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因為季禎的一個打斷,青衣修士的一道法術悄悄發出,朝天躍去。青衣修士原本眉間消散不去的褶皺松了片刻,他抬頭朝著那道呼喚同門求援的指令看去,確定它成功突破了江熠的死氣包圍,這才收回視線。
只是這收回的視線隻到一半,青衣修士就感覺到了一股無法忽略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是江熠的視線。青衣修士感覺喉間一緊,他立刻用術法穩住自己的身形。好在江熠的視線並未在他的身上多停留,而是淡漠地落在幾乎每個人身上。
即便是和他站在一起的季禎,也讓人懷疑江熠看他時是否有溫度。
這樣的江熠,似乎不只是墮魔了。青衣修士想起自己入門這麽些年曾經在書上或者現實中親眼見過的種種魔物,卻沒有哪個能與現在面前的江熠相提並論。
魔物的形體往往被欲望驅使而醜陋可怖,渾身散發著邪氣。可是江熠的外表與他名滿仙門時幾乎沒有差別,而且江熠身上所帶著的似乎也非是純粹的魔氣。
在場幾個修士此刻都在飛快思索著現在應該如何對付江熠。
信號已經發出去,青衣修士的心裡多了些安定。邊城一事以後,仙門大震,此時大班人馬都已經到達邊城,或者在往邊城趕的路上。因為梁冷在邊城也有牽涉,所以皇室也派出不少人馬。他們本來是要在邊城稍作集結,便要往邊城去。
想得就是起碼搜尋到江熠的死活。如果江熠在這次雷火之中已經被天道處決,那他們也算有個交代。如果江熠已經墮魔,那便是為了那些已經死去的同道以及仙門聲譽,他們也要把江熠殺了。
卻沒想到江熠會這樣堂而皇之地直接出現在他們面前。
死氣沒有因為季禎的阻攔而停下,只是圍繞著季禎形成了一小塊真空地帶,而後便繞過季禎以霧氣彌漫的速度慢慢而不可阻擋地往前進發。
死氣所到之處慢慢抽走一切生靈的氣息,樹木花草,湖水中的錦鯉,細小的螞蟻飛蟲,都在被觸碰的瞬間僵直。
連被江熠抓住手腕的季禎也在隨後注意到了這一點,他的目光跟著那團但黑色的霧氣,眼睜睜看著它所過之處萬物失去生機。
再看一眼就在幾丈外站著的季深和西陸他們,季禎心中生出驚恐,“重光……”他呢喃間猛然回頭看向江熠,以期從江熠的目光中看見一絲絲自己曾熟悉的樣子。
然而江熠就像是毫無所動,只是原本握著季禎手腕的指尖又緊了幾分,力道更甚地把季禎拉扯過去。
季禎看了一眼江熠的指背,隻這一息的猶豫,他伸出另外一隻手,當著江熠的面覆上了江熠的手背,雙手拉住了江熠的一隻手,“你還記得我,認識我的,對不對?”
他們說墮魔以後會失去本性,忘記塵世的牽絆。江熠的確有了很大的改變,從他出現以來的種種表現,幾乎像是變了一個人。可是季禎還是相信江熠不會傷害自己。
季禎溫熱的指尖與江熠冰涼的手交錯觸碰。
江熠的眉間動了動,唇角終於有了一絲上揚的弧度。
他啟唇終於開口叫了季禎,“季三。”
死氣在這個時候已經彌漫至其他人的衣擺處。
西陸等人連忙喚眾人後退,有後退不及時的,衣擺沾到死氣便霎時化作煙灰墜地。本來還帶著些茫然無知的百姓這才後知後覺驚惶起來。
“阿禎,快過來。”季深說。
季禎回頭對他用力搖了搖頭,繼而又對江熠說,“不要殺人。”
他並不確定這個時候的江熠是不是能完全將自己的話聽進去,又有情勢緊急,因而語氣裡面不自覺帶了幾分懇切。
在場的修士們手執法決,意欲與死氣做抗衡。只是單單憑借西陸和青衣修士他們的功法,斷然還無法與江熠相比,雖然的確滯緩了死氣的靠近,卻沒有能夠完全阻止。
好在很快原本形成死局的場面就被青衣修士發出去的求救信號所帶來的援兵打破。縱然沒有援兵,此處衝天的異象也足夠引起城中其他修士的反應。
幾十個修士執劍闖入,他們的目光一下就鎖住了在場中與季禎兩人孤立站著的江熠。一時幾十道劍光齊發,各路殺招盡往江熠和季禎那邊去,絲毫沒有顧忌季禎的存在。
季深眼見著如此陣勢,心頭大駭,高聲喊道:“不要傷到我弟弟!”
