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斯沃特， 杜科斯公爵府。

　最近一連又下了數天的雪，寒風不分晝夜地刮著房頂，自窗戶往外望去， 外面的林子與草坪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與臨死前的病人面孔般青灰色的天空無縫銜接在了一起。

　公爵夫人僅看了一眼， 立即就撤離了目光，仿佛外面的寒氣會穿透牆壁， 吹拂到她的臉上擾亂她的氣色似的。

　雖說外面的環境冷得令人牙齒打顫，然而公爵府的內部卻是溫暖如初夏，不僅壁爐中燃燒著取暖的火焰， 在徹底入冬之前，杜科斯公爵還花大價錢請了一位魔法師在府邸的地下室裡布置了一個大型法陣， 法陣能夠源源不斷地為整座住宅提供幾個月的熱量，足夠他們舒舒服服地度過整個冬天。

　是以即便在這樣大雪紛飛的寒冬，府邸的二樓卻在悠閑自在地舉辦著夫人們的聚會。

　“格魯莫劇院最近有位舞女挺出名的啊， ”穿著一襲深紅色長裙，皮膚柔白的米娜夫人突然提起道，“你們知道嗎， 那個叫做珊德莉絲的舞女，聽說是個東大陸人。”

　“還不是因為庫羅斯伯爵送了她一套價值十八金幣的舞衣嘛。”麥納伯爵夫人漫不經心地接話。

　公爵夫人的視線隨著說話聲轉移到她身上，她坐在最靠近窗戶的座椅上， 紅色玻璃反射的燭火光芒在她棕色的鬈發上閃耀著淡紅的光輝。

　“我見過那套舞衣， ”原本有些懶洋洋的丹妮夫人忽然來了精神， 她托著下巴思索回憶著形容道，“金絲綴成的胸衣，鮮紅的長裙，裙腰上點綴著珠串的鏈子， 衣服的確挺好看的，就是過於暴露了些，不僅露肚皮，還露肩膀露胳膊，也就只有劇院裡的舞女會那麽穿了。”

　公爵夫人聽聞這熟悉的設計，不由開始背後冒汗，微笑著問：“你們說的是夏之森半月前出的那套夜玫瑰嗎？”

　“好像是叫這名字吧。”

　“連名字都很露骨呢！”

　“我也見過那套裙子，”公爵夫人試圖扭轉她們的看法道，“非常純粹的金色與紅色的搭配，我覺得還挺驚豔的，不是嗎？”

　米娜夫人搖了搖頭：“漂亮是漂亮，但那套夜玫瑰也著實太過出格了，就像是給高級□□穿的衣服。”

　公爵夫人僵硬地笑了笑，首次慶幸自己沒把給夏之森寄稿的事情告訴她們。

　樂師在彈奏著輕緩悠揚的音樂，夫人們喝著茶品味著甜點，話題從劇院舞女跳躍到某家的女兒最近和王子走得很近，又跳躍到最新上市的化妝品中哪幾樣最好用，聊天內容包含近期發生在貝斯沃特的一切八卦。

　正聊到等明年開春，幾位夫人商量著結伴一起去洛斯城服飾店定做禮服的時候，府邸的女管家驀地走了過來，彎腰將一封信件交給公爵夫人，道：“是布魯維安法師大人送來的。”

　布魯維安也就是公爵夫人委托幫自己送信到洛斯城的那位法師。

　公爵夫人知道這信封裡裝的多半是合同和金幣，現在不方便拆，便想讓管家先將其放回到自己的房間。

　然而下一刻她看到牛皮紙信封袋裡有一個凸出的四四方方的東西，不禁心生好奇，從女管家手裡拿來信封拆開，視線往袋子裡探了探，隨後從裡面拿出了一張薄薄的信紙展開閱讀。

　其他幾位夫人雖然好奇是什麽樣信件需要勞煩法師來送，卻也不是不知禮數的人，見狀要麽閉口不言，要麽繼續閑聊剛才的話題。

　“送了一瓶香水？”閱讀到最後，公爵夫人情不自禁地將信件內容脫口而出。

　霎時間，現場除了樂聲，其他聲響都不約而同地停歇了下來。

　幾位夫人的視線齊刷刷地轉移到了她的身上，米娜夫人問：“什麽送了一瓶香水？”

