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恪躺倒床上,段琮之才問他:“剛才是誰啊。”
“林先生。”
這可真是不巧,段琮之看了他一會兒,覺得有點對不起他爹,心虛地問:“他知道了嗎?”
“剛知道。”
段琮之點點頭,背對著秦恪側身躺好,其實比起林致和,他更擔心段父段母,他的兩位親生父親好歹知道他是怎麽來的,都知道他跟別人不一樣,但段父段母就不一樣了,尤其是段父,他似乎是一無所知。
秦恪在他身後抱住他:“我在。”
之前秦恪說提親,不是開玩笑,但是小師叔的意思顯然是要通知段琮之的養父母。他們普普通通過了大半輩子,對段琮之很開明,但有些方面也很傳統。
他們不干涉段琮之怎麽找對象,但是找了對象之後,肯定是要按流程,雙方家長一起坐下來聚一聚,商量商量孩子的事,再把婚期定了。
三爺輩分高不高的,在他們那不好使,秦恪去見他們,總也要通知老爺子。
林致和真的叫人給秦恪送了一本菜譜過來。這個菜譜比較特別,是筆記本掃描頁,全手寫,插圖也都是畫上去的,還有不少失敗經驗和心得體悟,還有一些其他的記錄,看上去更像是一個抄了菜譜的日記本。
“我本以為一切是可以計算的,但阿雲的口味不可以,他昨天分明還愛吃酸,今天就喜歡吃辣了。他不忍心讓我失望,但他的表情早就被我摸透了。我知道這不是阿雲的緣故,或許是寶寶口味多變。今日八大菜系的招牌菜各學了一道,記錄如下……”
“今天是秦老板的生日,他也不容易,活了大半輩子,兩個兒子都死了,可見因果輪回還是可以信一信的。三歲看到老,他的孫子恐怕不見得有什麽大出息,兒子倒是可以看一看。我從前就說要和他結親,不過現在這親家要做不成了。秦家做西點的廚子不錯,有機會可以挖。”
“聽說寶寶有很大的可能會繼承雙親的天賦,我希望他繼承我的數學天賦,將來我們父子可以一起解題,聯名發表論文。假如我工作到六十歲,寶寶就可以自在地生活到三十二歲,留兩年,足夠他上手公司的事,那麽他也有三十年的自由人生。今天學習了一道西點,記錄如下……”
“今天我讓阿雲換一個稱呼,他不肯,在一起那麽久了也還是跟別人一樣,隻肯喊我先生,我問他,知不知道先生還有別的含義。大家都叫我林先生,我隻想做他一個人的先生。”
“今天帶阿雲去求了平安福,我不信佛,就捐了香油錢,希望佛祖看在錢的份上,佑他們父子皆安。寺廟裡的齋飯做得不錯,正好合了阿雲的口味,我去向做飯師傅討了兩個菜譜,記錄如下……”
“阿雲過了頭三月了,這兩天胃口漸好,似乎是胖了。他一定會問我的,於是我想了三套寬慰他的說辭,但他竟然沒有問。”
“我在廚藝這方面,已經有了一定造詣,今天學了一道硬菜,一次成功,記錄如下……”
“今天為寶寶選了很多字,阿雲說琮最好聽,不過我想還是多選幾個,將來讓寶寶自己抓。”
“國內該斷的尾巴都已經斷了,外頭有些麻煩,今天拋了魚餌,這恐怕是最好的機會。這次若成功,將來寶寶就能在乾乾淨淨的林家長大。”
日記斷在了這裡,之後或許就是林致和出事,不過這本日記應是沒有到林宏手裡,不然段雲和段琮之等不到秦老爺子偶然發現他們。
林致和當然不是閑得無聊要給秦恪分享他當初的做菜心得,讓秦恪也給他寶貝兒子下廚做飯的心思幾乎是寫在紙上了。
他原本可以隻送菜譜,把日記的部分也掃描進去了,肯定不是為了給秦恪看,這是給段琮之看的。
不過秦恪沒有立即拿給他,三爺二十八年的人生中,第一次進廚房,嚴謹一點說,第一次進秦家的廚房,當初在蘭汀,他雖然沒有下廚,廚房還是進去過的。
秦家的廚房跟酒店後廚似的,不同的是這裡要安靜一些,沒有那種熱火朝天的氛圍。
許多大廚隨時待命,不需要他們下廚的時候,他們可以在不影響主家的情況隨意使用食材,不管是做了自己吃,還是研究新菜式,都沒有人會說什麽。
秦恪進去的時候,就連應叔也不知道三爺想幹什麽,他的第一反應是秦恪是到廚房視察一番,畢竟段琮之現在情況特殊,三爺忽然想看看家裡的廚房也說得過去。
誰都沒有想到秦恪是進來學著做菜的。
他帶著林致和給他的掃描菜譜,讓廚師演示給他看,林致和是學數學的人,又是在國外留學過的,寫的菜譜都是“鹽3g,料酒7ml”這樣的,偏偏做的是中餐,廚師看了就頭疼,哪有這樣做菜的?