然而他的話淹沒在了刀光劍影的法器來往之中,出手的修士們俱是面帶殺意,毫不留情。
連同在場的其他平頭百姓也在這樣的情勢中沒有被顧及,不是在慌亂中碰撞跌倒便是躲避不及被劍氣刮傷。
季深想要阻攔,然而被擔心他安危的家仆攔住。連同西陸和梁冷他們的阻攔也擋不住仙門眾人對江熠欲除之而後快的念頭。
劍氣夾雜著術法的形成的各色光影裹著銳氣直接朝著江熠和季禎的方向射去,江熠無動於衷地握緊了季禎的手,又重複低念了一句,“禎禎。”
季禎聽見身後的動靜想要回頭,卻被江熠忽然伸手扣住了後腦杓。他愣怔間被撲按進了江熠懷裡,而後微風拂過就像是帶起一陣風沙,讓季禎不由自主閉起眼睛。
在場其他人只看見劍氣本來已經觸碰到江熠和季禎的衣料,要往裡面刺去,江熠卻抱住季禎,在他抬眸看向眾人的一瞬間,視線猶如化作劍芒直指仙門眾人,讓他們握劍的手均是一痛。
然而來不及反應,江熠在他們眼前消失,化作一團淡淡霧氣氤氳在湖面上。連同季禎也在原地失去了蹤影。
眾人的劍氣與法術只在本來季禎和江熠所在的地方砸出一道深坑以及地表的皸裂,術法落地的聲音幾乎帶來一股強烈的震動。普通人目之所及只能看見江熠和季禎在無數道術法的襲擊下不見蹤影。
有那麽一瞬間連同在場的修士們都以為江熠和季禎是被打殺得行跡全無。
季深也以為季禎被襲,他的步子猛然往後退了半步,胸口一痛,差點站立不住。還是一旁有修士低聲說:“跑了!”
他這才跟著仔細看去,那深坑中並沒有季禎或者江熠的蹤跡,想來應當是兩人躲過了。
季深一把揪住身旁青衣修士的衣領,“阿禎出了事,你們休想走出宜城城門!”
季深是季家當家人,季家是這宜城說一不二的,他如此發言已經擺明立場,讓幾個修士也十分不快。
陸尋是被青衣修士法令召喚來的修士之一,原本論輩分他比江熠還要高,本在雲頂峰之後,當下算來也是幾個仙門之中有頭有臉的中堅力量。
他沉著臉道:“季爺的意思是要為了一個魔物與仙門為敵,在這當口為魔物助力?”
季深甩開青衣修士掙脫的手,對陸尋道,“我不管什麽魔物不魔物的,我只在乎我弟弟的安危,你們對魔物要殺要剮皆是你們的本事,但倘若不顧我弟弟分毫,我們也沒有任何情面可講。”
他頓了頓又對臉色越發不佳的陸尋說,“況且我聽聞在邊城時,仙門中出的禍亂與魔亂似乎也脫不了乾系,你們如今一口一個魔物,又下下都是死手,全然不顧無辜旁人,我看也不能全然摘乾淨了吧?”
季深此時已經理好心緒,開口冷冽又直指仙門痛處,引了好幾個略年輕些的修士面露衝動,想要上前和季深理論一番。
陸尋的面色雖然難看,但場面上還鎮定得住,他道:“我們隻管誅殺魔物,倘若不想被誤傷,早該離魔物遠些,如若因為與魔物廝混一處而引來殺身禍患,而季家要因此為借口與仙門為敵,那我陸尋自然也不退卻。”
場面話說到這裡,已經僵持起來。
西陸在旁與幾個季家仆從一塊檢查方才誤傷了的普通百姓身上的傷處,一番查看下來多數並沒有大礙,但還是有兩人傷了手和腿。其中一個傷勢嚴重,腿被一道偏了的法術擊中,其中腿骨斷裂血肉模糊,幾乎只有皮肉連接著傷處。
西陸蹲在地上緊急用不甚熟練的術法為那人止血。只是那人因為疼痛臉色蒼白著已經昏死過去,在西陸止血之前也流淌了好些鮮血。
西陸抬起頭想要找個幫手,抬頭之時與陸尋的目光對上,正想求救讓他來幫忙,陸尋的目光卻只是匆匆掃了一眼便直接略過,而後便帶著其他人轉身離開。
西陸的眉頭鎖住,若要他說,剛才陸尋目光之中的冷峻與江熠比也並無遜色。而他帶來的其他人也唯他馬首是瞻,半點不關心在場其他人如何。
西陸的腦海裡一閃而過半個多月前江熠被重重圍困在陳府廳中之時,那時候在場諸多的修士,和此時的陸尋似乎也沒什麽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