　公爵夫人抬頭掃了她們一眼，思忖這件事說出來倒是沒什麽關系，尤夏先生給她寄來新店的商品未免沒有點讓她幫忙做宣傳的意思。

　想到這裡，公爵夫人頓時劃開笑容，從容地解釋道：“你們也知道我在兩個多月前去過洛斯城一趟，當時在霍奇城的引薦下和夏之森的老板見了幾面，他知道我很喜歡他們店裡的商品，這回開了香水店，就特意寄了一瓶新品過來。”

　聞言，幾位夫人臉上皆露出了不同程度的驚訝。

　米娜夫人看了看她手上的信紙，語氣暗含著羨慕：“這封信竟然是那位木精靈閣下寄來的？”

　“是的。”

　“精靈做的香水是什麽樣的？”丹妮夫人問，眼神不加掩飾地盯著信封袋那凸出的盒子形狀的部分，很想把頭伸過去看，但基於教養，她還是克制住了這種衝動。

　“信中說是一種叫做‘幽會’的淡香水。”公爵夫人一邊說著，一邊從信封中掏出黑色絲絨表面的包裝禮盒，禮盒上燙印著夏之森的標識，邊角扎著一朵奶酪色的蝴蝶結，分外精巧別致。

　“這包裝看著就不便宜了。”不知誰咕噥了一句。

　“當然了，這可是昂貴的香水。”有人回應道。

　在幾位夫人期待的目光下，公爵夫人掀開了盒蓋，首先看到的是一張做成邀請函形狀的介紹卡，拿掉卡片後，底下便是一隻漂亮的磨砂玻璃瓶嵌在盒子中央。

　公爵夫人拿出小巧的香水瓶放在桌台上，燭火的光芒照耀著瓶身，將它瓶蓋上的金色刻花映照得閃閃發亮，香水從磨砂玻璃中透出來淺淺的紫粉色來，如煙霞般夢幻令人心動。

　“多麽美麗的色彩啊！”丹妮夫人目不轉睛地看著香水讚歎。

　麥納伯爵夫人拿起介紹卡瀏覽了一遍，評價道：“看介紹上的描述，這種香水的味道似乎很是浪漫呢！”

　“是嗎……”公爵夫人拿來介紹卡瞧了瞧，當讀完那段對於香味的情景描述後，心底也不由得升起濃濃的期待感，迫不及待道，“那我現在就來試試它的香味吧，你們要是聞著喜歡，回去可以立即托人到洛斯城去訂購。”

　說罷，公爵夫人便輕巧地打開香水瓶蓋，根據說明書上的使用方法在手腕上噴灑了些香水。

　眾人不由得屏息片刻，沒過多久，一股清甜無害的果香便開始流動散布於空氣中。

　幾位夫人不由得眼前一亮，這香水初次彌漫開，竟然沒有她們以往從東大陸購買來的香水那種濃烈刺鼻的香料味道，聞到的只有清新怡人的果香，這是她們沒有想到的。

　公爵夫人也有些意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過了片晌後，她聞到鼻端的香味開始轉化為一種甜蜜馥鬱的花香，這香味是那樣的輕緩、溫柔，猶如一位待嫁的少女，在芬芳四溢的花園中等待著戀人前來幽會。

　一時間，眾人沉浸在沁人心脾的花香之中，現場的氛圍都寂靜了，直到丹妮夫人打破緘默道：“

　我想我該給我那在洛斯城工作的表哥寫封信了。”