最後硬是找出個廚房秤來,量好了做了一道菜,秦恪先嘗了嘗,其實並不驚豔,上頭的調料都很普通,哪裡比得上廚師壓箱底的各種“秘製醬汁”?
不過為了日記拿得出手,秦恪花了幾天時間,把上頭的菜都做了一遍,一直到那個法制宣傳片拍完,段琮之又一次閑下來,他才終於把日記拿出來。
段琮之最近胃口稍微好了一點,但其實沒有到一聲說的“胃口大增”的程度,頂多就是跟之前差不多,還是因為前段時間吃不好,帶著點報復性地多吃。
吃了兩天也覺得沒什麽意思,又成了最早那懶懶散散不愛動不愛吃的樣子。
在餐桌上看到幾道家常菜的時候他還有點意外,平時吃飯,說是在家裡吃,但家裡的廚子個個都是五星級酒店總廚的水平,擺盤都非常精致,隨手一顛都能看出區別。
今天餐桌上就像是幾道家常小菜誤入宮廷禦宴,這擺盤,還沒他爸講究。
但是不排除它就是就是追求這種隨意、家常的風格的可能,段琮之沒有說什麽,直接拿起筷子嘗了嘗,然後發現,這菜的樣子挺對得起它的味道的。
從裡到外都樸實無華。
他看了一眼秦恪,眼中有疑問,但是沒有說,又嘗了另一道菜,他把這幾道看上去跟盤子不太搭的菜都嘗了一遍,確定了它們真的都是平平無奇的家常菜。
“家裡來了新廚師嗎?”
段琮之抬頭問應叔,原本他們吃飯應叔是不陪的,但是最近他執意陪同,段琮之就跟他約定好了他先吃飯再過來。
應叔看了三爺一眼,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他:“少爺喜歡嗎?”
段琮之從他那一眼中看出了點不一樣的含義,漸漸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挑眉笑笑:“還行。”
其實這水準比他好多了,不過話不能說太滿,要給三爺留點進步的空間。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再吃的時候,真的就覺得味道還行了。
本來段琮之也不是非要吃山珍海味,段父就是年輕的時候拜過師父在飯店裡幹了幾年,然後就自己開了小餐館,他的廚藝就是比普通人好上一些,段琮之是吃這樣的飯長大的。
現在吃秦恪做的,還能找出那麽點熟悉的感覺。
吃完飯,段琮之問秦恪有沒有什麽話想要對他說,秦恪就把林致和送過來的日記掃描本給他了。
段琮之原本以為他要交代今天下廚做飯的事,沒想到他直接把菜譜拿出來了。
他翻開這手寫的菜譜,調侃:“三爺這是拜了什麽大廚?”
秦恪說:“你父親給我的。”
這一次他沒有說林先生,而是說你父親。
段琮之很快就知道這不單單是菜譜,還是他爸的日記本。
看到“寶寶”兩個字,盡管知道林致和這是在稱呼還沒有出生的他,段琮之還是有點羞恥尷尬。
他想到了最近在劇組加的一個常年演這些低成本劇純粹把演員當成一份打卡上班的職業的姐姐,她家裡有兩個孩子,一個剛上小學,一個還在幼兒園,她常在朋友圈裡發兩個孩子的日常,並且親切地稱呼他們為“大寶”“二寶”。
他沒想到,自己沒有出生的時候也當過寶寶,也沒想到原來他爸爸對他的人生規劃是前三十年當一條自由發展的鹹魚。
段琮之自覺如果不算上輩子多出來的那條支線,自己到目前為止的人生都是很幸福的,但是看著這個日記本,他忍不住想,如果沒有林宏,他的人生又會怎樣?
是不是真的會和爸爸一起解題發論文,他還會認識秦恪嗎?或者認識得更早了?
段琮之自己就在期待一個生命,完全可以理解林致和寫日記的時候的心情。他帶入自己,糾結了一下:“崽崽將來要是知道我叫他崽崽會不會不高興?”
“不會。”
最多就是跟段琮之一樣尷尬。
“那你想好崽崽叫什麽了嗎?”
秦恪當然想過,但這不是一時半會可以決定的,首先從姓開始,崽崽的姓還有待定奪。
“沒有。”
段琮之其實自己也沒想過,他找了個理由:“沒關系還有很久。”
小師叔跟他解釋過他的名字是什麽意思,現在才知道,原來這是他出生之前就已經定好的。
段琮之又忍不住看了一遍那本不太厚的日記掃描本:“是他送來給你的嗎?”
“嗯。”
段琮之翻來覆去看了許多遍,最後說:“我原諒他了。”
理智上段琮之一直都知道這不是林致和的錯,但感情上多少帶了點芥蒂,現在他相信,當年段雲和林致和確實很相愛。
雖然錯過了二十年,但至少,在他生命的起點,他是被期待著的。
作者有話要說: qk:別人都有的,吱吱也要有
林爹:我給我老婆做飯了
感謝追文的小天使,抱起來舉高高~