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臉迷茫之色,看得家裡人揪心。季深按住季禎的肩膀,勸解道,“好好在家休息,外面的事情先別管了。”
季禎追問,“外面如何了?”
不用多想也知道,光是仙門在邊城的折損已經足夠震蕩南北,由次此波瀾產生的余韻,勢必引發不小的變故。季禎抬眼看季深,果然也在他的眉宇之間看出了許多疲憊,想來光是這幾天裡面已經疲於應付很多事。
“大哥?”季禎見季深不語,又叫了他一聲。
季禎爹娘本來不打算讓季禎知曉現在外頭的亂局,可奈何季禎在這件事上鐵了心要問,季深也沒打算隱瞞到底。況且瞞的了一時也瞞不住一世。
邊城一亂震動仙門,光是死了那些人中不少就是極有身份地位的。更不說這禍亂還由雲頂峰起,竟是眾人心中原本十分看好的江熠墮魔弑父,掀起風浪。
仙門本和朝廷也聯系緊密,在民間更是很有地位,如今此事一出,頗有人心惶惶之感。
人心一亂便有謠言四起。
江熠墮魔已經是板上釘釘,諸多修士親眼所見。這麽多年魔都被隔絕在結界之外,前輩們花費大量心力甚至付出生命所建立的結界此時被完全動搖。江熠此時蹤跡難覓,誰都不知道那天以後江熠有沒有被後續的天雷劈死。若是劈死了,那眾人大約還能稍稍安心些。可倘若江熠安然度過天雷,他若是想要再對仙門出手,仙門剩下的人不只要付出多少心血再次抗魔。
更不說要是江熠把結界打開,讓魔怪暢通無阻進入人界,後果恐怕更加不堪設想。
現在這一切都是未知數,大家找不到江熠的蹤跡,更沒有誰敢在這個時候當出頭鳥。與江熠聯系最深的,那時候眾人親眼見到江熠墮魔後還維護的季禎,也成了風口浪尖的人物。
許多細節季深只是一語帶過,但季禎卻也察覺到,心底裡多少有些猜測。
“總之,”季深說,“此時事情尚未有定數,你好好休養吧。”
季禎也不知自己怎麽閉眼睜眼就過去半個月,然而他並不覺得自己身體有異。
“正是,聽你兄長的話。”季老夫人推季禎回到床邊,滿面都是關切。
季禎看著自己母親臉上的皺紋與憂慮,原本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我知道了,母親。”
他假意休息下來,又讓外面的人都不要進來打擾。
等人都走了,季禎又叫來若華,“邊城帶回來的東西都在哪裡?”
若華自然知道季禎說的是什麽,轉頭就將一隻木盒子給抱了出來。
季禎打開木盒,裡面一個平平無奇的小玉瓶,一個小鈴鐺,還有一張面具。他的指尖放在木盒上摩挲片刻。若不是這些東西清楚明白,季禎恍惚還有種發夢的感覺。
“大順呐。”季禎難得口吻親昵地喊夢魘。
夢大順隔了一會兒才發出一聲虛弱的支吾。
“哎,誰知道滄海變化世事變遷這麽快呢?”季禎撥弄夢魘的腦袋瓜子,兀自做著不著邊際的感概。
季禎的目光又落到旁邊的鬼面具上,心裡有了個念頭,抬手就把鬼面具放到了臉上。
不知是不是受到夢魘的影響,鬼面具此時也蔫兒巴嘰的。
不過面具一到季禎臉上,還是立刻隱沒了形狀。
季禎挑了其中一張俊逸的男子臉面給自己換上,轉臉看像若華,“給我找一身平時不常穿的衣服來,要不怎麽顯眼的那種。”
若華就知道他是想要出門去,“爺還是在家裡好好休養吧…”
只是他她話說的軟弱無力,也知道季禎是不會聽的。因此話音一落,自己就先轉頭聽命去拿東西了。
好一陣的翻箱倒櫃,終於找出一套算是樸素的衣服來,只是這樸素也並不當真,只是花色罷了。
季禎偷溜出去是熟門熟路,又是翻牆,又是抄小路的,等走出一段便大搖大白起來,因為外頭的下人並不認識這張臉,即便他光明正大從正門走,旁人也隻當他是哪裡來的客人,根本不會阻攔他的腳步。
季禎坐在馬車裡,身上隻帶了一隻平平無奇的小鈴鐺。
他把鈴鐺拿在掌心看了又看,翻來覆去的動作重複幾次,而後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這隻鈴鐺本身並沒有任何特別的地方,他在邊城的時候就已經明明白白,此時值得他來回看的是借著這鈴鐺想起送他這隻鈴鐺的人。
