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舞者”最終被一位豪商以四百二十金幣的價格拍下。

　這數額看上去比城主的手杖少得多， 但要是按衣服原本的價值來算，這價格其實已經是原價翻了足足二十五倍還多了，足以看出人氣有多高。

　尤夏隱約聽到那位豪商聊起他買下這條裙子的目的， 似乎是用來捧什麽劇院的女演員，他的同伴都替他不值， 說四百金幣不知可以買多少條裙子了， 況且這也不是什麽定製限量款。

　“我用四百金幣買下的是石碑上的名字， 裙子只是附帶的贈禮而已嘛！”他如是說道。

　尤夏心想這人倒是看得很明白。

　確實， 在場的商人也沒幾個是因為單純喜愛台上的物品才參與競拍的， 大家都想把廣告打到市中心廣場，為此花點錢是值得的， 至於買的是個什麽東西也就不那麽重要了。

　·

　當晚， 宴會結束散場時，作為本次拍賣會的策劃者，尤夏和赫羅城主在前廳見了一面。

　精靈長輩離開後， 尤夏身邊就只剩下了萊斯一個人陪伴，城主身旁倒是人多， 除了他的法師朋友羅德裡克， 還有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輕人。

　年輕人擁有一頭淺金色的中短發，五官還算端正， 只是臉白得像面具， 顯然是沒選對粉底色號， 臉與脖子的顏色嚴重脫節。

　據城主介紹， 那是他的二兒子奧爾·霍奇。

　尤夏忽然想起來自己是見過這個奧爾·霍奇的， 透過萊斯的銅鏡。

　當時對方對萊斯挑釁嘲諷的言語他依稀還記得，現在大概是因為城主在旁邊，他就有意擺出了一副乖兒子的模樣， 不過那雙眼睛在看到萊斯時不自覺流露的傲慢輕浮的態度還是令人相當不快。

　“多虧您的建議，今天的拍賣才能進行得如此順利。”城主滿面笑容地感謝道。

　“我只是提了些想法而已，出錢出力的都是您，我還要感謝您舉辦這場宴會，讓我有機會宣傳自己的新店。”尤夏客套道。

　“不論如何，這次有那麽多的捐款金額，足夠把城西好好改建和治理一番了。”

　“希望您困擾許久的問題能夠順利解決。”

　兩人你來我往地恭維了幾句，隨後，城主便被拍下他那根手杖的商會會長搭訕到一邊聊起了天。

　尤夏和萊斯正準備離開，這時，在城主面前裝了許久乖兒子的奧爾忽而出聲道：“運氣真好啊萊斯！”

　萊斯眼神漠然地掃向他。

　“別那麽看我，難道你運氣不好嗎，認識的朋友又是帶你參加宴會，又是給你定做禮服的，難怪你要死乞白賴地住在人家家裡，連府邸也不回了。”他一邊說著，一邊上下打量著萊斯的著裝，咂舌道：“這衣服確實很特別啊，惹得不少人都在議論你，我看你這輩子都沒出過這麽大的風頭吧！”

　他這語氣聽著怪酸溜溜的。

　尤夏強忍著才沒有罵出髒話。

　他看了眼身邊人，見萊斯表情依舊淡淡的，沒有生氣也沒有紅眼，這才放下心來，隨即對奧爾扯開笑容道：“您說得不對，奧爾先生，是我邀請他來和我同住的，萊斯不僅勤勞、體貼、溫柔、武力強，而且長得好看身材好，做我的模特還不收錢，我一直很感激他。”

　奧爾聽完，不知想到什麽，笑著說：“我也能做您的模特啊，我的長相身材也不比他差。”

　尤夏差點笑出聲來，他故作糾結地嘖了下舌：“您啊……”

　奧爾挺起胸昂起下巴，試圖讓自己顯得更威武些。

　約莫是擔心他真的答應，身旁萊斯似不經意地碰了碰他的右手。

　“您恐怕不行。”尤夏說，右手反拍了拍他的手臂叫他安心。

　“我不行，為什麽？”奧爾有些不可置信。

　“您需要換個化妝師，”尤夏語氣真誠地建議道，“一個在給您的臉抹上粉底的同時，不忘將脖子一起帶上的化妝師。”

　奧爾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他在嘲諷自己的外貌，大抵身為城主的兒子沒受到過這樣直白的侮辱，他一時間又羞又氣，臉漲得通紅。

