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音的目光再次看向前面那個發狂的中年男子,她驚覺對方的行為並非偶然。
嘩啦一聲,原本只是淅淅瀝瀝的雨瞬時轉為豆大的點往下砸。季禎本來已經要跟著江熠走到廊下的腳立刻往回收了兩步,仰頭又看天,發現這個院子的正上方的黑霧逐漸濃重起來。雨幕夾雜著黑霧,讓空間顯得有些壓抑。
只是在這樣的暗沉壓抑中,天幕裡還是偶爾有一兩道微芒飛過。起初季禎以為只是自己看錯,等定睛又看了幾眼才發現並不是他看錯,而是的確有許多或明或暗的微芒飛到他們頭頂,投身於黑霧之中。每一道微芒的加入,黑霧便會濃鬱幾分。
如果不論當下情勢,這一幕還頗有幾分自然的美感。
季禎對此不明所以,因而趕快去看江熠。江熠抬頭看著那團黑霧,注意到季禎的目光,又回首看他。
季禎張嘴欲言語,可胃裡面一陣攪動,他的臉色霎時垮下去,一手捂住了自己的胃,另一隻手緊緊扶住了江熠伸過來的手做支撐。
“咳咳咳,”季禎乾咳幾聲,感覺一股想吐的衝動,又覺得不雅想要忍住,前後猶豫克制間,臉頰被咳嗽弄得紅了幾分。
他不是太好吐出來,季禎怕萬一把前面他吞下去的紙條也吐出來大概不好。雖然那紙條一開始他也許就不用吃,甚至可能是引起他胃不舒服的罪魁。
不由得季禎多想幾分,天空中的微芒變亮了許多,往季府正中心的這團黑霧上飛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不知是站在季府之外的曙音和江追他們看得分明,已經在季府之中聚集起來的修士們更是感覺明顯。那一道道的微芒看似明亮豔麗,但實則一道道都是或多或少的魔氣。
即便明白這些魔氣是被江熠吸引過來的,可人群之中也還是有人忍不住發出一聲疑問的感歎,“人間界如何有如此多的魔氣留存?”
他們原來就不打算太久動手,此時眼看著那團黑霧漸漸壯大,顯然周遭的魔氣聚集正在充實江熠的魔力。
以陸尋為首的幾個十分有資歷的修士稍一討論,便認為不能如此放縱江熠。
邊城一亂震驚仙門,此時多少門派的前輩都已經聚集過來,只等著除魔滅惡。
陸尋手捏法決,對一旁的季深道:“我們恐怕要提前動手,現在我們要設置一個結界環繞這宅子,阻擋外物入內,你最好讓人吩咐下去別讓人靠近結界。”
一旁季家的奴仆聽見陸尋的話,又接到季深點頭的眼色,立刻匆匆下去派人去各處通知。
陸尋手上的法決捏完,與幾個同門一道手朝天指去,幾道明光便聚集在穹頂之上,凝聚成一個如明月般的光球,光球在半空中停滯了一會兒,在陸尋他們手指的指引下,頃刻間又如同炸裂開,卻又是無聲地迅速往地面俯衝,形成了一個如同泡沫般半透明的巨大罩子,把季府的所有建築幾乎都籠罩了進去。
一時間連同原本在不斷墜落的雨水都被這一層罩子阻隔,季府這一小片范圍內的空間變回了晴天,只是抬頭仍舊可以看見雨水沿著那半透明的罩子往下滾落。
這瞬息的變化讓季府之外的很多人看的瞠目又驚訝。
曙音和江追處理完前面那個中年男人,本來已經循著另外一道最近的魔氣去了,然而看見這巨大的光罩以後又停下腳步將目光重新落到了季府那邊。
光罩的確擋住了外面那些前赴後繼的微芒。只見那些微芒在碰撞到光罩的一瞬間就化為亮晶晶的粉末,在原地滯空一息功夫後粲然消失。
曙音認得出組成這光罩的術法,必然是許多門派內的大能所為,這些絲絲縷縷的魔氣自然不耐看也不頂用的。