一想起江熠,季禎這歎氣的衝動就停不下來,他的心情也猶如一團亂麻般攪在一起。
馬車在宜城中最大的酒樓停下,這酒樓的名字附庸風雅,叫做登仙閣,乃是季家的產業。
所以這時候季禎坐季家的馬車過來,馬車剛一停下,便有夥計迎上來侍候。
季禎自顧自上了二樓。
酒樓裡人來人往頗為熱鬧,季禎特意沒有往雅間走,而是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去了後面的茶園。
茶園裡面坐著飲茶的人雖說不是魚龍混雜三教九流,但多多少少也是什麽樣的人都有,說的話題自然也豐富多樣,緊跟時事。
季禎就是為了這一點才過來,他點了一壺茶在角落坐下,不等他豎起耳朵,就聽見了不遠處傳來江熠和自己的名字。
這也難怪,畢竟他們兩個正是當下的熱門話題。
季禎捏著茶杯側耳仔細聽,本來想聽聽看有什麽自己不知道的事情,然而聽了沒一會兒差點把茶杯給捏碎了。
他挑自己家的茶樓,本來是盼著來這裡的茶客顧及季家的面子,說話多少會往回收一些,不至於會讓他聽見太刺耳的話。
卻沒想到刺耳是不刺耳,但內容簡直亂七八糟。
那邊人正說到,“豈止是一個江少主為了季三爺墮入魔道,聽說就連那以一己之力抵擋住江熠殺招的西修士,也對季三爺頗為姿態親近,傳聞中交情十分要好,更不說太子!”
話說到這裡,那人十分有技巧性的一頓,就等著旁人發問。
旁人大多卻已經聽過這話無數遍,覺得無趣,只有季禎飛快搭話,“什麽太子,又關太子什麽事?”
季禎離得有些遠,開口時聲音就抬高了些,惹的好幾個人朝他這邊看來。
那人看見有人搭話喜出望外,更是來了興致,乾脆拿起自己的茶杯,往季禎這邊走來。
“怎麽不關太子的事,據聞太子在邊城的時候,對季三爺便很維護,危難之際,更是願意舍棄自己的江山,隻為保下季三爺!”那人說話表情激動,仿佛就要拍桌,下一刻卻又安靜下來,搖頭晃腦的嘖嘖道,“可惜我還沒有見過季三爺,不知以一人之力折服這樣三位男子,讓他們如癡如醉甘願獻身的人會是如何絕色?”
就在他對面坐著的季禎,“……”
真是放他娘的狗屁,這說的都是什麽胡話?
“哪有這樣的事,”季禎想要為自己挽回一點名聲,“我看都是旁人瞎說拚湊起來的一些閑言碎語罷了。”
“怎麽會是閑言碎語呢?許多人都在說的,說的有鼻子有眼睛。”那人明明喝著茶,可季禎看著像是喝了酒一般。
“大家都信了?”季禎試探著問道。
“這有什麽不信的,都是真事兒,”那人又喝了一口茶,嘻嘻笑道。
人人都有窺私欲,當下的亂局中所涉及的人哪個單拎出來都有頭有臉,人們也最愛把這些有頭有臉的人物拚湊在一起,講出些故事來。
只是季禎千算萬算沒有算到最後講出的會是這樣一個故事。
季禎來時候的路上還想著,也許即便一切都無可挽回,但他的名聲總不至於還像上輩子那樣壞。
被說幾句倒不至於如何。
誰想到眼睛一閉一睜,仿佛做個夢般,季禎就成了那禍國的妖女一般遊走在幾個男人當中,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就差把他說成是狐狸精轉世托生來禍害人間了。
他去邊城為了什麽?為的不就是阻止還沒有發生的事情,從根源挽救自己的名譽?
現在倒好,這樣的名譽不知道是就回來了,還是更糟糕了。
“真是放屁!”季禎忍不住拍桌子罵道,“季三爺為人品行正直,怎麽會是你說的那樣的人。”
他們這邊的動靜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那些人奇怪地看向季禎,不解他的情緒。
角落裡確實有幾個人注意到了季禎腰間掛著的鈴鐺,臉色一變站了起來。
“你身上怎麽會有出自雲頂峰一派的鈴鐺?”
季禎心裡還憋著一口氣,不知怎麽抒發出來,腰間就被一把劍柄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