　尤夏出完氣心情就好了許多，沒再和他繼續扯皮，同城主道了聲別後便帶著萊斯往外走去。

　穿過狹長的走廊到達俱樂部門口，門外的街道上燈火閃爍，停留著多輛貴族馬車，盡管已經接近晚上九點，步行街上依舊十分熱鬧。

　兩人緩步走下弧形台階，沿著街道往隔壁的化妝品店走去。

　尤夏想起剛才奧爾話裡無意透露的信息，問：“他們以前沒有給你定做過禮服嗎？”

　萊斯搖搖頭：“父親從不會帶我參加任何宴會。”

　尤夏皺了皺眉，未免有些心疼。

　他抿了下唇，安慰道：“沒關系，以後你的衣服我的店全包了。”

　話落，尤夏刻意安靜等候了一會兒，沒有等到任何回應，他忍不住側過頭去看萊斯的表情。

　對方的皮膚被月光照得冷白，黯淡的光芒勾勒出他流線般優美的側臉輪廓。

　尤夏回想起白天絲麗歐說的話，暗忖萊斯要是真的那麽喜歡自己，現在不應該很感動嗎？

　怎麽自己都說出要承包他一輩子衣櫃這樣的話了，他卻一點表示也沒有，難道是在等自己先開口表白嗎？

　先表白，其實也不是不可以……

　尤夏覺得自己對於萊斯的情感很特別，與其說是突然陷入情網的，倒不如說是因為習慣了對方的陪伴，慢慢地在相處之間無數次的默契互動中喜歡上對方的。

　這種日常細節催生的情絲無孔不入，以至於事到如今，他才發現只要萊斯明確地表達出他想要交往的意願，自己是隨時可以答應發展這段感情的。

　尤夏心裡思索著這些，心情無端地有些慌亂忐忑，在即將靠近化妝品店時，他倏然停下了腳步。

　萊斯跟著駐足，回過身問：“怎麽了？”

　化妝品店此刻還沒打烊，從前方玻璃窗中透出的燈光映在他眼鏡的鏡片上，遮住了他深色的眼睛。

　尤夏心道沒道理別人能看出來的，自己就一點也看不出來，便抬起手，將他的眼鏡摘了下來，就著金鏈子掛在了自己的手腕上，隨即開口道：“你沒什麽想跟我說的嗎？”

　萊斯茫然地眨了下眼。

　“絲麗歐老師說你很喜歡我。”

　此話一出，萊斯面色瞬間凝固，喉結輕輕滑動了一下，雙眸卻紋絲不動地注視著他。

　“是這樣嗎？”

　“嗯。”他毫無猶豫地應了下聲。

　“你之前怎麽不直接跟我說呢？”

　萊斯沉默了片刻，緩緩道：“魔龍的本性，貪婪、惡劣、索求無度。”

　尤夏還以為他要說什麽理由，直言道：“你和一般的魔龍不一樣。”

　“一樣，其實我也一樣。”萊斯以柔和而有力的口吻說道，“一旦給我握住你手的機會，你就別想離開我了。”

　雖然不合時宜，但尤夏聽到這話，聯想到對方魔龍本體的大小，第一反應就是想笑。

　他也確實忍不住漾開了嘴角。

　未免顯得自己太過不嚴肅，惹對方不高興，他忙抓住萊斯的手腕抬起，將自己的手虎口交錯地放進了他的手掌裡，佯裝純潔無辜地說：“就這樣對吧？”

　萊斯的呼吸一下子亂了，看著他的眼裡閃動著潤澤的光芒。

　他握住精靈的手緊緊收緊，故作平靜道：“我再給你個機會考慮清楚。”

　話是這麽說，但他的手卻越攥越緊，手心裡一絲空隙也沒有。

　尤夏心裡腹誹著你也沒給我選擇的余地啊。

　既然機會給得這樣沒誠意，他便有意拖延了幾秒，想清楚答案後剛要開口，萊斯就打斷道：“時間到了，沒機會了。”

　“啊？這麽快啊。”

　萊斯一派正色地點頭。

　“那好吧。”尤夏禁不住發笑，歎氣道：“那就沒有辦法了，我向來是說到做到的，說在一起就在一起了。”