在陳府的時候是眾人無防備且起初還有規勸江熠的意思,此時此地大雨滂沱下,只剩下一眾對江熠恨不能刮肉拆骨的,兩邊誓不能共存。
“師兄……”曙音低低念出這兩個字,心中五味雜陳。
一道道微芒撞向人為設置的結界上,一道道粉碎又一道道續接。仿佛恨不得在那結界上面鑽出一個洞來,只是再多的努力在牢固的結界下都是徒勞,結界本身沒有因此被撼動半分。
陸尋抬頭看了一會兒結界和微芒的相抗,心中安定許多。
那團黑霧沒有了微芒的加入,一時停在原地時而飄散時而相聚,似乎有些類人的焦躁情緒。
季禎也被結界吸引了目光,連想要吐也忘了。結界的作用是什麽季禎不曉得,但這擺明是一層牢籠,為了捆住江熠罷了。
只是江熠對此並不甚在意,依舊是不疾不徐地扶著他,順手還拍著季禎的背,“吐出來。”
季禎被他拍了背,感到氣順的同時的確更加想要吐了,然而他終究是不想真的吐。莫說紙條不紙條,他前頭喝湯吃肉的,若真的要吐必然是湯湯水水撒做一地,那也太惡心了些。
結界阻攔住落雨,把雨聲也一起擋住了,因此外面有一眾腳步聲靠近的響動也明顯起來。
季禎睜大眼睛偏頭看向門口,手又想拽著江熠往裡退兩步,江熠好像是無所查,但更大可能是根本不在意。
江熠的手放在季禎的胃部輕輕一動,季禎就覺得自己的胃一動,低頭再看江熠的手上竟然是那團被他吞下去的紙張。
那紙張本來就被他胡亂嚼過,又吞咽下去一段時間,和著他胃裡的湯水一塊兒,亂爛成只有模糊的紙張形狀。
季禎自己看了都覺得惡心,卻沒想到江熠托在手心面不改色。
“為了這個難受嗎?”江熠問他,那團紙在他手上迅速乾透了,露出零星黑色的墨跡。
季禎一邊想去拿過來,一邊又覺得剛才的場景讓他一陣反胃。他的胃一陣痙攣,扶著江熠的手哇的一聲總算是沒有忍住吐了出來。
江熠的手放在他背上給他順順,眉頭終於微微皺起來,卻不是為了季禎吐,而是為了季禎都吐了還不忘緊緊來攥住他手上的紙條。
只是此時外面一聲高喊響起來,“阿禎!”
跟著又是幾道,“老三!”
季禎聽見熟悉的聲音,剛吐完擦著嘴就轉頭看去,只見到自己的大哥和二哥都來了,還有他爹,一群人臉上俱是焦急與擔憂的神色。
季禎有些不懂。雖然在他們眼裡自己現在是被江熠束縛了自由,但那種程度的擔憂表情好像也有些過度了吧。
正此時卻聽季深說:“江熠,你休要再對阿禎動手。”
季禎:“……”
季禎:“咳,大哥,不是。”
他一開口還咳了一聲,縱使想要解釋自己不是被江熠打吐了也缺乏幾分說服力。
其他在場的修士或者奴仆,包括梁冷西陸他們,即便是表情各異,但似乎都很相信季禎剛才是被江熠打吐了。
恐怕在這片刻之間已經不知道腦補了多少江熠把他按在地上打的畫面。
季禎覺得這三言兩語說不清的事情,與其浪費口舌倒不如來點直截了當的舉動,他想了想乾脆抓過江熠的衣袖給自己擦了擦嘴,然後鎮定地撒手又站直了,接著道,“我只是胃裡不舒服,吐了,現在已經好很多。”
反正江熠連他吐出來的東西都可以面不改色用手去接,他不過是用江熠的衣袖擦擦嘴,想來是不會有什麽問題的。
陸尋看季禎的眼色深了幾分,耳畔又聽見季深說,“請諸位先將幼弟救出來”時,他不由嗤笑一聲。
“我看季三爺同這魔物一塊如魚得水得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