　·

　尤夏這幾天突然愛上了“歡愉”的香味。

　最開始試香時，他購買了三瓶淡香水，其中“溫雪”送給了精靈王，“幽會”送給了杜科斯公爵夫人，還有一瓶“歡愉”，他在幾天前送給了萊斯——起因就在這裡。

　尤夏原本以為自己會更喜歡“溫雪”冷冷的草葉清香，然而在萊斯開始使用他贈送的香水後，他竟然莫名地愛上了對方身上時而散發出“歡愉”的氣息。

　他也沒有想到，瞧著冷淡寡言的萊斯竟然會那麽適合那種濃香，那種潮濕得好似被酒氣熏蒸著的花瓣散發的馥鬱香氣，當它從戀人的身上散發出來時，仿佛帶著致命的吸引力。

　每當靠近，尤夏總忍不住湊近去聞萊斯身上的香味。

　他最喜歡“歡愉”的後調，它有些類似即將凋零的玫瑰彌漫出來的深沉、厚重的香味，若是現場只有他和萊斯兩人，他甚至會大膽地湊近到萊斯的懷裡，將頭埋進他的脖子裡去聞那股味道。

　抑或是早晨起床時，撥開他濃密柔潤的黑發，情不自禁地親吻他的臉頰與喉部——他為城主夫人所做的推薦是真心實意的，那被血液與皮膚溫暖了的濃烈花香確實能夠讓人沉迷上癮。

　起初萊斯總會被他這樣突如其來的親昵舉動弄得臉紅心跳、面紅耳赤，多來幾次後，才慢慢地適應下來。

　之後，因為察覺到尤夏喜愛自己身上的味道，他開始十分有心機地在每晚睡前、洗完澡後也使用起了香水，這就導致尤夏時常睡著睡著就不知不覺地滾進了他的懷裡去。

　總是這樣沉迷於朦朧濃稠的花香中，兩具年輕的身體相互依偎著，難免會有場面失控的時候，但往往做到最後一步前，雙方都會心照不宣地停下來。

　然而今晚，沉醉在香氣撲鼻的暮色之中，尤夏突然有些上了頭，當他伸手碰到萊斯睡衣的腰帶上時，對方倏然抓住他的手道：“不可以。”

　“為什麽？”

　“你還沒成年。”

　尤夏愣了愣，對自己聽到的理由有些許的不可置信，他說：“按照人族的年齡，我比你還大五歲。”

　“嗯。”萊斯應了一聲，正色道：“但你不是人族。”

　“你把我當人族不行嗎？”

　萊斯微微搖了搖頭，重複道：“你還沒成年。”

　“等我成年得等到什麽時候了。”尤夏想到那遙遠的一百零八歲就忍不住皺起了眉：“我明明比你大啊。”

　萊斯置若罔聞地“嗯”了一聲。

　“小萊……”

　“你還沒成年。”萊斯又說了一遍，聲音很輕，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對他說，還是在警告自己。

　尤夏凝視著他那絲毫不帶睡意的黑色眼眸，當看到那眼裡仿佛要滲出來似的深沉與克制時，他忽然意識到其實對方也是很想進行下去的。

　也許正是因為身為魔龍，才更想堅守住這方面的底線。

　“好吧。”意識到今晚這事是不成了，尤夏歎了口氣，往旁邊挪了挪，翻了個身背對他，嘀咕道，“那你別再讓我聞到你身上的味道了。”

　萊斯懷抱一空，一瞬間感覺到空氣寒冷寧靜得令人窒息。

　大概是以為他生氣了，他眼裡流露出不知所措的驚慌，過了片晌，終於忍不住靠過去，伸出手臂重新將人抱進懷裡。

　尤夏正想開口讓他別湊過來，這時，萊斯倏然翻過身貼到他耳邊，低垂著眼慢條斯理地輕吻著他的眉睫與側臉，同時低聲地喃喃道：“魔龍沒有什麽自製力，所以接下來不論我對你做什麽，都是因為血脈的影響。”

　聽懂他的意思，尤夏的耳根瞬間緋紅起來，心臟混亂地鼓動著，一時間狂跳不止。

　在陷入歡愉前，他聽到萊斯十分鄭重地在他耳邊說道：“別告訴你的長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