　“嗯。”應下聲後，萊斯眼下泛起淡淡的紅暈，眼裡亮晶晶的。

　尤夏差點以為他要哭了，然而轉了個角度再看對方，卻見萊斯神色如常，不僅沒哭，臉上還洋溢動人的笑意，仿佛剛才他看見的都是燈光製造的幻覺。

　沒看到萊斯流眼淚，尤夏心裡莫名地還有些遺憾，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種想法。

　隨即兩人繼續緩步往店門走去，尤夏考慮到店裡有人，本想把手抽出來，可感受到手裡的力度與熱度，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盡管是夜間，風也涼涼的，耳根卻熱得發燙。

　他有些沒話找話地說：“怪了，你父親看得出來年輕的時候應該很英俊，你妹妹生得也挺漂亮的，怎麽你的那位哥哥膚色和你們相差這麽多？”

　“我父親有過三任妻子，”萊斯回答道，“第一任生下二哥後沒多久病逝了，第二任也就是瑞吉娜的母親，第三任是他現在的妻子，說是我們的母親，其實隻比大哥的年紀大兩歲。”

　經他這麽一提，尤夏才想起來自己曾在火鍋店見過霍奇夫人一面，當時就覺得對方非常年輕，還以為是保養得好的緣故，沒想到是真的年紀輕。

　“看不出來，城主大人經歷很豐富啊！”他隨口感慨。

　“嗯，”萊斯先是應了一聲，繼而又道，“我和他不一樣。”

　“嗯？”

　“我只會有你一個。”

　尤夏失笑：“怎麽突然說起情話了。”

　萊斯卻一點笑意沒有，表情認真地看著他強調：“你也是，只有我一個。”

　明白對方是想要個承諾，尤夏不假思索應和道：“好好好，只有你一個。”

　他才剛這麽說完，轉過頭就見化妝品店門口，茉莉靠在玻璃門邊，眼神中滿是八卦的光芒。

　·

　威肯伯格區，城主府。

　夜色雖然已經很深了，赫羅卻絲毫沒有要休息的意思，依舊坐在房間的書桌前書寫著瑪麗亞區的改造計劃。

　忽然間，一陣涼風襲來，吹得桌上的燭火猛得抖動了兩下。

　以為是窗戶忘了關，赫羅快速地寫完剩下幾個字，放下筆正要起身去關窗，抬起頭，卻見窗台上不知什麽時候出現了一個黑衣長發的女人。

　對方姿態悠閑地坐在窗台上，歪著頭凝視著他，那副張揚明豔的臉孔與那雙黑色幽暗的眼眸，他一輩子也無法忘卻。

　“羅德裡克！”他盯著窗台上的女人，張嘴便呼喊雇傭法師的名字。

　下一瞬，房門被踢開，扎著低馬尾的高級法師手拿法杖走進門來，看見窗台上的人，他那張總顯頹喪神色的臉上難得出現了一絲緊張。

　奧菲娜看了眼羅德裡克，燦然一笑，跳下窗台道：“別擔心，你都這樣了，我能對你做什麽？”

　赫羅和羅德裡克依舊一副嚴陣以待的表情望著她。

　“嘖，這麽看，人類的保鮮期還真是短暫啊，二十年前的你多麽俊俏，一笑起來就把我的心給融化了，現在……”奧菲娜打量了一番赫羅凸起的肚子和即將長出雙下巴的臉，可惜地搖了搖頭。

　赫羅擰起眉，故作鎮定問：“你到底來做什麽？”

　“你說呢，我當然是來見我兒子。”

　赫羅冷笑了一聲：“你覺得我會把他留下？”

　“別裝了。”奧菲娜倚著牆頭，懶洋洋地說，“雖然和你待的時間不長，不過以我對你的了解，再怎麽樣，你都一定會把那孩子養大的，他頂多就是活得苦一點，那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每隻魔龍覺醒血脈的過程中都必須經歷苦難的磨礪，我隻擔心你心軟，給他的磨礪還不夠多。”

　赫羅毫無所動道：“你到底為什麽過來？”

　“這和你無關，他在哪？”

　赫羅不作一聲。

　“算了，你不說我問別人去。”奧菲娜撇了下唇角，轉身便要離開。

　羅德裡克執起法杖正要往前追趕，卻見對方下一瞬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空間魔法？”羅德裡克有些不確定。

　即便是大魔法師也不會輕易地使用空間魔法，畢竟它消耗非常大，會在任何場合隨意使用空間能力的只有異能龍而已。

　羅德裡克皺眉深思，傳說深淵魔龍是墮落的巨龍後代，難不成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