見著場面有救了。
卻聽門外季禎母親半晌聽不見季禎的聲音,心裡著急,又覺得如今這樣的事鬧出來,都是江熠的問題,不由抹著眼淚哭道:“早你寄第一封書信回來說江熠不是良配,要退婚的時候,我就該應了你啊,倘若那時候應了,現在何至於此?”
季禎心裡咯噔一下,再看江熠,果然目光又像是快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